織田信長天下布武和豐臣秀吉的檢地狩刀

日本戰國時代是深受許多日本歷史愛好者和日本文化擁躉熱愛的一段時期，因為這段歷史不僅人物眾多，形象鮮明，而且他們相互之間的故事和關係錯綜複雜，既體現了非常典型的日本文化特色，也雜糅了一些中國和西方元素。這段時期也被很多日本歷史學家認為是真正的日本歷史的開始。從1467年應仁之亂，日本開始進入亂局；到1615年德川家康徹底擊敗豐臣氏統一日本。這段時期就是日本的戰國時代，當然也有一種狹義的說法，認為1568年織田信長擁護足利義昭成功進入京都時，名義上的將軍統治得到恢復，戰國已經結束。

日本戰國亂局的統一形勢確立於織田，完成於秀吉，收穫於德川。織田的時代主要考慮如何打江山，秀吉的時代主要如何考慮坐江山，前者要定下發揮武力的策略，或者則要定下收回武力的策略。所以今天「古哥古點」就為大家聊聊這一收一放之間織田信長的「天下布武」和豐臣秀吉「檢地狩刀」。敬請收聽（微信公眾號「古哥古點」有音頻哦）。

日本戰國的眾多人物中以戰國三傑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這就是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為了更好地讓不太熟悉日本史的朋友能夠初步地理解這三個人的形象，這裡可以給出一個並不完全準確的參考樣本。他們三人的關係和性格從某個方面來看非常像：曹操、曹丕和司馬懿。曹操是曹丕的父親，司馬懿的主公；信長是秀吉的大恩主，家康的主君兼夥伴。曹操統一北方，曹丕廢漢稱帝，司馬懿最後借殼上市，兼取天下；信長確立統一之勢，秀吉完成統一之業，家康奪取統一之果。曹操一代奸雄，曹丕長於政治，司馬懿善於忍耐；信長善變乖戾，秀吉審時度勢，家康忍辱負重。在這三個人當中，日本人民最喜歡的是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因為有句民間的俏皮話說：織田殺雞、秀吉烹飪、家康吃肉.所以大家情感上可能就不太會偏向最後得到便宜的德川家康。可以說，織田信長開創統一的局面，豐臣秀吉建立統一的政權，都得益於他們各自的決策和機遇。

天下布武

在應仁之亂之後，室町幕府的統治名存實亡，日本的五十大名紛紛建立割據性質的地方政權，故此稱為戰國時代。日本的「國」、「家」、「天下」等概念都是來自於中國，只不過由於日本地幅狹小，所以這些概念都要等比例縮小。所謂的天下不過是日本的幾個島，甚至不包括沖繩和北海道，所謂的國不過就是中國的縣市一樣的行政區塊，所謂的家就是君主下面的武士集團。

從奈良時代開始，日本天武天皇創設了「五畿七道」共六十六國的劃分。日本當時的首都是今天的京都，京都附近的幾個國稱為近畿或畿內，而近畿地區東北方向沿海的幾個國被稱為東海道。1534年織田信長就降生於東海道的尾張國，他的父親就是掌握尾張四郡的實權的織田信秀。

圖：織田信長劇照

在信長出生時代，尾張國並不算一個大國。小時候，信長就表現出不守規矩，膽大妄為的特點。據說他還在襁褓的時候就曾經咬傷不少給他哺乳的乳母的奶頭。雖然作為嫡長子，信長很早就成為儲君，但是他一點也沒有拿自己身份當回事兒，完全不遵守傳統的禮儀條規，經常穿著各種邋遢的衣服混跡於市井鄉間，帶著幾個玩伴成天打架鬥毆探險，被世人成為「尾張的傻瓜」。如此頑劣，連他的親媽都不太喜歡這個兒子，而是偏愛老二信行。不過他的爸爸雖然經常呵斥他，對他實際上還是很溺愛。在這段時間，織田家買了一個別人拐來的人質松平竹千代。信長和竹千代情投意合，經常一起玩耍，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而這個人就是以後的德川家康。

織田信長18歲時，父親去世。年紀輕輕的信長繼承父親的位置。但是換了身份的織田信長好像還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我行我素，弔兒郎當。要求廢黜他的呼聲一直不絕.以至於託孤老臣平手政秀死諫方式勸導織田信長浪子回頭。看到老家人切腹自殺，織田信長終於猛地覺悟，開始改變。這時候，聽聞他不夠上進的岳父要求和他見面。這個岳父就是以陰謀狡猾著稱的，號稱蝮蛇的尾張鄰國美濃國主齋藤道三。

