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遊子們,我們陪母親等一等燈
走出健身房的那一刻,拂面的春風仍舊有些料峭。
細縷輕輕拂過,路邊已成傲挺之狀的桃花跳離了自己的母枝,合著春風裡搖擺不定的節拍,盡情蕩漾著它沁人心脾的芳香。抬頭一望,餘暉從兩棟高樓狹小的縫隙中穿過。「哦,原來都五點半了。」
順著餘暉消逝的方向,母親在那裡迎著我招手。母親的臉背著光,看不到一絲細節,但我知道那是我的母親。微胖微臃的黑影撥動著那圓圓的手臂,「這了,這了!」那餘暉,是那麼似曾相識。
我和母親並排朝著樓後的停車場走去。不經意,我扭頭瞥了一望路旁的麥當勞,那玻璃後一個調皮的孩子半蹲半坐在小圓椅上,邊擺弄著手中的玩具邊側頭銜過身邊媽媽給他擠好番茄醬的薯條。
「媽,爸說了嗎?」
「嗯,你爸說了,明天趕緊回單位,工作最重要,不能耽誤。」
插進鑰匙,點著車,我按下了手剎。
「你知道嗎,媽媽真的特別希望你能一直在身邊陪著我,可你是國家的人了,組織是有規矩紀律的,召喚你的時候一刻也不能耽誤。我們不用你操心,你把工作做好我們最高興了。」
剛剛要抬起剎車的那隻腳突然一下子又踩了下去,一剎那,我全身僵住了。可以一輪直接出去的,但我把已經打好的方向盤又扶正,換成了倒擋,迅速望向了左側的反光鏡。我不想讓母親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只有倒車的這幾秒,我才可以迅猛地眨眼睛把眼眶裡滿滿欲溢的淚水使勁吞下去。
那後視鏡所反射的餘暉是那麼的模糊……
小時候家裡很窮,窮到要靠大院里爸爸的戰友鄰里來救濟。對於不到五歲難以記事的幼孩來說,母親在漆黑的樓道里頂著隔壁房棟上黃燦燦的燈泡接過鄰居家給予的那一小袋米是那個時候的我鮮有能記住的鏡頭之一。那時,父親是一名志願兵,還沒有提干,依舊像一名小戰士一樣日夜在部隊里摸爬滾打,所以我和父親很少相見。而父親那微薄的補助對於這個家庭來說又是杯水車薪的,因此生活的重擔幾乎全部壓在了母親的身上。母親是一個可憐而又堅強的軍嫂,而我的存在,卻又加重了母親的災難。
現在再翻開母親有我之前的相冊,我真的不會相信曾經的母親是那麼的令人心漾,一張張微笑有涵的臉龐,一個個中國旅遊城市的地標,雖然經歷了那場革命的洗禮,但母親仍舊有她小時候地主家大小姐那種脫俗的不凡氣質。那時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國企職工,工資不高,但也很穩定,但我的出世以及只喝奶粉的特質,使母親工資的絕大部分都用來餵養我這個奶粉洞上,家庭經濟一下子到了崩潰的邊緣。對於初出的那段時光,我只依稀記得那天藍色的小奶嘴,母親溫暖的胸膛,還有她那首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小歌謠。
母親總是逢人說起我童年的「不尋常」,心酸的那段時期母親敘著也會聲淚俱下,雨後的彩虹時刻母親說著也會像打完勝仗的將軍一樣笑的合不攏嘴,只是這笑容再也不是母親青春時那令人不敢翹首的高貴,那眼淚也不再是童年時令人厭惡的小姐嬌柔。
母親回憶說,我快到四歲的時候才會說話,「哎。」她說現在已經記不清我第一個字說的是什麼了,漫長的等待本已使她以為我會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而那一刻打破寂靜的聲音使她用欣喜忘記了一切,那一刻母親哭了。
母親回憶說,我出生了兩次。她說蚊蟲叮咬對於常人來說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在我身上就是件不尋常的事情。四歲那年,萬萬沒想到一個叮咬在我額頭上的包衍變成了致人於生死的病毒性腦炎。在那個特殊的監護室里,一個又一個和我有著一樣病狀的小生命相繼離開了這個繁華的世界,而艱辛挺過來的幾個孩子卻終生落下了殘疾。每每這個時候,母親總會哽咽一下,「不易,帶他太不易了……」我靜靜的坐在那裡,聆聽著這段母親一生不會忘記的生死故事,使勁的回想那餘暉的頁角…….清晨我睜開混沌的雙眼,母親總是趴在我病床的邊緣靜靜地守護著我。每天黃昏我睜開混沌的雙眼的時候,母親永遠都是左手端著香噴噴的番茄湯,右手輕輕撫順著我額頭上硬邦邦的頭髮。那一刻落日的餘暉正好從母親耳線邊散開的髮髻間鑽過,而母親永遠是背著光。挺著虛弱的眼皮,我只能看到母親瘦小的身軀和纖細略有些浮腫的手臂,我知道這個倚在餘暉旁的黑影是我的母親。
