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邁克爾·A·伯斯坦——心系未來

邁克爾·A·伯斯坦——心系未來

邁克爾·A·伯斯坦——心系未來


邁克爾·A·伯斯坦——心系未來


心系未來

【美】邁克爾·A·伯斯坦⊙著


方陵生⊙譯


李洪亮⊙圖


我記得未來。

我記得未來的無數輝煌時刻:天空中密布著線條優美的銀色飛船;月球上建立起了一個又一個移民點;銀河系中誕生了無數強大帝國。宇宙天際似乎觸手可及,只要我們願意去嘗試,甚至能夠掌控繁星。


我曾傾注了心力去創造這樣的未來。我們用鮮血、汗水和眼淚創造了它,一個字換來一美分。我們在一摞摞木質紙漿製成的紙上編織著未來,然後看著它們在流逝的歲月中逐漸侵蝕泛黃。圖書館裡堆放著用真正的紙張和油墨印刻的故事,從中散發出年深日久的陳腐霉味,但我依然可以聞到那個世界留下的縷縷清新。


然而,令我沮喪的是,沒有任何人會像我這樣——心系未來。


史密斯轉過身來看著安吉拉,她的臉隱在太空頭盔的玻璃片後,朦朦朧朧。這裡的地心引力很大,而且他還穿著笨重的太空防護服,但此刻的他,卻興奮得想在真空環境中那樣,一蹦老高。


「安吉拉,你看!」

「那是什麼?」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接過他手裡的東西。


「小心點,」他將那薄薄的東西遞給她,「這是紙,真正的紙。」


安吉拉懷著幾近崇敬的心情接過它,再次環顧著這個巨大的洞穴,洞里有著許多刻著文字的大理石柱。她打開光源,照向每個黑黢黢的角落。


「紙?就是你對我說過的,那些用砍伐下的樹木製成的東西嗎?」


史密斯點點頭,「沒錯,我們發現了新地球的遠古圖書館遺址。也許,只是也許,在這些被湮沒的浩繁卷軼里,我們能夠找到人類故鄉在宇宙中的位置。」

——亞伯拉罕·比爾德 《搜索者》(1950)


醫生為我做出診斷的那天,艾瑪來看望我。她按響了門鈴,我站起身來。之前幾個小時,我一直在客廳里看著《惑星曆險》的DVD。我拖著腳步,慢慢向門廳盡頭的大門走去。


「吱嘎」一聲打開門,一股刺骨的冷風迎面襲來,我不禁索索顫抖著。艾瑪大步從我身邊走過,直接進了屋子。


我在她身後關上門,艾瑪打開客廳的壁櫥,伸手在一排衣架上來回移動著。她無視空著的木質衣架,選了一個藍色的塑料架子。

「都已經中午了,您怎麼還穿著浴袍?」她一邊脫下大衣,一邊問道。


「我是個退休在家的老人。再說,今天是周末,」我說,「為什麼我要穿得一本正經?」


「或許因為今天您唯一的女兒要來看望您?哦,不過沒關係。」她將大衣掛好。


「弗蘭克和孩子們呢?」我問她。


她鼻子里哼了一聲,「他們待在家裡不想出門。」


孩子們想待在家裡。我的孫子孫女名叫扎卡利和肯尼思,不過艾瑪曾對我說過,孩子們喜歡別人叫他們扎卡和肯。我已有好幾個月沒見著他們了,「難道他們不想去奎恩氏大街轉轉?」


「天太冷了。」


「那你為啥來看我?」


艾瑪撅起嘴唇盯著地板,「就想看看您唄。」


看得出她有些言不由衷,不過我也不想勉強,等她心情好的時候自然會和我說的。「你餓不餓?」我問她,「想不想吃點什麼?」


她露出微笑,「您這裡有什麼好吃的,辣椒還是克萊門氏小柑橘?」


冰箱里的新鮮蔬菜保存盒裡真有許多辣椒和克萊門氏小柑橘,可我不想就這樣讓艾瑪說中了,「我想你會喜歡來點冰淇淋吧。」


「冰淇淋?」她有些困惑,「當然,我喜歡冰淇淋,可哪兒有呢?」


「在冰箱里。」我告訴她。這不是明擺著嗎,不放冰箱還能放哪兒?


