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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曉琳《跳馬》中篇小說專號


古又今教授五十五歲生日宴會擺在杭州西湖邊的「樓外樓」餐館,整整六張圓檯面,在座的除了教研室和系裡同事,便是他在本地商學院六年中帶過的十幾名碩士研究生。多年前古教授在上海F大學任教時已身為博士生導師,調到杭州後,無奈任職的商學院未能申報上博士點,於是古教授只好降格當碩導,想想實在是蠻委屈的。現在好了,六年牢籠熬出頭,與商學院聘用合同即將期滿,古教授眼看就要恢復自由身了。這場生日酒席,也被古教授夫婦視為與同事及學生們的告別宴。


酒菜早已布滿圓桌,卻不聞主人開席令。古教授夫婦倆輪番去門口張望,好像還有重要客人未能到場。終於,迎賓小姐打開了包廂門,引入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上海F大學人事處處長成冠雄。古教授古太太一同迎上前去,幾乎異口同聲:「成處長大駕光臨,三生有幸。」成冠雄與古家夫婦相熟已久,反問道:「古老師你都五十五歲了還請我吃飯幹嗎?再過五年就得領養老金了,沒戲啦。哪個周末滬杭高速上不是一路堵車,開車開得我背脊骨又酸又痛。」古又今顯然有備而來,不急不忙掏出身份證舉至成冠雄面前:「本人虛歲五十五,實足年齡五十四周歲,以身份證為憑。」古太太也補上一句:「生日嘛,傳統習慣做虛不做實的呀。」成冠雄恍然大悟:「這麼說,生日酒我不算白喝喲。」古太太說:「當然,當然,我家古老師向來不喜歡做壽,要不是成處長光臨,我們哪敢興師動眾啊。」古太太是古教授的第二任妻子,比教授小二十來歲,讀研三年後,將導師發展成了丈夫,唯一沒有改變的便是稱呼,家裡家外都稱古又今老師。

西湖醋魚是樓外樓餐館的看家菜,橢圓形細瓷盤端上桌後,古教授支開服務員小姐,親自拿起公筷為成處長布菜。成處長輕輕按住古又今手腕:「古老師,不著急,瞧這魚眼大睜著,像活的一樣,真不忍心下筷喲。」古又今有些尷尬,持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古太太見狀,立刻繞過成冠雄座位,讓丈夫坐下,拿過他手裡的公筷笑道:「成處長,西湖醋魚上桌時魚眼珠泛白,這道菜就不值錢啦,凡事都得把握最佳時機才好,您說是不是?」古太太說著已將魚肚皮上最鮮嫩的一塊搛到了成冠雄面前的小碟中。她此舉引得成冠雄哈哈大笑:「古老師啊,看來到杭州六年,尊夫人才是你最大的收穫吧。」其實,成冠雄分明知道,古又今捨棄上海F大學教授加博導的教職,而屈就於西子湖畔這所普通商學院,真實原因在於其股票市場上的慘敗。


二十多年前,古又今拿到上海F大學博士學位後留校任教,住在青年教師宿舍樓里。平日除去上課寫論文,他最大的業餘愛好便是炒股。高校教師多少都有些清高,鮮見有人願意與僅想賺幾個小菜錢的散客股民一塊兒混跡於股票市場,唯獨古又今例外。他可以在嘈雜的證券交易所營業大廳角落裡一坐幾個小時,亂鬨哄的環境絲毫不妨礙他閱讀學術書籍,雙目緊閉構思論文提綱。哪天不去股市裡逛上一圈,古又今便會失眠。幾年後,一起留校的青年教師依舊住在學校宿舍樓里,古又今卻已經全款買下一小套商品房公寓,率先娶妻生子。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古又今雖說痴迷炒股,竟然也未耽誤做學問,職稱晉陞之路順順噹噹,生生羨煞那些同齡書獃子。


北京奧運會前那幾年,上海股市指數一時如無人能駕馭的野牛,瘋狂向高處猛躥,直逼六千點大關。其時已身為教授博導且擁有三套商品房的古又今向妻子誇口:「要是不把個人科研經費算進去,我古某人現在完全稱得上F大學首富。」炒股帶來的物質財富,與教授頭銜同樣能令古又今享受成就感。然而他怎麼也想像不到,狂熱的股市退燒會如此之快。就在小股民們紛紛忍痛割肉一般撤離股市時,古又今做出一個也許令他終生後悔的決策,賣掉兩套房子,追加在股市中的投資,攤平所持股票價格。妻子和兒子都曾竭力阻止古又今賣房炒股,無奈輸紅了眼的賭徒絕不肯相信自己會一輸到底,相反加倍渴望孤注一擲連本帶利再贏回來。直到妻子寫下一紙離婚協議,古又今凈身出戶重新住進單身教師宿舍樓,他才真正意識到任何運氣皆非永遠可以擁有的。


