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樣的事情，一旦相逢還是懵圈
跌
跌
撞
撞
的
愛
和
青
春
北京雨後清爽，看朋友賀萌寫幾個老同學以前的故事，好像回到自己跌跌撞撞的青春。
她談論些關於愛的事情，模糊輪廓或細節局部，委婉說起中學時代心靈秘密。我也順勢想起過往一些天真無暇的臉，他們和流逝時光疊加起來，竟然有些空曠意味。
不過，時間過得真快啊，我覺得現在我們也並沒比從前懂得更多。
「愛」這樣的事情，無論怎麼經歷，一旦相逢還是懵圈。
——美樹嘉文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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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美 人文之思 美樹嘉文藝志
沒人教過我們如何去愛
賀 萌
1
15歲的時候，我開始寫第一部小說。
那是關於六個少年的故事，三男三女。那會兒恰巧看了個日劇《熱力十七歲》，也是六個少年。結合自身實際，我覺得自己就是內田有紀，也能書寫出一部偶像勵志青春大戲。
我小說的主人公是真實存在的，那時候天天泡在一起的六個朋友。15歲的少男少女，無非是「他喜歡她，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他」這樣的戲碼。
可是我不敢用真名真姓寫。在一本破練習簿的背面第一頁，我籌劃著這六個人的名字和性格特徵。到現在我才知道，那竟然歪打正著，是小說創作必需的「人物設定」。
這六個人的真名好俗氣，都是什麼「娜」啊、「小」什麼啊的，以至於我沒法給他們套上洋氣的假名，最終只好用ABCDEF代替。我是其中年齡最小的F。
A和B是高顏值的一對，偷偷摸摸的早戀，最多也就是拉拉手看個電影。C和D屬於高瓦數電燈泡，走哪照哪，只要有好吃的就行。E和F悄悄萌生愛意，但誰都不肯捅破這層紙，還得互相保持高冷的態度。
我把這設定拿給作家父親看，指望他能給我些建議，也期待他能面露自豪，拍腿叫絕。誰料，作家眉頭一皺：「這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還因此戒心大增，從各個角度打聽我是不是早戀了，甚至差點讓我禁足。
我的第一部小說，就這樣流產了。
這件事情的嚴重後果不在於，從此一顆作家新星隕落，我再也沒有寫過什麼小說；而是在於那平凡又波瀾壯闊的青春期愛情，永遠都沒有機會留下什麼證據。大人們自己都不懂得，就更沒有人來教會我們如何去愛。他們甚至都不留給我們自學的機會。
2
WJ是班上最花心的男生，每個喜歡他的女孩子其實都知道這一點。
可是他實在是太可愛了。一個有自來卷頭髮和酒窩、學習又好、又會打籃球的男生，無論如何都會招人喜歡的。
更何況，他又是個「撩妹」的天才。他從不挑明到底跟誰好，跟誰都是若即若離的。如果非要排個名分，他乾脆就都認作「妹妹」。他的幾個妹妹，都收到過他寫的小紙條，設計的個性簽名，或是手工做的葉子書籤。
上大學以後，他公開了自己的戀情，那是一個叫「明」的外地女孩。WJ的這個舉動，不知道傷了多少妹妹的心，但也讓妹妹們好奇，得是個怎樣優秀的女孩才能讓WJ看上眼。
就在那年冬天，WJ犯了大錯，從此生死不明。
不知道誰還記得有個叫5460的同學錄網站。有同學在班級相冊里PO了張WJ童年時的黑白照片，令人唏噓不已。但很快，這照片就沒淹沒在了相冊的最深處。
好多年後，有人突然想起了這張照片，就翻出同學錄來看。照片底下赫然有了幾百條評論，全都來自那個叫「明」的女孩。
「今年是你生日啊，生日快樂！」
「我決定要考研了，你覺得我能行嗎？」
「這邊又下大雪了。」
「我要結婚了。」
……
十年來，明就這樣，對著一張黑白的照片自說自話，講她的每一段經歷，每一次人生高潮或低谷。
但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麼要走那樣一條不歸路，而把我一個人拋在這裡！
3
「小鈴鐺」向來是帶著學霸光環的人。
這種女孩的好處是，乖巧懂事，老師家長都喜歡。壞處是，所有的同學都會把你當成書獃子、打小報告的、班幹部。更何況「小鈴鐺」這種帶著大眼鏡，不夠高挑漂亮的女生。
所以在與同學相處的時候，「小鈴鐺」往往是自卑的。那些女神們，一放學就會被小鬍子剛剛冒出下巴的帥哥們圍住。「小鈴鐺」只能像個尾巴上栓的鈴鐺似的，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
「小鈴鐺」骨子裡是個叛逆的孩子。這一點有個男孩看穿了。男孩是外校生，經常坐電車過來跟表哥一起耍。男孩濃眉大眼，有些江湖氣，是「小鈴鐺」心儀的類型。
一次聚會後，男孩一把拉過「小鈴鐺」說：「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然後就一路拉著「小鈴鐺」的手沒再鬆開。公交車站上，他表哥追過來，給了他一耳光，教訓他的招搖。
