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摻水奶、毒糕點、發霉肉在那時的美國還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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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冷墨瀟染，十五言(ID:www15yancom)】
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後，美國經濟發展進入了黃金年代。不過正如馬克·吐溫所言，繁榮只是虛假的外表，經濟飛速發展，掩蓋不了權錢交易、道德敗壞、兩極分化的矛盾，「黃金時代」不過是「鍍金」罷了。在這一時期，商人們為了盲目追求利潤不擇手段，置大眾利益於不顧，即使是關乎人們生存與健康的食品和藥物......
充斥全美市場的假冒偽劣食品
早期食品衛生問題並不為大眾所關注，普通人基本靠「望聞問切」來辨別食物是否「能吃」。然而，19世紀率先完成城市化與工業革命的歐洲諸國制定了有關食品衛生的法令，以保證自己的國民在市場上買不到問題食物。同時，西歐列強們將有問題的，無法在本國售賣的食物向美國出口，搞起了「雙重標準」。當年，沒有食品衛生法的美國人基本在市場上能買到兩種食品：「國產問題食物」和「西歐進口問題食物」。可見當時的美國人民除了承受不法商販們在的「國產問題食物」之痛，還要為西歐列強們的「進口假貨」買單。
描繪「鍍金時代」的漫畫。資本家和官員凌駕於公眾利益之上
美國國會和農業部曾進行調查，發現相比較之下，國產造假食品比進口貨要多得多，而且西歐進口的問題食品中摻入的多為化學物質，顯得更加「高端」；而美國國產食品除了添加化學物質，還通過形狀相似「實物」以假亂真。在畫家筆下大放異彩的「普魯士藍」這種顏料被抹在中國茶葉上；日本茶葉被靛藍染料浸泡；酵母粉添加明礬；豬油中檢測出大量生石灰；有的糕點甚至查出了砷；碾碎的虱子被加入紅糖中，因為它們顏色很相似......不僅僅是食品，飲品造假也非常可怕。美國市場上一半以上的牛奶存在摻水，而牛奶又以添加劑的成分被投入到食物製作中，咖啡豆則有一大部分被鋸碎的木屑、樹皮和烤橡子代替。
肉類造假已經非常嚴重，到了危及國家利益的地步。1898年美西戰爭爆發，美國軍隊開赴古巴前線與西班牙人作戰。古巴的西班牙人不堪一擊，戰爭很快就結束了。然而國內運來的一罐罐肉類罐頭讓在前線指揮的軍官們很憤怒。國內的不法商人在肉類罐頭中以次充好，添加蘇打粉去除臭味兒，納爾遜·米爾斯將軍曾憤怒地指出，戰場上士兵沒有跌倒，而這些牛肉罐頭成功地放倒了上千美軍士兵。
然而不法商人們仍然樂此不疲地制假販假。在早期，他們為了利潤以次充好，後來發展到大膽使用各種危害人體的添加劑。也就是說，長期食用假冒偽劣食品的美國人民一開始是營養不良、虛弱，後來就有可能發展成為金屬中毒、痴呆甚至死亡。
製藥造假，藥品販子「以毒攻毒」
食品中毒、生病怎麼辦？看病吃藥。不過很遺憾，「鍍金時代」的美國民眾病看的起，葯卻買不到。不是藥品緊俏，而是當時市場上充斥著假藥、「專利葯」，人們常常將吃藥解決不了問題歸罪於醫師，不過很顯然，大部分醫生是無辜的，他們開下處方，人民買不到真葯，假藥充斥市場，醫生對症下藥患者也沒能緩解病情，這就導致醫生不得不更換療法和另開處方，耽誤最佳治療時間以及大量服用假藥，病人最終很可能就是個死。