生日壽宴結束後,古又今夫婦熱切邀請成冠雄到家中喝茶。這處名為「吳庄雅苑」的高檔住宅小區毗鄰南山路,與西湖十大名勝風景之一的柳浪聞鶯近在咫尺。古家位於二十樓,居高臨下,坐在陽台上便可飽覽湖光山色。


古太太沏上一壺明前龍井茶,隨即掩上陽台通往客廳的落地玻璃門,悄然退身,她知道交易雙方的談判即將進入真正的高潮。


成冠雄抿了口香茶,目光投向漸漸隱匿於夜色之中的湖面,不由自主讚歎道:「真是好房子,好風景啊。古老師你還非回上海做什麼?上海哪裡有這麼好的房子給你住啊?」


古又今笑著點點頭:「房子是不錯,可我這人的脾氣就是在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就算杭州給我一座宮殿也不稀罕,我照樣要回上海去。」


「哈哈,看來古老師還真有意與上海共存亡啊。可有道是好馬不吃回頭草,當初你為了跟秦某人爭那個『浦江學者』頭銜敗北,從此結下恩怨,後來又禁不起杭州這邊一套房子加三十萬科研經費的誘惑,鐵了心要從F大學跳槽,我攔都攔不住你。」成冠雄舊事重提,一來提醒古又今別忘了他自己曾經的短視行為,二來也暗示一番如今想重回F大學的難度。

古又今面孔微微發燙,幸好有夜色掩護,不至於讓成冠雄察覺。他端起紫砂茶壺替對方杯中續茶水,一邊以放低身段的口氣道:「成兄,你我兄弟交情,這事要沒難度,我豈能輕易勞你大駕,還不是為了請老兄給指條明道嗎?」


成冠雄手掌擋住茶杯口,做了個謝謝手勢。「不敢當啊古老師,你可還年長我幾歲哪。另外你不會不知道吧,你那位同門師兄秦洋現在已當上F大學常務副校長了,還分管人事處呢,連我跟他說話都得小心謹慎,官大一級壓死人。」


「有所耳聞,有所耳聞,我那位師兄這些年真是祖墳冒青煙了,仕途青雲直上啊。」提起秦洋,古又今滿腹酸水直衝腦門兒,但他努力保持臉上平靜表情,不願讓成冠雄看穿心思。


成冠雄沉默片刻向古又今提議:「要是你真想殺個回馬槍來F大學,總不至於肯『裸婚』吧?若想以人才引進條件回來,像你這樣的資深教授,住房補貼科研經費都不是小數目,得校長辦公會議通過才行,所以秦洋肯定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不過倒也可以來個曲線救國,先去搞定你的導師裴自岑,由他出面要人,諒秦洋不敢駁老先生面子。聽說今年F大學要為裴老先生九十華誕祝壽,這可是個好機會。」


二十多年前,古又今和秦洋都是F大學經濟系國際貿易專業博士生,師從著名經濟學家裴自岑,為裴老先生的關門弟子。秦洋生性木訥,不善言談,做學問之外僅有的愛好是下象棋,而導師裴自岑也是資深棋迷。讀博那幾年中,在導師家上完課,古又今通常匆匆離開,去證券交易所看股票行情或是跟女朋友約會。秦洋卻老老實實地留下來陪導師下棋,輸贏無所謂,只求讓導師開心,腦子得到休息就好。在裴老先生眼中,古又今和秦洋性格迥異,但二人學術能力不分伯仲,均屬他所帶研究生中的佼佼者,因而兩人獲得博士學位後又雙雙留校任教。

幾年後,F大學經濟系獲得一個專門授予青年教師的「浦江學者」名額,古又今和秦洋都提出了申報。除了那份榮譽,每年二十萬元的津貼對誰而言都是不小的誘惑。系領導為難了,面對兩個頗具學術潛力的青年學者難作取捨,乾脆將難題交給已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的裴自岑定奪。只要是裴老先生的決定,古又今和秦洋也不得不服。裴自岑考慮了好幾天,才將自己的意見告知經濟系領導班子。裴自岑說:「古、秦二人論學術水平不相上下,至於專業思想鞏固程度,秦洋則勝於古又今。尤其是秦洋留校後,接連在國內國際學術刊物上發表高水準論文,日後定會成為F大學經濟系領軍人物,這樣的學術人才值得獎勵。換言之,古又今即使不做學問也會有飯吃,而秦洋恐怕再難找到比做學問更合適的飯碗,因而『浦江學者』頭銜給秦洋似乎更顯得物有所值。」


古又今第一時間便得知了裴自岑的取捨,他心急火燎地跑到導師家,淚眼低垂哀求道:「裴先生您可千萬得端平這碗水,一年二十萬元哪。他秦洋還是單身一個,我可已經娶妻生子,養家糊口不容易。」