其實齋藤道三當初願意讓自己的愛女歸蝶姬嫁給這個名聲不佳的女婿，就是想故意找個軟柿子捏，一旦這個無能的女婿繼位他好趁便吞併尾張國。1549年信長和岳父齋藤道三在邊境會面，沒想到這次見面徹底顛覆了齋藤的印象。頗能識人的他在見面後對身邊的人說：「我的子孫估計以後只有為他牽馬的命啊」。從此之後，齋藤道三全力支持織田信長。後來機關算盡的齋藤道三，被自己的兒子「小蝮蛇」齋藤義龍設計害死，臨終時他以美濃一國作為嫁妝送給了信長要求他為自己報仇。

還沒等信長動手為岳父鋤奸，他自己的弟弟信行就先發動了叛亂。1556年信行想利用齋藤道三逝世，信長失去岳父支持的大好時機奪取政權。當時，信行手中有1700人的兵力，並且有包括柴田勝家和林秀貞兩位虎將在內的許多家臣支持，而信長只有700人。這個時候，信長好勇鬥狠的一面發揮了巨大作用，他不顧命的作戰加上他已有的合法身份，幫助他最後擊潰了信行。得勝的信長赦免了柴田勝家，而他日後成為了織田信長手下的第一猛將。這一點體現了織田另一個特色，就是不拘一格按照能力使用人才。一年後，信長誅殺了又一次謀反的弟弟。到1559年，信長完全確立了在尾張的國主地位，開始走上自己的統一日本之路。

織田信長的人生總結起來就是三次逆襲，兩破聯盟，一次上洛。前面講的平叛奪權是第一次逆襲，而接下來很快發生的桶狹間之戰和攻略美濃就是另外兩次逆襲。

所謂上洛，類似於中國的問鼎中原。「洛」來自於中國的洛陽，在日本代表京都，上洛就是帶領軍隊直入京都的意思，可以顯示自己雄冠天下的實力，所以上洛是日本戰國時大名都希望完成的偉業。但是由於各個地方割據政權的存在，遠方的大名要想上洛必須經過別人的領地，這就意味著作戰和征服，所以只有軍力非常強盛的國主才敢於發起上洛。而信長的尾張國東側就有一個這樣的國主，今川義元。

和當時的尾張織田氏相比，今川氏絕對是巨無霸級別。1560年，野心勃勃的今川義元開始上洛，他集結了25000兵力浩浩蕩蕩的殺向了京都，其中的先鋒就是後來作為人質出仕於今川氏的德川家康。也有史學家稱今川義元的目的其實就是攻取弱小的尾張，所以織田信長又一次面臨生死決策。只有不到4000兵力的信長再次顯示了自己狠勇果決的一面，他力排眾議既不防守，也不進攻。他深知如此懸殊的實力對比下，局部小勝負無關大局，只有放命一搏才有生機。5月19日，他置失陷的城池於不顧，帶領敢死隊，趁著風雨交加的夜晚，徑直突入今川中軍的駐地桶狹間。此時的今川軍正在慶賀勝利，毫無防備的士兵面對惡煞附體的突擊隊大為震驚，只能倉促應戰，迅速被擊潰，想逃跑的今川義元也被追上殺死，今川氏的部隊土崩瓦解。桶狹間一役，不僅讓織田信長名聲大噪，而且讓其軍威大振。

圖：桶狹間之戰

為了進一步擴大實力，也為了完成岳父的遺願，織田信長決定攻取美濃。他首先與逃回三河的德川家康取得聯繫建立同盟，之後利用美濃的內部矛盾實施分化瓦解，終於在1567年於伊勢長島擊敗齋藤龍興，將美濃國納入版圖，成為統治尾張美濃兩國的大名。

織田信長時年33歲。完成了三次逆襲的他已經成為了當時戰國最強的大名，而且由於距離京都非常近，所以他也有了上洛之心，但是卻苦於沒有名分。恰在此時，明智光秀帶來了流亡的足利義昭尋求大名支持他入京的消息。雙方一拍即合，信長以輔佐足利義昭為名上洛成功，從此開始有了統一天下的期望，這就是著名的信長野望。而在此時，織田信長也制定了他的戰略政策：天下布武。