藥品販子和經銷商們主要通過樹皮進行藥品造假。金雞納樹皮、苦香皮樹樹皮，這些無用之物從西印度群島起運，漂洋過海來到美國成為假藥的一部分。不僅如此，那些對病人毫無作用甚至危害生命的添加劑，如石油、礦物質、生物鹼、硼砂也紛紛參與其中，成為樹皮的配角。
美國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其父就曾在鄉間兜售自己的專利葯，聲稱該藥包治百病，其實就是成分以水為主的「大力丸」
當時，藥品造假中還有一個重要角色——「專利葯」。早期，專利葯就是大力丸，治不了病也沒任何副作用，大部分專利葯成分多為砂糖、水、澱粉等物。專利葯和「巫術」一起，成了江湖郎中們重要的斂財手段。石油大亨洛克菲勒的父親就曾干過這行，在鄉間兜售「靈丹妙藥」。然而後期，當藥品生產工業化後，不法商人盯上了專利葯，於是批量生產的專利假藥成為藥品市場的主角兒。可口可樂當年曾一度披著「咳嗽藥水」的外衣擺在藥店的保健品貨架上，曾被懷疑含有可卡因，然而由於類似於「專利秘方」的存在，成分不得而知，直到1988年才確認不含可卡因——當年的美國人民把可樂是當葯喝的。
以現在的眼光看，專利假藥的毒性非常之大。進入批量生產時期後，專利假藥的主要成分從「無毒無害的大力丸」變成了以嗎啡、鴉片、酒精為主的「上癮葯」。不知多少美國人民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戒酒後，毫不知情地吞下了酒精含量達19%的「戒酒糖」。摻雜嗎啡和鴉片的藥劑給藥廠帶來持續的消費者，然而每年，死於鴉片中毒和酒精中毒的病例比比皆是，且逐年走高。
厄普頓·辛克萊與《屠場》
鍍金時代中，大企業和不法商販們不顧公眾利益，一再制假販假，錢權交易，政治腐敗，勞工權利被剝奪......這一切如同綜合病症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終於爆發，新聞記者們挑起「揭發」大梁。1903年，《麥克盧爾》雜誌率先刊登針對美國國內政治腐敗、大企業惡意競爭的抨擊性文章，新聞界的「黑幕揭發運動」展開，越來越多的作家、牧師、有良知的公民加入其中，對美國社會的黑暗進行揭露。
作家厄普頓·辛克萊。他的《屠場》一書問世後十分暢銷，被譯為多國語言，英國首相丘吉爾稱《屠場》刺穿了最厚的頭骨和最堅實的心
作家厄普頓·辛克萊時任《理論呼聲》雜誌記者，1904年芝加哥屠宰業工人大罷工，他受派前往調查寫作。辛克萊在芝加哥屠宰工廠卧底七周，大量接觸了工人以及他們的家屬、各級主管、老闆，第二年27歲的辛克萊出版《屠場》，書中描繪的屠宰業黑幕令全美國人民震驚：
食品加工車間里垃圾遍地,污水橫流。腐爛壞了的豬肉，被搓上蘇打粉去除酸臭味；毒死的老鼠被一同鏟進香腸攪拌機；洗過手的水被配製成調料；工人們在肉上走來走去，隨地吐痰，播下成億的肺核細菌……
——厄普頓·辛克萊《屠場》
辛克萊本想打動大家同情工人階級的心，卻不料擊中了他們的胃。傳說總統西奧多·羅斯福邊吃早點邊讀《屠場》，突然他大叫一聲「我中毒了！」緊跟著，把吃了一半的香腸扔出窗外......