裴自岑本來作此決定後,內心對古又今多少存有愧疚之意,但此時聽弟子說出這番話來,反倒慶幸自己投出了正確的一票。他面露不悅道:「浦江學者津貼不是慈善基金,誰哭窮就給誰,應該拿學問水準來衡量才是。再說你教書之餘花了不少時間泡在股市裡,應該不會那麼缺錢吧。」


古又今低下頭輕聲嘀咕:「我炒股票也沒耽誤教學和科研,這您知道。」

「但是一心不可二用哪。做學問之人尤其要耐得住清貧,不為金錢所誘惑,幾十年來我都是這麼要求學生的。」裴自岑提高嗓門兒,也許古又今是少數幾個敢同導師頂嘴的學生。


古又今並沒有被老頭兒的大嗓門兒鎮住,他索性亮出底牌跟導師討價還價:「如果您執意要把『浦江學者』給秦洋,那麼《經濟學研究》刊物主編是否可以考慮我,您都退休了,總要找接班人的。這本雜誌是全國核心學術期刊,我撈到個主編,比起秦洋來也不算吃虧。」


「放肆,簡直像股票市場里的拆白黨腔調。你以為《經濟學研究》是我裴自岑私人家產嗎?那是F大學經濟系幾代學人心血傳承下來的學術財產,我絕不會拿它送人情。」裴自岑說完,將手中茶杯重重蹾在桌上,濺出一攤茶水,小保姆聞聲趕緊過來收拾。


古又今沒想到老頭脾氣如此之倔,他也火氣直躥腦門兒,顧不得小保姆還在場,大聲反駁道:「裴先生,您都退休了,幹嗎還把著主編位子不放,就不怕人家說您是經濟系一霸嗎?」


裴自岑忽然「嘿嘿」一笑:「這個『人家』恐怕就是你古又今吧。實話告訴你,我退休後寧可義務勞動分文不取管雜誌,也不會把主編位置讓給我信不過的人,除非你讓校長來把我這個主編罷免了。」


古又今清楚記得,那天,他面對毫無妥協意思的裴老先生,脊背上滲出密密一層冷汗。他只覺得自己精神和情感上都與導師出現了裂痕,也許他在F大學的處境,猶如站立於陡峭的懸崖邊上,只消裴自岑跺跺腳,就能讓他粉身碎骨。


此刻,面對成冠雄的提議,古又今尷尬一笑:「裴老先生九十大壽嘛,弟子我自然應當前去拜壽,不然外人以為我連這點做人道理都不懂呢。」



看到客人房間燈光熄了,古太太躡手躡腳回到卧室,她知道自己和丈夫又將度過一個不眠之夜。自從嫁給年長二十歲的導師古又今,古太太除了將身份角色從學生轉為妻子以外,很多時候還充當丈夫事業發展方面的高參。「老師,你既然這麼想重回母校F大學,那倒不妨聽從成處長建議,先打通裴老先生這一關。想來導師如父母,求他幫忙再正常不過了,沒什麼開不了口的。」其實古太太從未見過裴自岑,跟古又今結婚後也很少聽丈夫提起這位老先生。


古又今牽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以為天底下導師對學生都像我對你這麼好啊,天真。」


古太太撲進丈夫懷中:「那我對你不好嗎?嫁了你這個年齡差不多大我一倍的老頭,我圖什麼啊。」


古又今撫摸著妻子細嫩的脖子,感嘆道:「就是為了報答你,我才要抓住人生最後的機會跳一次槽。不知哪天我撒手西去,也好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嘛。」


古太太捂住丈夫的嘴巴:「胡說什麼?要不是看你待在這個小小商學院里委屈,我才不鼓動你跳槽呢。」


古又今轉入正題:「你和成冠雄其實都不了解裴自岑。這老先生不是你想求他就肯幫忙的,倔勁兒上來六親不認,跟他講師生之情絕非易事。」


當年古又今與秦洋爭「浦江學者」敗下陣來,裴自岑又不肯讓出《經濟學研究》主編位置,他一氣之下動了出走念頭。那段日子他一面在滬上其他高校尋找新東家,一面故意在系裡放出想要跳槽走人的風聲。古又今以為自己是裴自岑的關門博士生,畢業後也發表過一些頗有影響的論文,在學術界算得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經濟系領導和校人事部門斷然不肯把本校培養出來的人才輕易拱手相送。只要校方有人出面挽留,他則可乘機開出條件,作為繼續留在母校工作的一種利益交換。不料還沒等系裡和校人事處正式找他談話,裴自岑倒親自打電話把他叫了去。


那天古又今剛進門,裴自岑就朝他發難:「又今哪,我教過的學生當中,沒有一個像你這麼愛錢的。聽說你把自己當塊肥肉吊起來拍賣,誰肯出價高就賣給誰,是不是啊?」古又今十分震驚,心想這老頭如今足不出戶,消息還真靈通。他辯解道:「裴先生您這樣比喻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換個環境我照樣可以做學問。現在提倡人才流動,學術自由,我哪點做錯了?」