天下布武不是簡單的字面理解為在全天下使用武力，而是信長的一種信念，他要在全天下建立武家政權和武家秩序，特別重要的是讓所有的武家人都擁有正確的武家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就是信仰擁護效忠於信長，不是因為信長擁有權力，而是因為信長代表了正義。簡單地說就是織田信長希望自己是以德服人，雖然實際上他還是以力服人的。

終其一生，以力服人都在得到一再的體現。各地實力大名不服氣，不願意做傀儡的將軍足利義昭也不服氣，所以先後兩次組織了反對織田的同盟聯軍。有幾次也讓織田限於不利的苦戰。但是要麼織田靠疏通天皇換取調解的敕令贏的喘息之機，要麼就是織田靠不可思議的好運氣得到了像武田信玄這樣強悍對手死去的轉機，總之信長擊破了所有的反對者，依靠他強悍自信的性格，天下布武眼看就要完成。

但是信長的性格的負面之處也終於爆發。他太過自負，對人乖戾陰狠，陰晴不定，不懂得尊重和維護手下。最終被徹底激怒的大將明智光秀反叛殺死。1582年，信長為準備遠征毛利前往京都，住在本能寺。6月2日，明智光秀夜襲本能寺，最終逼死了59歲的織田信長。但是傳奇的是，一直到最後織田信長的屍體都沒有找到。

檢地狩刀

就像拿破崙聽到巴黎政變的消息，立刻敏感的察覺這是自己的命運轉折點而立刻從北非返回法國一樣。豐臣秀吉也是這樣一個當機立斷的人。

豐臣秀吉是一個典型的矮矬窮，他出生貧寒，長相醜陋。根據傳記記載，秀吉的外號叫猴子，因為他長相確實像猴子。此外，織田信長的信中還透露，秀吉還有個外號叫「禿鼠」。這是因為秀吉在中年後，開始謝頂，甚至連眉毛都掉光了。到晚年為了讓自己更有威嚴，他要經常畫眉毛，裝假鬍鬚。

秀吉也出生在尾張，八歲就失去了父親，此後一個名叫築阿彌的茶藝師當了他的繼父。後爹嫌棄他，就讓他出去幫傭。結果秀吉不管到哪裡都不受歡迎。最後在十六歲時，秀吉拿著生父生前留給他的最後一貫錢離家出走，來到遠江國(今靜岡縣)的松下嘉兵衛家中做了幫傭。他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幫主人拿拖鞋。由於在武士家工作是他的夢想，所以秀吉工作勤奮，很快受到嘉兵衛的提拔成為出納管理員。但是秀吉的能幹與勤勉遭到同事排擠，儘管嘉兵衛知道秀吉受了委屈，也保護過他，但仍然按不住眾人的誹謗，只要在好言安慰後讓他離開。秀吉在松下嘉兵衛家裡工作四年，雖然最後被解僱，但是他終生不忘嘉兵衛對他的好。當後來豐臣秀吉稱霸天下時，還派人尋找松下嘉兵衛，封給他遠江國久能地方一塊三萬一千石的領地，並讓他擔任大名。

離開嘉兵衛，秀吉回到尾張，成了織田信長的僕人。他感到非常光榮，所以更盡心認真的工作。在織田家中，他的第一份工作仍是拿拖鞋。同樣是拿拖鞋，這次秀吉更加用心，在寒冬的清晨，他會把信長的拖鞋放進懷裡溫暖。織田信長是一個吃順不吃強的性格，當然對於秀吉的這種用心非常滿意，也就有所回報。

六年後織田信長在桶狹間發動奇襲，打倒今川義元。他讓秀吉擔任雜物採購官。秀吉長相醜陋，當頭腦一流，開源節流，才能出眾。他一上任，就把支出減少了三分之二。清洲城城牆破損無錢修理時，又是他毛遂自薦擔任營繕官，籌錢將城牆修補完畢。在秀吉38歲時，為了表示忠誠，他從織田家的兩位大老丹羽長秀與柴田勝家兩人的姓中各取一字，改姓為羽柴，名為羽柴秀吉。