「小鈴鐺」以為，這就是霸道總裁愛上屌絲學霸的故事啊。但誰知道，那天之後，男孩就躲開了，人間蒸發了，再也不理「小鈴鐺」了。
那時候沒有手機，連傳呼機都沒有。「小鈴鐺」趁晚自習的時候自己坐電車去男孩學校門口等他。學校里出來的都是打扮時髦的少男少女，怪物一樣的「小鈴鐺」沒有等到男孩，眼淚哭花了眼鏡片。
「小鈴鐺」到北京上大學了。男孩留在老家復讀。「小鈴鐺」給他寫信，邀他來北京玩，都沒有得到男孩熱情的回應。
假期里，男孩高興了，就約「小鈴鐺」出來吃飯喝酒，摟著「小鈴鐺」的脖子說「我想你」。但假期結束，男孩絕不主動給「小鈴鐺」打電話，就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樣。「小鈴鐺」就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做了好幾年影子女友。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二十年後，男孩又聯繫上了「小鈴鐺」。每天早晚，男孩給「小鈴鐺」發圖片問候「早安」「晚安」；告訴「小鈴鐺」這些年自己的悔意；給「小鈴鐺」看他保管了二十年的信件；在一次次醉酒後問「小鈴鐺」，為什麼我就是忘不了你……
這終究是個沒有結果的問題。男孩不明白，「小鈴鐺」就是不喜歡他現在愛得這樣卑微。這卑微就是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小鈴鐺」，自己當年曾經愛得那樣不堪。
4
ZH有些不屑地跟我說：我可不像你，什麼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認識。要是對自己沒什麼用處的朋友，就沒必要結交了。
的確，ZH的朋友圈比我的要高級得多。
十五年前我們一個月收入只有三五千塊的時候，她就租住了高級的公寓房。據說有個美籍華人一下子給她付了半年的房租。
那個美籍華人我見過，矮矮胖胖的，倒也憨厚。ZH是個高個子姑娘，跟美籍華人走在一起的時候，總讓人有水仙和土豆的即視感。
ZH在公寓房裡養了只貓，她不在的時候，便要我們幾個沒有背景也沒有錢的朋友去照顧貓。大概這是我們的用處所在。有一次貓病了，我們走街串巷抱著貓去看病，中途那貓還拉在了一個哥們兒身上。
ZH偶爾會介紹幾個朋友給我們認識。除了美籍華人，還有台灣的，或者IT企業的中層。她甚至還把IT精英介紹給當時恨嫁的我，我們仨很尷尬地吃了頓飯。
高個子姑娘辭職之後，就跟我們斷了聯繫。隨後，台灣少年找到我們，求我們幫他追回借給ZH的二十幾萬人民幣；IT精英也輾轉聯繫到我，哥們兒膝蓋受傷沒錢動手術，但怎麼也拿不回在ZH那裡的大幾萬塊錢。
我們幾個沒什麼用處的朋友，和那幾個有用處的朋友，一併被她拉黑了。
後來ZH終於按照自己的人生規劃，成了名人。她寫書、旅行，有自己的粉絲和專欄。她的書，腰封上是好多好多偶像派的推薦語。
我偶然讀到一篇她寫的短文，主人公是我名字的縮寫。在她筆下，我就是一個活得巨糙的女生，不修邊幅，滿嘴髒話。某一天，她從一個美術展出來，看到已經發了福的我，懷裡抱著幾個月大的寶寶。我們倆四目相對，沒有一個人說話。
她感慨人生的時候，我在詫異：自從被她拉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現在，她依然過著名人的生活，微博粉絲幾十萬，世界各地遊歷。我卻只想知道，那隻拉稀的貓現在還好嗎？
5
30多歲的年齡，再討論如何去愛，總有些老黃瓜刷綠漆的感覺。
可是在我看來，現在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他們的愛跟我們那時並沒有什麼兩樣。跌跌撞撞，磕磕絆絆，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就昏喝海哭，然後站起來繼續撞。
我的父輩，是羞於談愛的。在我們青春期的時候，他們視愛為洪水猛獸，絕口不提。卿卿我我的流行歌，我們得藏在抽屜里。電視上出現個擁抱接吻的鏡頭，他們馬上就給我們換了頻道。
我們都缺席了愛的教育課。
十五六歲的時候，沒人教給我們如何去愛。二十多歲的時候，就要我們獨自去處理愛的種種難題。三十多歲的時候，又有誰在意你愛得是不是健康愜意？
愛，註定是傷與被傷，是需要與被需要，是在茫茫人海中的尋找、嘗試、失敗或成功，是付出和收穫，是愛人與自愛，是眼淚灌溉的花園，是電光火石的碰撞。
只希望，我的下一代不再缺席這愛的教育課。
作者簡介：賀萌，北京外國語大學葡萄牙語言及文化專業學士，北京大學新聞學碩士。曾在澳門大學留學，後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在里斯本大學文學院進修一年。大學畢業後一直在新華社工作，先後在國際部、《環球》雜誌社及對外部做采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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