裴自岑說:「你忘恩負義!F大學培養你這麼多年,因為你家境困難年年都給你最高數額的助學金、獎學金,還用公費送你出國進修。現在你學術上小有成就,就以此當資本來向母校要價了。你若還念我老頭子是你導師,就聽我一句忠告,人活著要有志氣,無論是誰,不先學會做人,休想真正學會做學問。」


古又今不敢與裴自岑爭辯,沮喪地離開導師家。但他相信樹挪死、人挪活的老話,下定決心離開母校F大學。那時古又今還有個完整的家,妻子是他本科同班同學,了解他事事都想出頭占高枝的性格為人。妻子無數次勸說他:「你已經在股市上賺了不少錢,何必再跟秦洋爭『浦江學者』,人活在世界上不能什麼都要,更不應該做出對不起F大學和裴老先生的事情來,你得學會感恩。」古又今根本聽不進妻子的話,得不到「浦江學者」頭銜或《經濟學研究》雜誌主編位置,他感覺自己在F大學憋屈得幾乎活不下去了。


然而出乎古又今意料的是,滬上幾所原本對他很感興趣,恨不能儘早將他從F大學挖過去的高校相繼改變了態度,甚至以各種理由推遲與他商談調動事宜。古又今以為是自己開價太高,又要住房補貼又要科研經費,嚇退了未來的新東家。於是他主動降低條件,只提出要住房或是購房補貼款,科研經費可日後視其科研成果再定。即便這樣放低身段,那幾所令他動心的高校,仍然遲遲不肯下決心引進他這位難得的人才,古又今百思不得其解。


那年成冠雄還只是F大學人事處一名小科員,與古又今頗有些私交,便點撥他道:「古老師你也不想想,裴自岑是經濟學專業泰斗,兄弟院校同專業的掌門人哪個不敬著他,他不點頭,誰好意思從他手下挖人?況且你老兄此舉多少有點背叛師門之嫌,把裴老先生得罪了,他只消一個電話,肯定沒人敢要你嘛。」


成冠雄一番話如同醍醐灌頂,說得古又今渾身發冷,顫抖不已,腦子卻從未有過的清醒。他總算明白自己翅膀並非如想像的那麼硬,離開F大學這處老巢獨自飛翔的話,迷路或栽跟頭概率依然很大。古又今是個識時務者,他選擇了忍耐,並且及時調整跳槽計劃,不再四處尋找新東家,而是一副安安心心在F大學待下去的模樣。教研室同事私下裡問及古又今調動工作進展,他則一臉誠懇表示:「既然裴老先生希望我留在F大學,我豈能不遵從師命呢?」好像他之所以繼續在母校工作,完全是看裴老先生面子。


教研室有好事者曾去裴府證實古又今的話,裴自岑聽後一笑,既未承認也不否認,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博士生,總要給他留條路走。後來幾年中,古又今申報科研項目或是評定職稱,都去找導師幫忙。裴自岑亦不計前嫌,鼎力相助。他為弟子的學術專著作序,無償審讀弟子的科研項目報告,這些工作對一位耄耋老人而言並非輕鬆事情。導師的善意讓古又今感覺到一絲溫暖,他也曾想過一輩子留在F大學教書做學問。然而終究抵擋不住杭州商學院西湖邊這套公寓房和不菲的科研經費的誘惑,古又今終究還是離開了母校F大學。


夜深人靜,古太太熬不住倦意,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染成淺褐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古又今憐惜不已,輕輕搖醒妻子:「你先去睡吧,我得再想想成冠雄說的話。」古太太其實並未睡著,她趁勢摟住丈夫脖子:「你也別想了,睡覺。」



裴自岑先生九十華誕慶祝活動如期舉行。這一日,F大學經濟學院幾代學人共聚一堂,為裴老先生祝壽。儀式尚未正式開始,裴自岑在家人陪同下來到會場,然後拄著拐棍獨自走上主席台。老先生入座後,滿面笑容望著台下,如同慈愛的祖父望著自家兒孫。一群本科生男孩女孩舉起手機相機擁上台去,爭相與師爺爺合影留念。裴老先生來者不拒,任憑閃光燈晃眼,他依然紋絲不動地端坐著,充當徒子徒孫們的合影道具,直到主持人宣布儀式開始。


古又今偕妻從杭州趕來上海為導師祝壽,卻逢滬杭高速公路嚴重堵車,等他走進會場,裴自岑的答謝詞已接近尾聲。只見裴老先生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鄭重其事交到經濟學院院長手中:「這裡面有一百萬元錢,是我一輩子的積蓄。錢不多,我想把它捐給學院作獎學金,獎勵選擇了經濟學專業的孩子們。」