拉里最初的感覺是冷,冷氣充斥著身體每一個毛孔。接下來,絲絲縷縷的暖意沁入身體,冷的感覺漸漸消退。


他注意到了一絲微弱的光線,在遠處閃閃爍爍。那光線沒有變得更亮,也沒有移得更近,只是有規律地閃動著。


他又聽到了一陣嘶嘶聲,那是空氣快速通過某種屏障的聲音。他想呼吸,他感覺肺里似乎充斥著液體。他還想——


一扇門突然被打開,拉里這才發現,自己垂直浮在一個圓形的玻璃小室中,包圍著他的凝膠狀液體很快就被抽干,兩個穿著銀色連體服的人架著他的胳膊,想扶他站立起來。


「放鬆點,」個子較高的那個說道,「你的肌肉需要時間來適應。」


拉里甩開他們,他不想讓人扶著。「我很好,」他嘶啞著嗓子說,從喉嚨口咳出了一些液體,「我不需要人扶。」


「你要這麼想也行。」高個子說。


「我就是這麼想的。」拉里回答。雖然雙腿有些不聽使喚,但他努力直起身來,不想讓這些陌生人看著自己摔倒。


「我在哪兒?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到時你就知道了。」矮個子的聲音又尖又細。


拉里轉過頭看著他,「我是拉里·迦納,地球上最有錢的大富豪,我要求你們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就現在!」


那兩人對望一眼,個矮的那個聳聳肩,「通常我們會給對方一些時間來調整情緒,適應環境,不過既然你如此堅持——」


「我現在就要知道!」


「你進入了未來,」這人說,「你已經死了兩千年了。」


拉里一下子暈厥過去。


——亞伯拉罕·比爾德 《解凍》(1955)


「爸爸?喂,您怎麼了?」


艾瑪的一隻手在我面前來回晃著。


「抱歉,」我說,「我在想些事情,我想——」


「又是那些超時空的故事吧,我早都聽你說過了。」


我回到現實中,我們坐在飯廳里,艾瑪舀起兩勺冰淇淋,一勺給我,一勺給她自己。我接過我那一勺,嘗了一口,是奶油核桃味的。


我不喜歡奶油核桃味的冰淇淋,這是上次扎卡和肯來玩時我給這倆孩子買的。


冰淇淋太涼了,冰得我舌頭生疼,於是我將勺子放進碗里,眼看著艾瑪吃得津津有味。


「你走時把剩下的都帶走吧,」我說,「孩子們喜歡。」


艾瑪給了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算外面很冷,帶回家也會化掉。」


「哦,也對。」我說。


我們又默默地對坐了一會兒,唯一的聲音是從另一個房間里傳來的模擬時鐘的滴答聲——鍾是我和妻子希拉結婚時買的,就掛在平板電視的上方,電視機是艾瑪和弗蘭克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


「家裡一切都好嗎?」


「都好。」


「孩子們在學校表現好嗎?」


「很好。」艾瑪微笑道,「扎卡給一位老師的博客做了個幻燈軟體。」


我點點頭,盡量保持不動聲色,但艾瑪一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您不贊成嗎?」


「這倒不是,」我說,「只是——」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可不是那麼好猜的。」


艾瑪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好吧,那您說您在想什麼?」


我猶豫了片刻,聽她的口氣似乎並不是在諷刺我,於是我說:「我小時候,未來似乎充滿了太多的可能性。」


「現在也一樣啊,爸爸,現在也充滿了各種可能性。」


我搖搖頭,「哦,不,現在顛倒了。過去,我們夢想著一個比天空還遼闊的世界,如今我們卻成天縮在一個小小的屏幕前。」


艾瑪翻了個白眼,「可不就是我說的,您還是那樣,話不到三句就開始抱怨,什麼人們只沉迷於互聯網,不再對載人航天計劃感興趣了。」


「你難道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嗎?」


「這些話我早就聽膩了。」


「越是真理,就越值得重複。」


「對這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說再說。」艾瑪嘆氣道,「在我十二歲時,您第一次告訴我說,我們的宇宙將會以熱寂狀態結束。您難道認為我能做些什麼嗎?」


