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弱書生赴鴻門宴，吼住廣東都督龍濟光，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有種

民國初期，袁世凱稱帝，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1916年3月17日起，護國軍在川南、湘西等地反攻獲勝。3月20日，袁世凱又接到江蘇都督馮國璋及江西、浙江、山東、湖南等地將軍的聯合致電，勸他取消帝制。21日，袁世凱召集緊急會議，被迫提出撤銷帝制案，次日向全國公布。到此為止，83天的洪憲帝制醜劇結束。

袁世凱在撤銷帝制案的申令中，說他當皇帝是國民擁戴的結果，民意不可違。但他僅僅是撤銷帝制，仍想保留總統職位。但無疑又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梁啟超寫出《袁政府偽造民意密電書後》，把袁世凱1915年9月26日至12月21日偽造民意的所有密電公開在報上發表，又以中、英兩種文字，刊印成冊，散布中外，徹底揭露袁世凱偽造民意的真相，使他欲保總統的陰謀破產。

袁世凱在四面楚歌聲中，把希望寄托在廣東都督龍濟光身上。在清末，龍濟光曾鎮壓過革命黨人的鎮南關起義，1909年出任廣西提督，不久調任廣東新軍第二十五鎮統制，曾是忠於清朝的頑固派。辛亥革命後，胡漢民任廣東都督，本想武力解決龍濟光的軍隊，但袁世凱卻想籠絡龍濟光，將其所部調駐廣西梧州。二次革命中胡漢民反袁失敗，出走香港，袁乘機以龍濟光為廣東都督。袁稱帝後又封龍濟光為振武將軍、郡王銜。受到袁世凱的如此重用和恩典，龍濟光自然拚命效忠。

但龍濟光很快就感到了反袁勢力的厲害。1915年3月12日，他的哥哥、被袁世凱任命為雲南巡按史的龍鄞光所部，被護國軍全部殲滅，龍鄞光也做了俘虜。消息傳來，龍濟光驚恐萬狀，風聲鶴映。當時的報紙說他：「與北京政府密電往複，日有數十次，連日並開機密會議，城廂內外，警戒權為嚴重，幾齣入城門者均一一檢查其身體，其茶館旅社以及其他群眾之所，派有多數密探，言語之間，形跡稍涉可疑，即被拘捕，甚為嚴格。將軍府之衛兵皆以親近之人確保者充之，徹夜梭巡，權力警戒。」

為了逼袁退位，迫使袁世凱的親信廣東龍濟光宣布獨立，是極其重要一環。袁世凱稱帝後，龍軍已發展到2萬餘人，裝備良好，戰鬥力亦較強，成為袁世凱在南方的忠實走卒，曾大肆屠殺革命黨人。因此，廣東人民組織「屠龍團」，反對龍濟光。護國戰爭發生後，廣東一些地方勢力紛紛反對龍濟光：陳炯明在惠州附近成立粵軍總司令部，徐勤以香港、澳門為基地組織廣東護國軍，朱執信在南海、順德等縣組織中華革命軍。

3月30日，各軍聯合成立潮梅首義討袁軍總司令部，向惠州進發，直逼廣州。在欽州、廉州方面已有陸榮廷軍隊向廣州進發。4月初，停泊在虎門一帶的兵艦亦宣布反龍，各派反龍軍隊對廣州形成包圍態勢。同時陸榮廷也發兵梧州，聲言將進兵廣東。

大兵壓境，龍濟光急忙向袁世凱請示機宜，袁世凱的回答是六個字：獨立，擁護中央。於是龍濟光玩起了假獨立、真擁袁的把戲。4月6日，他在觀音山召集會議，宣布獨立，並發布獨立宣言。這個宣言不僅絲毫沒有反袁的意思，反而對廣東軍民進行威脅：「如有不逞之徒，假託民軍，借端擾害治安，即為人民公敵，本都督定當嚴拿重辦，以盡除莠安良之責。」他還力邀廣西梁啟超、陸榮廷派代表去廣東談判，企圖保住都督地位。

龍濟光的假獨立，引起了反袁勢力的義憤。廣東民軍總司令徐勤派兵進攻河口秀山，陳炯明、朱執信也領兵進攻。廣東局勢一時成為時局的焦點，各界紛紛要求陸榮廷和梁啟超儘快赴粵調停。