全場剎那間安靜下來,片刻之後響起一陣掌聲。院長接過銀行卡,忽然間淚水溢出眼眶,聲音也有些哽咽:「裴先生,您對學院和晚輩學生的情意我代表大家心領了。但您老退休早,養老金數額不高,所以請您留下這些錢安度晚年。」


裴自岑哈哈大笑起來:「我已經九十歲了,此後哪怕粗茶淡飯、布衣草鞋度過餘生,也是老天爺對我的厚愛。何況我一生研究經濟學,再清楚不過應該把錢用在什麼地方,對吧?」耄耋之年的裴老先生風趣依舊,那是他站在講台上幾十年不變的風格。


台下輕風拂面般掠過一片笑聲,隨即掌聲再度響起。院長向老先生鞠了個躬,代表經濟學院全體師生,走上前去接受了裴自岑的捐贈。


古又今望著主席台上好幾年沒見面的導師,悄聲對身邊的妻子說:「裴先生的積蓄多半是稿費,積攢下一百萬可不容易。依我看,用來養老得了,捐出來幹嗎。」


古太太一臉不屑:「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區區一百萬,這老頭還真是清高,清高得簡直有點迂腐。」


「幸好沒把家裡藏的那棵長白山野參帶來,就算帶來了,老先生恐怕也不會要,還得罵我俗。你聽聽,他可是粗茶淡飯足矣,不如送他兩本我這些年出的學術著作來得討巧。」古又今一副先知先覺的得意。


古太太不以為然:「我又不是他學生,也不想靠這老頭兒面子調到上海來,憑什麼去揣摩他心思呢?」


背後有人拍了一下古又今肩膀,他回頭一看,差點大叫起來:「章北疆,你不是在西北大學嗎?幾千里地大老遠趕來替老先生祝壽?真有孝心喔。」章北疆也是裴自岑的博士生,比古又今早兩屆畢業,算是古又今和秦洋的師兄。


章北疆沒出聲,只是朝會場門口歪了歪腦袋,示意古又今去外面說話。古又今立即對妻子耳語:「碰上我大師兄了,出去說會兒話。」


二人離開會場,心照不宣地走向晚霞河邊的露天茶座。那是F大學「博士論壇」活動場所,歷屆博士生沒有不喜歡那個地方的。章北疆入座後先遞上一張名片,古又今掃了一眼,驚訝得張大嘴巴忘了合攏。名片上赫然醒目印著章北疆此時的身份:上海J大學終身教授。


「你調到上海J大學啦,真有本事,兄弟我可是丁點兒消息都沒得到啊,要不早該登門賀喜了。」古又今貌似神態輕鬆地開著玩笑,胸口卻止不住翻騰起一股酸水。想當年,章北疆是導師最不看好的弟子之一。他做學問缺少靈氣,又不肯下苦功夫,單單一門博士階段外語必修課,考了幾回才及格,最後勉勉強強通過論文答辯,戴上了博士帽。章北疆雖說系出自裴自岑門下的博士生,畢業後卻沒有機會在上海高校中覓得飯碗。他本人也賭著一口氣,非全國重點高校不去。結果還是由導師裴自岑出面,聯繫到一位從前的學生,那年已官居西北大學教務長,這才算把章北疆要了去。


章北疆只告訴古又今他回上海已有兩年,卻並不急於倒出他怎樣進J大學的全部細節,反而似真非真打探道:「又今老弟,你此番偕新夫人來滬,大概不會單純為裴老先生祝壽吧?我一向不認為你是個甘願在西子湖邊度過餘生的人。」


古又今的心思被對方觸動,便顧不得繼續保持矜持之態,實話相告:「我當年離開F大學去杭州商學院純屬無奈之舉,世上只有水往低處流,哪有人願意往低處走的。說起來本人在杭州商學院同樣當教授,可一報出學校名字究竟臉上無光。眼下好了,六年聘用合同期熬到了頭,我自然想回上海高校。小弟我也是五十四周歲的人了,再過一年即是調進重點大學的極限年齡,我哪能不著急。你猜得對,這回我是想趁著給裴老先生祝壽的機會,回母校找找關係,就不知道老頭兒肯不肯幫忙。」


章北疆忽然仰面大笑:「天真,太天真了。又今啊,看在你叫我一聲師兄的分兒上,我就為你當一回前車之鑒,你知道我是怎麼從西北大學來到上海J大學的嗎?」


兩年前,已經在西北大學工作了二十多年並且晉陞為教授的章北疆,想憑藉自己裴自岑弟子的關係,調回母校F大學任教。在西北大學這些年裡,章北疆的學術成果不可謂不豐碩,學術圈內也小有名氣。然而當下國內高校教師人才流動,潛規則之一便是講究「出身」。來自教育部認定的「985」重點大學人員為頭等公民,「211」大學的次之,至於其他普通高校教師,想調入頭等二等大學任教的機會則很渺茫。章北疆所在的西北大學為「211」檔次,而上海F大學是老資格「985」。按照F大學校方人才引進規定,二流大學的教授,即使進入F大學,也只能降為副教授聘用,這樣的規定在章北疆看來,未免過於店大欺客了。