《屠場》一書聲稱毒死的老鼠不會被「浪費」，而資本家們除了豬的尖叫聲剩下的什麼都不放過。小說出版一個月內售出25000冊。公眾們為食品行業震驚，有人稱看完小說一周內吃不下除黃瓜以外的任何東西。肉類托拉斯對辛克萊的攻擊激起了民眾的怒火，西歐各國表示不再進口美國的肉類製品，其他食品進口量也大大下降，開出去的貨輪被退了回來，美國失去了西歐的信任。民眾憤怒地聲討食品行業的托拉斯，要求西奧多·羅斯福政府立法。
哈維·華盛頓·威利與他的「試毒者們」
無獨有偶，新聞界的「黑幕揭發運動」也將矛頭指向了製藥行業。記者愛德華·博克、馬克·沙利文紛紛撰文揭露製藥行業的罪惡，塞廖爾·亞當斯的「美國大騙局」系列文章耐心地向讀者們一層一層揭露製藥公司的謊話，指出專利葯無非就是改頭換面的水。新聞界的討伐不得不使政府行動起來，1902年，政府授命農業部化學局局長哈維·華盛頓·威利進行防腐劑對人體傷害情況的實驗。
時任農業部化學局局長的哈維·華盛頓·威利。威利一生致力於推動食品衛生安全立法，被婦女運動組織稱為「廚房的保護神」
威利局長向社會徵集志願者，選出了12名身體健康的男性組建「試毒班」，在實驗室每日給他們含有添加劑的飯菜食用，除此以外只能喝水，不允許其他進食。同時仔細記錄心跳脈搏，為他們測量體重。威利不選擇動物選擇志願者，是因為人能表達出對化學試劑的反應。報界對這一實驗進行跟蹤報道，《華盛頓郵報》戲稱威利是「老硼砂」，引起全國的廣泛關注。實驗了五年，志願者們出現了腹脹、食慾下降、頭痛等問題，實驗證明硼砂等添加劑並非工業巨頭們聲稱的「無毒無害」。
這幅政治漫畫致敬哈維·威利，在他的帶領下美國通過《純凈食品和藥品法》，幾乎憑藉一己之力拯救了美國的聲譽
威利通過這一實驗在美國人氣大增，藉此，他整合建立了食品標準委員會，團結婦女組織，醫學協會呼籲為藥品和食品安全立法。1905年至1906年間，威利寫了十二篇文章，來揭露藥品摻假現象。此外，威利還去遊說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建議頒布一部法律「以管制州間貿易中的食品、飲料和藥品的摻假和偽造商標行為」。同時，他親自說服眾多食品藥品集團，使他們相信自己在嘗試拯救這個行業而非和他們對著干。威利的真誠打動了不少商業集團，亨氏食品公司公開支持威利，這些努力使得立法過程中的來自財團的阻力減小很多。
《純凈食品和藥品法》立法
西奧多·羅斯福親歷美西戰爭，深知造假的肉類罐頭給美軍士兵帶來的毒害。辛克萊的《屠場》問世後，他也派出調查組前往芝加哥。儘管屠宰場進行了粉飾，但調查組成員們還是看到了「死豬掉入廁所不清洗地送上生產線」的恐怖景象。這成為羅斯福反駁國會頑固派的有力武器。
此外，威利局長的實驗是羅斯福下令撥款資助的，威利堅持立法，遊說各個利益集團，羅斯福暗中也助了力。《屠場》的影響、輿論強大的呼聲、威利與調查組的鐵證、婦女團體的熱情參與，以及國內食品藥品行業半死不活的現狀，都預示著這場立法變革的到來。1906年6月，由威利參與起草的《純凈食品和藥品法》法案以64張贊成，4張反對，22張棄權的絕對優勢通過，羅斯福簽字成法，於1907年1月1日起正式生效。
立法後檢疫員在芝加哥的屠宰場嚴密檢查肉類質量
為了紀念其主要倡導者威利局長，《純凈食品和藥品法》也被稱為「威利法案」。法案禁止運輸、售賣使人健康權益受損的食品藥品，並嚴格規定了添加劑的使用與懲罰事項。「鍍金時代」的光鮮外殼逐漸被扒去，食品藥品造假黑幕被揭發於光天化日之下。「黑幕揭發運動」的新聞記者們、威利、羅斯福以及婦女組織的合力推動了立法進程，誠然，承認不足，才能進步。美國在20世紀初的種種改革，預示著一個新興強國正在大洋彼岸冉冉升起。
參考資料：
《美國新聞事業史》
《美國歷史上的食品藥品安全亂象》
《美國1906年<純凈食品和藥品法>出台的推動因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