梁啟超開始也認為，「舍龍退職外，另無調停辦法」，想徹底解決龍濟光，但陸榮廷不同意。龍濟光的侄兒是陸榮廷的女婿，陸不想傷親家和氣，他還認為如繼續進攻廣州，兩軍激戰，必給廣東人民帶來災難，為了牽制日益強大的民軍，他並不想趕走龍濟光。這樣一來，陸榮廷力主促龍真正反袁，使兩廣聯合起來，共同北伐。梁啟超接受這個建議，並打電報給廣東各起義軍，建議停止進攻，聽候調停。

4月7日，他致電龍濟光：「聞敵軍一旅，乘海容將到，而城廂內外，欲乘機蠢動者頗多，尊處兵力，或恐不敷分配，設有糜爛，前勞盡棄，後事何堪設想。」4月8日，梁啟超又致電廣州各界：「兩粵唇齒之幫，必須聯為一氣，乃足充實力而收克敵致果之功，望我同志，推誠相信，勿懷猜疑，紳商學界，戮力同心，協助各官廳共維秩序，各使境內不驚，然後不授賊黨口實，而使各友邦起敬，將來掃滌妖氛，還我山河，實與諸公共利賴之。」同日又致電廣東民黨領袖陳炯明、朱執信、徐勤等人，勸其停止進攻，等待調停。

根據梁啟超的意見，徐勤等人同意議和。然而，就在此時，卻發生了令人震驚的海珠慘案。按照要求，梁啟超、陸榮廷派湯覺頓代表廣西去廣州談判。4月12日，龍濟光在海珠島水上警署召集會議，討論與民軍的合作問題。參加會議的有民軍總司令徐勤，民軍代表何福喬，梁、陸的代表湯覺頓，海軍總司令、都督府顧問譚學夔，警察廳長王廣齡、商會會長岑伯濤以及龍濟光的部下賀文彪、顏啟漢、潘斯凱等。這個會議著重討論民軍與龍軍合作問題。

會上，顏啟漢、潘斯凱蠻橫提出取消護國軍，將其部隊編入警衛軍。湯覺頓說：「梁、陸二人兩天內即可到達廣東，一切事情到時都可以解決」。徐勤則提議：「廣東所有軍隊一律改為護國軍，另舉總司令。」與梁啟超早有舊交的譚學夔、王廣齡同意湯覺頓的意見，賀文彪亦表示贊成，並說，「我贊成，我先簽字。」顏啟漢早已氣急敗壞，賀文彪話音剛落，他即開槍打死賀文彪。隨即，顏啟漢早已布置好的伏兵也一齊向會場射擊，一時間，整個會場槍聲大作，湯覺頓、譚學夔、王廣齡等十餘人相繼被打死。徐勤在亂槍中機警逃跑，幸免於難。而顏啟漢亦畏罪逃往香港。

湯、譚、王都是梁啟超的朋友，特別是湯覺頓，廣東番禺人，在萬木草堂時就是梁的同學，戊戌變法以後去日本，一直追隨梁，辛亥後又是進步黨的骨幹，與梁啟超、蔡鍔一道共同策劃反袁事宜，並千里陪伴梁入桂，被稱為是梁啟超的智囊人物。如今湯覺頓等人慘死在龍濟光部屬的槍下，梁啟超肝腸痛斷，悲憤欲絕，真想去龍而後快。加上老友譚學夔、王廣齡同時遇難，更使他痛哭失聲。為此，他寫了《祭海珠三烈文》，以寄託哀思。

海珠慘案後，各地民軍繼續進軍，要求殺掉龍濟光，或者將龍趕出廣東。梁啟超與陸榮廷率桂軍1萬人東進，威逼廣東，將與龍軍決戰。龍濟光慌了手腳，預感大禍臨頭，不得不表示讓步，立即派廣東巡按使張鳴岐趕往梧州，與梁、陸會談，向陸、梁解釋海珠之變的真相。張鳴岐說明，海珠事件的兇手是顏啟漢，主謀者並不是龍濟光，而是四省禁煙督辦蔡乃煌。梁、陸提出解決廣東的辦法：(—)龍濟光帶兵北伐，將都督職位讓與岑春煊；(二)交出蔡乃煌及顏啟漢。4月19日，龍濟光又親赴肇慶，與梁、陸會談，被迫接受上述條件，並於24日，處決了袁世凱在南方的走卒蔡乃煌。至此，海珠慘案的風波得以平息。