章北疆利用暑假專程來了趟上海,直奔導師家,希望能借裴老先生的名望順利調回母校任教。章北疆雖非裴自岑得意門生,然而讀博三年結下的師生之情終究有別於旁人。況且老先生多年不見弟子,此番重逢,內心十分欣喜,特意吩咐小保姆做了一桌好菜款待章北疆。席間章北疆恭恭敬敬遞上幾部近年出版的學術著作:「裴先生,學生不才,但二十多年來始終不敢忘卻恩師教誨,今日攜小書幾冊登門求教,還望裴先生不吝賜教。」


裴自岑戴上老花鏡翻閱了一下書本目錄,稱讚道:「北疆,這些年來我一直關注著你做學問的方法,既融入國際學術界潮流,又能結合中國經濟發展現狀,很紮實,也很有前途。」


章北疆馬上介面:「謝謝先生鼓勵。我在西北一待二十多年,也不年輕了,所以真心希望能回到先生身邊來,進入F大學一流的學術圈子和氛圍,在專業拓展方面更上一層樓,把自己的知識和學問奉獻給母校學子。」


裴自岑哈哈大笑:「老朽我已歸隱山林,知識結構也早就老化了,在未來的學術道路上實在幫不了你什麼忙,還得靠你自己走下去。」


章北疆不想錯過機會,索性直奔主題:「裴先生,如果您能出面找一下校領導,以特殊人才引進理由讓我調回F大學,那我以後的學術道路就會順暢得多。我在西北大學晉陞至教授也不容易,要是回F大學後再從副教授做起,無論如何是不公平的。」


裴自岑終於明白了章北疆的真實來意,便實言相告:「北疆啊,我帶過那麼多研究生,向我提出這種要求的,你不是第一個。可我的原則是按學校規定公事公辦,我這張老臉概不出借。」


章北疆萬分失望,但他太了解裴自岑的為人和個性,當即放棄了企圖說服老先生的打算。他知道如果繼續這個話題,招老先生動了氣,日後恐怕連登門的資格都沒有了。不過出乎章北疆意料的是,他此番滬上之行卻有了個柳暗花明的結果。



章北疆開車帶著古又今夫婦來到他位於上海新華路上的住宅實地參觀,這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高層公寓房子,眼下總價已漲至五百多萬,足以令許多上海本地中產階級望房興嘆。古又今半信半疑地問:「這個地段的房子那麼貴,你一個西北來的老大哥如何敢出手買下?」


章北疆感慨道:「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在大西北待了二十多年的回報吧。當然也得謝謝裴老先生的鐵面無私,要是他當初肯出面說情讓我調回F大學,就沒有我今天這套房子啦。」


兩年前的滬上之行,章北疆雖說在裴自岑那兒碰了壁,卻意外打聽到原先僅有理工科專業的J大學,為了躋身於國內一流綜合性大學之列,正在組建經濟學院,而且到處招兵買馬。於是章北疆沒有傻乎乎吊在F大學一棵樹上,他立刻帶著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學術成果叩響了J大學人事處大門。按章北疆在學術圈中的名氣,即使調進F大學也頂多算條牛尾,若去J大學,卻能當上雞頭。雞頭自然不如牛頭來得體面,倒也不乏誘人的實惠。J大學允諾先給章北疆一百五十萬元安家費,以後每年不低於三十萬元的科研經費,二十萬元終身教授年薪。章北疆用J大學給的安家費充當購房款首付,之後和妻子兩人共同申請銀行貸款,每月還貸三萬元。


古太太在一旁迅速算了筆賬,不由得驚嘆一聲:「每個月還三萬塊錢?那還不得把嘴巴縫起來不吃不喝啊!」


章北疆神秘兮兮一笑:「嘴巴如何能縫起來呢?本教授不是每年還有三十萬的科研經費嗎?我和老婆每個月的工資獎金收入通通交給銀行,家中吃喝拉撒一應開銷,發票都拿到科研經費去報銷,買房過日子兩不誤。」


古又今小心翼翼求證:「那J大學的財務處那麼好哄啊,什麼發票都給報?」


章北疆一臉不在乎表情:「那當然啦,聽說國際關係學院有個教授給女兒買了架三角鋼琴,正好是他自己一年科研經費的數。不少教授為湊足科研經費發票,每回上課前先讓自己的研究生上交發票。有些學生見人家計程車停下,追上去討要發票,跟叫花子似的。司機可憐學生,車窗口甩出一長條連號發票,教授拿去報銷,財務處明知這發票是撿來的,誰會坐著同一輛計程車來回跑啊,還不照樣給報銷了。要是動真格的查處科研經費使用情況,我敢說大概沒有哪個不違規的。」