「希望」號宇宙飛船最終到達了宇宙的邊緣,飛船上有五萬名人類和外星人,他們都是宇宙中各個種族最後的倖存者。此時此刻,人們心中充滿了希望。


飛船上,船長桑德拉·麥卡利斯特正在對著對講機發表講話。「同伴們,」她說,「大家都知道,我們的宇宙行將毀滅,群星正在化為烏有,稍過片刻,我們就將進入黑洞歐米加的引力範圍內,如果一切如計劃進行,我們即將擺脫這個垂死宇宙的束縛,進入一個新的宇宙,一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新宇宙。我們將繼續活下去,更重要的,我們的生存是為了銘記過去的一切。」


麥卡利斯特轉向大副,「雅各布,準備按下按鈕。」


雅各布點點頭,將他細長的手指伸向宇宙門戶躍遷裝置。但正當他準備按下那個紅色按鈕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爆炸將飛船震得左右搖晃起來。


「那是什麼?」他大叫起來。


飛船上的機器人舵手瓦瑞恩用低啞的聲音答道:「是尼察希姆人!他們意圖阻止我們!」


麥卡利斯特眯起眼睛,「開火!瓦瑞恩,將他們轟出這片天空!」


——亞伯拉罕·比爾德 《火與冰》(1980)


「爸?爸?」


「幹嗎大呼小叫的?」


「您又走神了。」艾瑪說。


「或許吧,」我說,「我老了,老是一個人胡思亂想。」


艾瑪看起來有些擔憂,這是她今天頭一次露出這種表情,「您哪有那麼老呢,爸爸。」


我微笑著看向艾瑪,不想讓她覺察到我眼中的淚光,「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我是真的老了,這是事實。」


「人有多老,取決於自己的感覺,這是您曾經對我說過的。」


我搖搖頭。「眼看著自己的同事陸續離世,很難讓人不產生耆耆老矣的感覺。」先是羅伯特,然後是艾薩克,現在又是亞瑟。不過我只是心裡想想,並沒說出口。我太了解艾瑪了,她如果知道我把自己和那些了不起的人物相提並論,一定會笑話我的。


事實上,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接話才好。局促不安地吃了幾口冰淇淋後,她便將話題岔開了。


「聽我說,爸爸,我今天來是有事要告訴您。」


「是嗎,真湊巧,我也有話要和你說。你先吧。」


「真讓我先說?」


「當然,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我問。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我們要搬去加州。」


傑姬看著微光閃爍的銀色飛船,飛船兩側有許多舷窗口。在短短六年的生命里,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興奮過—— 她和她的家人就要離開這個被污染的、令人沮喪的星球,前往一個綠野遍地、有著無限希望的新世界。


傑姬的爸爸媽媽緊拉著她的手,一家三口向飛船發射台走去,載著行李的懸浮車飄浮在他們身旁,傑姬的機器寵物狗在她身旁前前後後來回跑著,和她一樣興奮不已。


終於到了升空的時間。計時器上顯示只過了幾分鐘,但傑姬卻感覺過了好幾個小時。傑姬和她的父母從飛船艙口走進去,一名頭髮染成鉑金色的乘務小姐滿面微笑地站在艙口,歡迎著邁向太空的星際移民。她收了登機票。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爸爸?」傑姬問道。


爸爸將煙斗從嘴裡取出。「當然是真的。」他微笑道,「再見,地球!下一站,火星!」


——亞伯拉罕·比爾德 《伯恩斯一家在火星》(1960)


「爸?您又走神了。」


「哪有,我沒有。」我說。


「好吧,」艾瑪說,「我們準備搬到加利福尼亞去了。」


「為什麼?」


艾瑪深吸一口氣,「弗蘭克在那兒找了一份新工作。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聘他為正教授。」


「嗯,加利福尼亞。」我竭力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儘管艾瑪一定知道,這消息深深地傷害了我。


「是的,加利福尼亞。」


「聽說加利福尼亞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艾瑪皺起眉頭,看上去有些困惑,「您難道不反對嗎?」


「你希望我反對嗎?」


「難道您也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搬走嗎?」


「你不是說過了嗎——弗蘭克在那裡找到了工作。」我想了想,「那你呢?」


「我什麼?」


「我是說,如果去了洛杉磯,你在紐約歷史協會的工作就保不住了。你能在那邊的博物館找到什麼工作?」


艾瑪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不打算再找新工作,至少眼下沒有這個打算。」


「哦?」


「我想做個全職太太,在家照顧孩子們。」


我直視著艾瑪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個一心想要首先登上木星的六歲小女孩,「你真的這麼想?」