自龍答應上述條件後，陸榮廷便不再對龍施壓，回到廣西，率軍去湖南了。龍見廣西兵力不多，梁啟超手裡沒軍隊，又不願意依靠民軍威脅自己，所以並不買梁啟超的賬，他看到肇慶的護國軍兵力不足畏，便出爾反爾，不願讓出都督之位。在這種情況下，梁啟超、岑春煊的態度只得轉向溫和，向龍濟光讓步，由岑春煊保證龍的地位，決不與他爭都督，以此換取龍濟光一個「北伐宣言」，以平民軍之氣。龍濟光先答應了這個條件，但隨後又不肯宣言北伐。廣東問題一時陷入僵局。

為了推行其主張，梁啟超決定親自出馬靠赤誠去感動龍濟光，他不顧許多人的反對，深入虎穴，到廣州以血誠去說服龍濟光。5月5日，梁啟超在李根源、張鳴岐、黃孟曦陪同下去廣州觀音山，向龍濟光苦口婆心地談了十幾個鐘頭，毫無結果。

第二天，龍濟光召集軍官會議，名為歡迎梁啟超，實是鴻門宴，向梁啟超施加壓力。梁啟超見勢不妙，想跑是跑不了的，於是鼓足勇氣，拚死一搏。關於這次「鴨門惡會」的經過，梁啟超後來回顧說：「到第二天晚上，他(龍濟光)把許多軍官都聚起來，給我開歡迎會，個個都拖槍帶劍如狠似虎，初時還是客客氣氣的。啊啊!酒過三巡，漸漸來了。坐在龍濟光旁邊一員大將——後來我才知道他名字叫做胡令萱，在那裡大發議論，起首罵廣東民軍，漸漸罵廣西軍，漸漸連蔡公和護國軍都罵起來了，鼓起眼睛盯住我，像是就要動手的樣子。龍濟光坐在旁邊光勸少說話。我起初是一言不發，過了二十分鐘後，我站起來了。我說：『龍都督，我昨夜和你講的什麼話?你到底跟他們說過沒有?我所為何來?我在海珠事變發生過後才來，並不是不知道你這裡會殺人，我單人獨馬手無寸鐵跑到你千軍萬馬裡頭，我並不打算帶命回去。我一來為中華民國前途來求你們幫忙，二來也因為我是廣東人，不願意廣東糜爛，所以我拼著一條命來換廣州城裡幾十萬人的安寧，來爭全國四萬萬人的人格，既已到這裡，自然是隨你們要怎樣使怎樣……』我跟著就把全盤利害給他們演說了一點多鐘，據後來有在座的人說，我那時的意氣橫厲，簡直和我平時是兩個人。說我說話的聲音之大就像打雷，說我一面說一面不停地拍桌子，把滿座的玻璃杯都打得丁當作響，我當時是忘形了，但我現在想起來，倘若我當時軟弱些，倒反或者免不了他們的毒手，我氣太盛了，像是把他們壓下去，那位胡令萱悄悄跑了，此外的人，像都有些感動，散席後許多位來和我握手道歉。」

在這個會上，梁啟超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言辭慷慨激昂，壓住了龍濟光及其部下的氣焰。慷慨激昂，言正詞厲，使暴徒們不敢動手。然而，事情並未因此而平息，殺機並來消除，門外仍有伏兵，海珠之慘案隨時可能重演。據與梁啟超同赴廣州的李根源說：「夜間以兵四五百人困門外，喧囂叫罵，必殺餘二人以泄其憤，龍氏兄弟避之觀音山，其幕僚則交接嘻笑，可謂謔之極矣。幸有張鳴歧、李國治、段爾源、張聯芳等儘力調解，送余兩人由後門步行出城，余自鎮靜如常，任公則通宵末寐，受驚不小。」在張鳴岐、李國治的調解下，梁啟超匆匆步行出城，沿小道逃走。第三天才回到肇慶。

這次廣州之行，確實兇險萬分。梁啟超從廣州回到肇慶後還心有餘悸，在給蔡鍔的電報中談到此行時說：「鴻門惡會，僅乃生還。」梁啟超此次冒生命危險去廣州，並未說服龍濟光起兵反袁，廣東仍為假獨立。但雖為假獨立，但也造成獨立的聲勢，加上浙江、陝西、四川、湖南也相繼獨立，使袁世凱眾叛親離。

梁啟超深入虎穴吼住龍濟光，對於袁世凱的最後倒台，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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