章北疆給古又今夫婦上了一堂生動具體的跳槽經驗課,古又今當即打消了想通過成冠雄和裴自岑幫忙調回F大學的念頭,轉而投向J大學。他朝章北疆行了個拱手禮:「章兄,若小弟亦有意調入J大學經濟學院,兄是否肯將我招入麾下?」


章北疆沉默片刻,神情認真起來:「又今老弟你言重了,要論學術成就,你古大教授可不在我之下。今年J大學經濟學院準備申報博士點,硬指標之一是學院須有正式在編教授五名,現尚缺一人,對你來說倒是個機會。不過人才引進的具體條件得你自己跟學校人事處談,彼一時此一時,一人一價,我就不便多插嘴了。」


古又今與妻子當日返回杭州家中,打算細細商量調往上海J大學的條件。古太太見識了章北疆的住房後,羨慕不已,讓丈夫一口咬定J大學出資二百萬元的安家費。古又今搖了搖頭:「章北疆才得了一百五十萬,我開口要得比他多,人家心裡能好受嗎?我想去J大學還得靠他牽線搭橋呢。」


古太太不以為然:「他比你早去兩年多,現在房價飛漲,你就是提出要二百萬也合情合理。」


古又今說:「只要回到上海,進了J大學,還怕沒處來錢嗎?」


古太太立刻下了道死命令:「我可只住上海內環里的房子,不能小於一百二十平方米。」


古又今雙手按住妻子肩膀說:「放心好了,不會讓你住外環的,就算你肯住,我也得放得下面子呀。」


手機響了,傳出成冠雄急匆匆的聲音:「古老師你怎麼回事,裴老先生的長壽麵沒吃就走了?我本來還想幫你敲敲邊鼓呢。」成冠雄來杭州時受到古又今夫婦盛情款待,此刻自然得投桃報李。


古又今舉起食指放在唇邊,對古太太做了個「噓」的手勢,緊接著將手機放在兩人耳朵邊,跟成冠雄打起了哈哈:「成處長,真不好意思,讓你這麼晚了還在為我的事情操心。實不相瞞,這回去上海遇上幾位高校同行,都想試圖說動我調去他們學校,開出的條件也比較誘人。所以我和太太決定先回來商量商量,F大學這頭就暫時不聯繫了,免得讓人說我腳踩兩隻船,談三角戀愛呢。」


成冠雄鬆了口氣,也許他本來就覺得幫古又今調回母校不是件容易辦成的事情,只是礙於人家在杭州熱情招待的面子,不得不做出一副賣力氣幫忙模樣。現在既然古又今自己三心二意,他樂得講現成話:「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像你古老師這樣的名教授,別說上海F大學,就是去清華、北大也順理成章。這樣的話我就不攪你好事了,日後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儘管吩咐。」


放下電話,古太太半信半疑問丈夫:「那個章北疆原跟你沒什麼交情,他的話靠譜嗎?別到時候雞飛蛋打兩頭無著落。成冠雄來杭州一趟,我們可花了不少錢,早知道不想去F大學,根本就沒必要請他來杭州玩。」


古又今嘿嘿一笑:「眼光放遠點好不好,我的太太。但凡想做成一件事,總要先付出代價的嘛。我哪裡料到會碰上章北疆,再說我也沒跟成冠雄把話說死呀,F大學依然是我調往上海的選項之一。」


幾天後,章北疆主動打來電話,詢問古又今調動工作的材料準備情況,還特意推心置腹關照:「又今啊,這恐怕是你老弟最後一次跳槽了吧,所以科研成果填寫得越多越好,多一篇論文就多一份開條件本錢,用不著謙虛的。」


古又今把章北疆的原話轉告妻子,古太太終於放下心來:「這個章北疆,還真蠻講義氣的噢。」



章北疆竭力想促成古又今調往上海J大學任教,並非完全看在他與古又今同門師兄情分上。J大學原本是上海首屈一指的理工科大學,然而近年來成立的經濟學院在全國高校同專業中排名卻很靠後。新上任的校長雄心勃勃,喊出口號:「五年內力爭將經濟學院排名在全國同專業進入前十,誰敢立下軍令狀,就讓誰當J大學經濟學院院長。」章北疆覬覦院長寶座已非一天兩天,然而經濟學院現有教師大多是就讀於J大學,畢業後留校的老土地,眼睜睜看著他章北疆一個外來戶,拿了高額住房補貼又搶科研經費,心裡總歸不舒服的。但凡章北疆想牽頭搞個什麼項目,教研室同事會以各種理由持不合作態度,在J大學,除了自己帶的研究生,章北疆幾乎找不到幫手。而古又今的出現,讓章北疆看到一個壯大自身實力的機會,如果他能將古又今調來上海,進入J大學經濟學院,古又今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團隊成員。而章北疆憑著幫古又今從杭州調往上海這份人情,諒古又今日後沒有理由不充當協作夥伴,鼎力協助章北疆擴大在J大學經濟學院的勢力範圍。