她也直視著我,「我想父母雙方至少得有一位將全部時間用在撫育孩子上。」


她的話深深刺痛了我。我想再一次告訴她我以前說過的話:生計艱難,經濟拮据,希拉和我都需要工作才能給艾瑪提供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但我又想起,有多少次,為了在最後期限之前完成工作,我不得不狠下心來,將我的小艾瑪關在書房門外。我明白,向她表示歉疚和為自己解釋的機會早已經消逝在時間的迷霧中了。


塞繆爾在一團飄忽不定的濃霧中摸索著,小心不讓那些卷鬚狀的東西觸碰到自己,在這個星球上,方圓數里之內,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守護者一襲白衣,跟在他身後幾步之外,直到塞繆爾停下來。


他轉過臉來看著守護者,「這霧真怪,」他說,「是一種大氣現象嗎?」


守護者大笑,她淡褐色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別裝傻了,」她說,「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塞繆爾點點頭。她說得沒錯,他確實應該比誰都更清楚,但他在先前那番堂吉訶德式的探索中所懷抱的希望,卻一一落空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真的找到了時間之門?」他問。


「確實如此。」她點頭。


塞繆爾回頭看著那片白色的迷霧。「那是時間之門,」他說,「從那裡我可以進入我想去的任何時空。」


「是的,那是時間之門。」守護者重複道,「你可以進到宇宙中任何你想去的時空,但有一個問題——」


塞繆爾等著聽下文,他的手錶滴滴答答地走著,守護者卻一直沉默不語。終於,還是他主動開口:「什麼問題?」


守護者詭秘地笑笑,「唯一的問題是,一旦你做出選擇,穿過這時間之門回到過去,你就永遠不能回來,這是無法返程的單程旅行。」


「那——」


「所以,你要做出明智的選擇。」


——亞伯拉罕·比爾德 《迷霧之中》(1991)


「你覺得好就行,」我說,「你知道我只希望你和孩子們能過得很好。」


不知艾瑪是否注意到,我沒提弗蘭克,不過她也沒表示什麼。相反,她點頭道:「您剛才說你也有事要告訴我。」


我張嘴準備將醫生對我的診斷結果告訴她,在她打電話說準備攜全家來看我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打算了。但我想了想,又不想說了。雖然沒到垂死的地步,但我老了,醫生說我的頭腦已經不如以前敏銳,我的人生正在走向盡頭。如果我將真相告訴她,她和弗蘭克也許會推遲行程,或者至少會選擇留在離紐約較近的地方。


飛船載著地球上剩下的人類飛往其他恆星,留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個人和他們告別。他看著飛船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空中,然後微笑著,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總得有人留下來,看著這顆名為地球的行星消亡,而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他,只能是他。


——亞伯拉罕·比爾德《行星地球最後的日子》(1970)


我決定不告訴艾瑪診斷結果,不讓自己影響他們的決定,這對艾瑪、對孩子們都不公平。但艾瑪還在等著我的下文,好吧,還有一件事也許是我可以與人分享的,這是我深藏的秘密,不過也許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吧。我挺想跟人談談。希拉已經不在了,艾瑪還在這裡,那我就和她說說吧。


「艾瑪,我可以和你說說心裡話嗎?」


艾瑪歪了歪腦袋,「您從沒和我推心置腹過。」


我張嘴想反駁,但再一想,她的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好吧,我現在就和你說說我心裡的秘密。你知道那些故事吧,就是我寫過的那些小說?」


「知道。」她平淡地說,「怎麼了?」


「我覺得,在我的一生中從未真正構思過任何東西。」我茫然看向她的身後,「有時,凌晨兩三點鐘在床上醒來時,我會有一種感覺,我所構想的那些情節並非出自我自己的靈感。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根導管,或者像伸向宇宙塵霧中的一根天線,不斷地接受著一些信息,來自我的夢中、來自未來的真實信息。」