母親回憶說,我被送到了市最好的幼兒園,最好的小學,最好的中學,從小就開始培養我書法美術……「那些年,不管颳風下雨,我自己一個人接送她,不知道騎壞了多少輛自行車。」她說我大病康復後像得了多動症一樣,每時每刻都能把我方圓五米以內的人和物帶來毀滅性災難,每天放學我永遠都不會在小朋友的隊伍里,因為每天我都要被請家長。為了穩住我的性格,母親安排我去接受書法美術的藝術熏陶。母親很平凡,平凡的像每個媽媽一樣望子成龍,母親又很不平凡,她骨子裡那股永遠傲視一切的脫俗氣質伴隨了她的一生。所以母親的平凡與不平凡註定了我手中的那支筆在母親的引導下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而不僅僅是為了穩住我的性格。那陰暗的燈光下,母親坐在我的身邊,炯炯有神的注視著我那微微顫抖的筆尖所划過的每一個線條。「他畫不好,氣的我邊打他,邊撕了讓他重畫,不管多晚他也得弄好了…….」我困惑了很久,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母親能夠克服一天的工作艱辛,料理完家務後還能如此有精氣神的監督我寫作業,寫毛筆字,畫畫。當我後來陸陸續續的捧著各色國家一等獎的證書的時候,不管那時母親是在為切辣椒而流淚還是被油煙嗆得睜不開眼,她總是笑的比我還要燦爛。那一刻,我知道產生那精益求精的精氣神的原因——愛
母親回憶說,在央美求學的那些年,是她開始適應我不在她身邊的開始。每個周末,父母總是拉著滿滿一大後備箱的水果零食和生活用品來看望我。「他那些同學別看來來往往的天天畫畫,但是都認識我和他爸。」回想那時每個和父母團聚的周末,母親都會先把這間被學藝術的熊孩子玩弄的戰場重建一次,而我只是呆傻地站在一旁,雖然和母親說我會自己收拾,自己買生活用品,但母親只有這個時候是聽不見我說話的。同學們都說:「有你這樣的媽媽真幸福。」
說著說著,母親笑的越來越開心了。我偷偷地發現,每一次母親的敘說,都伴隨著身材的微臃,和不能持久談話後的小憩。歲月安好,但母親老了。
「那天,我們正在驅車前往蓬萊旅行的路上,他爸爸打電話說國防生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我這顆心就算落地了,終於有點熬出來的感覺。」母親說我的生活像是在畫圈,但是這個圈會畫的越來越大。小時候調皮的我總是會偷偷穿上父親的軍裝和大院里其他戰友家的孩子們打仗,學了快二十年的畫,高考也是拼出了理想的成績,但最後還是回到了她最理想的狀態。大學報到換上軍裝的那一天,我們踏著整齊的步伐,去訓練場點名。宿舍樓口轉彎的那一刻,我看到母親站在圖書館樓前那棵繁盛而又鮮嫩的小樹旁微微的撥動手指朝我招手。不知道是否是上天刻意的安排,那一刻恰巧是彩霞奚落,我看不清母親的面容,那身後餘暉映照的鮮艷的雲朵在母親的頭頂是那麼的燦爛。
我至今沒有問過母親那一刻她的心情如何,我至今也沒有聽母親再和人敘說過我從成為一名軍人起她的回憶與感想。或許母親和我一樣,都知道從那一刻起,我能夠陪伴她的機會越來越稀少,越來越珍貴,而這種看著孩子慢慢遠走高飛的心酸與不舍只能自己一個人實實地咽下。我不知道母親在隊伍的後邊尾隨了多久,因為我只有不回頭才可以迅猛地眨眼睛把眼眶裡滿滿欲溢的淚水使勁吞下去。
今年除夕是上崗後第一次從外地回家過年。雖然北京和天津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但是在高速上那心急如焚的渴望在那一時是如此的望眼欲穿。雖然只有短暫的六個小時,但是能和母親溫馨的吃上一頓年飯,我覺得這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前面的紅燈亮了,我慢慢的把車停下,看著後視鏡里望向車窗外的母親,二十四年的五味雜陳在母親面前的車窗上像幻燈片一樣一幕一幕的呈現出來。我看到了母親五十歲時擔心孩子在外的操切,我看到了母親四十歲時養育孩子的辛勞,我看到了母親三十歲時孕育我的痛苦……突然想起前年熱映的電視劇《父母愛情》喚起了孩子們追溯父母愛情的情節,而我從來沒有問過父母任何有關他們愛情的故事,我只知道母親是個平凡堅守而又默默奉獻的軍嫂,因為母親,父親才會上演一個農村窮小子在大城市屌絲逆襲的神話。想到這,我不知為什麼看著母親笑了。
突然後面響起了喇叭,我這才意識到綠燈早已亮起,前面的車已經走了很遠,而我和母親卻誰也沒有發現。望著眼前的那耀眼的餘暉,我把遮陽板放下,在使動之前我扭頭問母親:「媽,我們吃麥當勞吧。」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了母親的臉龐,可愛,美麗,脫俗,平凡……
車開動了。
母親節到了,路上的遊子們,我們陪母親等一等燈,母親不需要玻璃那一側的風景,母親需要的是玻璃這一側的我們。跟母親說:
「媽,母親節快樂,我們在您的身邊……」
「歷史大學堂」特邀作者 丨周聖喬
保密工作,法律專業,自幼酷愛歷史,史書愛不釋手。曾在解放軍報刊物登稿。歷史是摸不見的,但是你永遠會在歷史中看到你和你生活的倒影。尊重歷史,就是在尊重我們的人生。.





※這組出現在深圳地鐵的母親節文案,讓無數遊子們為之羞愧
※雞年腳步臨近,在外闖蕩的遊子們,你們到家了嗎?
※一首《歸途》,送給歸鄉的遊子們
※那些年,出走米蘭的遊子們
※法國華人年夜飯大盤點,你猜遊子們除夕都在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