古又今借著自己六部學術專著和數十篇發表於國內核心期刊論文的專業實力,開列出多項調往上海J大學工作的條件。其中他想要的住房補貼、年薪及科研經費數額大致與章北疆相等,最讓J大學人事處和章北疆大跌眼鏡的是,古又今竟然要求J大學為他提供一處不小於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個人獨用辦公室,並將他以前的一位女研究生同時調入J大學任教,頗有點賣一搭一的味道。


章北疆抑制不住胸口翻騰的酸勁兒,給古又今打電話:「老弟你這獅子口也張得太大了點吧?J大學位於上海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校園地皮,連校長都沒有那麼大的辦公室呢。再說你老弟艷福也不算淺了,剛換不久的新夫人又膩味啦,還得再帶個女人來?」


古又今在電話那頭竊笑:「章師兄你想岔了,既然J大學讓我開條件,我當然得頭戴三尺帽,準備砍一刀。一百二十平方米的辦公室沒有,八十平方米總該有吧。我杭州家中藏書一萬多冊,帶來上海不能都占家裡住房面積,該由學校解決。至於那女人,跟你說實話吧,是我現在太太的表姐,北方某高校博士後剛出站,挑選工作單位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就想搭我的順風車一塊兒到上海去。」


章北疆說:「你即使調來上海工作,也不用著急賣掉杭州的房子嘛,權當在西子湖邊留套書房。至於要同時調進那位女博士,我只能負責把話帶給J大學校領導,事情成不成全看你古老弟的運氣了。」章北疆內心瞧不起古又今這副買賣人嘴臉,但想到為了壯大自己在經濟學院的人脈勢力,登上院長寶座,還是努力抑制心頭不快,幫著古又今出面活動。他頗費了番心思,婉轉地將古又今開出的條件轉告給J大學人事處和校領導,試圖使他們相信,調進古又今,於J大學來說絕對是樁利多的生意。


校領導和人事部門反覆商議後,基本上考慮答應古又今提出的條件,只是那位女博士,暫時只能以代理人事關係的研究人員名義進J大學工作,日後視其專業能力和工作情況,再決定是否轉為正式聘用人員。章北疆獲得這一消息,立刻給古又今打電話表功,就憑他為古又今調動之事付出的辛勞,古又今以後也得成為他在經濟學院的同盟者。誰知這一日古又今恰好忘帶手機,章北疆的電話打到古家,是古太太接的電話。


章北疆報告的好消息沒讓古太太感到興奮,卻意外點燃了她滿腔怒火:「什麼女博士?我哪有這樣的表姐,古又今簡直太無恥了,竟然敢……」古太太突然剎住話音,大概意識到不便在章北疆面前流露出真實情感,於是她緊張地掛斷電話,其實這個舉動同樣很失禮。


章北疆是個何等聰明之人,他自然不會再把電話打過去,只是把玩著手機自言自語:「行啊,古又今,真是事業、女人、鈔票樣樣都不肯耽誤。」


當天晚上,古又今的道謝電話如約而至,一堆客套話之後,古又今不得不向章北疆解釋那個女博士的真實身份:「師兄,不瞞你說,這個女博士是我現在任教的商學院院長的女兒,要是不帶著她一塊兒調往上海,杭州這邊的手續辦起來就不會很順利,我又怕事情弄得太張揚,只好說她是我太太的表姐。」


章北疆還想打探得更清楚些:「你跟杭州商學院簽的六年賣身契不是期滿了嗎?學校有何理由不辦手續呢?」


「其實我早就想離開杭州了,所以近一年多來寫的高質量論文都讓有關刊物壓著沒發,打算留給新東家作為見面禮。所以老東家很可能以我沒完成當初承諾發表的論文數量為由,卡住人事關係不放。要是我不能為領導辦點私事,想走人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啦。」古又今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擔心章北疆起疑心,只好說出了實話。


章北疆打起哈哈:「我還真以為你古老弟是賈寶玉二世呢,夾在姐姐妹妹當中扯不清。反正杭州方面的手續你自行了清,J大學這邊關係由我來跑,誰叫咱倆是同門師兄弟呢。」


古又今不失時機表了番忠心:「師兄如此出手相幫,大恩不言謝。日後小弟定將一心一意聚於師兄麾下,盡犬馬之勞。」他分明清楚這才是章北疆此刻想聽到的保證。


…………


——摘自中篇小說《跳馬》,作者朱曉琳,原發《北京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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