1566，織田信長攻打美濃的齋藤氏，織田軍最重要的戰術工作就是於墨俁(現岐阜縣安八郡)建築堡壘。這項工作又由秀吉負責。秀吉利用河流運送建材，只用三天便把堡壘建好。此後秀吉又建議借用當地土豪的散兵游勇，夜襲敵陣，獲得大勝。這次大捷後秀吉成為信長麾下的最信任的大將。

明智光秀髮動本能寺之變後，立刻派人送消息給自己的盟友尋求外援，但是這個信使卻誤打誤撞的跑到了羽柴秀吉的陣營。得到了信長已死這個消息的秀吉立刻知道，自己命運最關鍵的時刻到了。此時，信長的幾路大將都身處在外，明智光秀特意挑選的叛變時機確實很好，抓住了中央軍力的真空窗口，此時誰先動手回到京都，誰就佔據主動權。

秀吉不敢張揚，第二天立刻與敵軍高松的清水宗治達成和議。6月5日清晨，秀吉從高松城撤軍直奔自己的駐地。軍隊不顧滂陀大雨強行軍三天，疾奔一百多公里，終於在七日的傍晚抵達姬路城。一入城，秀吉立刻跳進澡池裡泡了一個熱水澡。洗澡時下達命令：出兵京都討伐明智光秀。將城中所有的資金與兵糧分發給將士，一點不留。羽柴秀吉對於此戰志在必得，他把自己的命運全部押上去了。

圖：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得知秀吉如此快就要兵臨京都，只好帶領一萬五千人應戰，本想先佔領京都門戶要地山崎的天王山，卻萬沒想到動作神速的秀吉已經率先搶佔了天王山。面對近4萬兵力的秀吉軍，明智光秀落敗。本人也隨後被殺。他從本能寺之變到被殺，只統領京都十天，被稱為十日天下。同時還留下了圍棋中的一個典故「天王山」，代表必爭之處。

雖然打敗光秀搶得了先機，但是在信長死後的繼承人問題上，秀吉和老臣柴田勝家產生了矛盾。柴田是信長的妹夫，自然向著織田氏，推出信長的三男信孝當後繼者，但秀吉卻想讓信長三歲的孫子三法師來繼承，顯然是想幕後控制。雙方矛盾升級，終於在1583年發生了賤岳之戰，秀吉再次獲勝。不過，此時的德川家康仍然是秀吉的一個勁敵，秀吉在小牧和長手與德川軍交手都吃了虧。秀吉的靈活的政治手腕發揮了作用。他拉攏家康，把自己的老母送去做人質，並收家康的次子於義丸為養子，最後成功的說服了家康的歸降。至此，秀吉完成了對政權的接管。

此後，秀吉征服四國、九州統一了天下。秀吉最後就任最高職位的關白。為了擔任這一職位，出身低下的秀吉還認近衛前久為乾爹，獲得了藤原氏的身份。但是很快他就不滿意了，讓位給自己的兒子秀次，自己做了太閣。天皇為了表彰他的功績，賜姓他豐臣。從此豐臣秀吉的名字正式誕生。

圖：刀狩令

雖然一統天下，戰國時代的分裂教訓讓秀吉始終保持警惕。民眾如果還擁有大量的武器，動不動就以武力來抗爭，是不安定的重要因素。1588年，秀吉下達命令，禁止百姓擁有長短刀、長槍、火槍等武器，這就是有名的「刀狩令」。這是第一次在全國範圍內執行的最為徹底的刀狩令，消除了後來的很多分割勢力再次產生的隱患。與此同時，各大名的實力也需要加以限制，因此他制定了檢地政策。所謂的「檢地」就是重新測量土地的面積，調查作物生產量。秀吉擔任太閣這一年，開始全國性的檢地，因此這次行動稱為「太閣檢地」。經過此次嚴格測量之後，每塊田地的收穫量都統計得很清楚，農民具有耕作權，同時必須擔負繳納年貢的義務，農民與政府之間的剝削階級從此消失。各大名的實力也可以清楚的被中央監測。

天下布武與太閣檢地幫助信長和秀吉先後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偉業，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到了最後，一直充當配角的德川家康卻在豐臣秀吉死後厚積薄發，奪取政權。建立了日本最長的德川幕府統治。或許這種奇妙的命運最適合用織田信長在桶狹間之夜發動奇襲之前對夫人唱的一首曲來表達：「人間五十年，如夢亦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長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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