艾瑪淡定地聽著,我不知道自己希望她給出什麼樣的反應,但艾瑪的表情顯然不在我的意想之中。


「您想告訴我什麼?」


「我不太確定,」我說,「你知道,最近五年里,我一直沒寫過什麼新東西,這是因為那些信息突然停止了。不過……」


「不過什麼?」


「那些夢又開始了,很多個夜晚,我在夜深人靜時醒來,都會感覺到未來又在嘗試著和我接觸。但清醒之後,那些從未來傳給我的圖景就會遙遙後退。」


艾瑪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我不知道她是沮喪還是生氣。「您又在編造那些不著邊際的故事了,是嗎?」


「不,」我連忙搖頭,「不,我沒有。我所說的都是親身體驗。」


艾瑪的眼中充滿了憐憫,「您總是這麼說,」她放軟了口氣,「未來真的在試圖與您接觸,所以您才總是那樣心不在焉。」


我想反駁,卻找不出隻言片語。艾瑪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盞勺子,拿進廚房。我坐在桌子邊,聽著她在水龍頭下很快地刷洗著,琢磨著該怎麼說才能讓她相信我。


艾瑪從廚房出來,快步走向衣櫥。我聽著她穿上大衣,然後回到飯廳,站在我面前。


「爸爸,您總是忙忙碌碌地活在未來,卻從不知道好好地享受現在。如今您不光活在未來,還活在過去。」


說完這些,艾瑪走出了房間,走出了我的屋子。


之後的幾天里,艾瑪用我給她的備用鑰匙進出屋子。她爬上閣樓,在堆放的箱子盒子中翻檢著,將那些不多的留有她童年回憶的東西收拾在一起,卻不和我說話,連打聲招呼都很難得。


我很想讓艾瑪把照片留下,但我知道,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帶走的,為了讓孩子們記住他們的外公外婆長什麼樣。艾瑪說,她會把照片掃描進電腦,再將原件寄還給我,我只是點頭應和著。


時間很快過去,最後一天的早晨,艾瑪會來取剩下的幾個箱子。但她不知道的是,這也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個早晨,我在地球上的最後時刻。


我躺在床上,穿著最喜歡的藍色睡衣,透過老花鏡看著一本文摘雜誌上的小字。床頭柜上的盤子里放著吃了一半的橘子,舌頭上橘子的餘味尚存,還有一絲果肉殘留在右邊兩顆臼齒的齒縫間。


最後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感覺一陣微風從床腳處向我襲來,我將雜誌放到一邊,想看個究竟。但眼前除了那堵牆和緊閉的卧室房門外,什麼也沒看見。


我繼續埋頭看書,又是一陣風吹來,手中的書頁翩翩翻動。風勢漸強,最後一陣風刮過,伴隨著一陣輕微的爆裂聲,在離地毯大約六英尺半的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圓孔,白光從孔中射出。圓孔周圍放出電火花,圓孔本身漸漸變大,最後形成一個直徑約六英尺的球體。然後,隨著啪的一聲巨響,一個狀似人形的身影從球體中走出。那人身穿銀色宇航服,戴著頭盔,臉部表情朦朧難辨。


我知道,這決不是我的幻覺,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努力保持鎮定,問道:「你是誰?」


來人將頭盔取下。


這是一名女性。她將垂到臉上的金色長髮向後一甩,然後微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亞伯,好好看著我。」


我看了看她,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不可能。」


她點點頭,「真的是我。」


「你是桑德拉·麥卡利斯特?可你只是我小說中虛構的人物,你從來沒有存在過,你是我編造出來的。」


「是的,確實是你編造了我。但我也確實存在。」


「我不明白。」


「我們認為你也許無法理解,但請你好好地聽我說。我們的科學家目前能夠確定的是,每當你寫下一個故事,你就創造了一個平行宇宙—— 一個你構想中的人物真實存在的地方。顯然,你的大腦在量子水平上與多元宇宙中的零點能量場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你改變了現實——我們存在的那個現實——所以我們都成了真實的存在。」


「這不可能。」我說。


「我知道,你是一個理性的人,亞伯,所以我會用另一種方式來為你解釋。」


我非常清楚,我現在決不是沉入了幻想之中。排除了做夢的可能,剩下的是難以置信。


「這麼說,你是真實存在的?」


「不僅是我。」桑德拉說。


我記起了創作生涯中創造的所有人物,「傑克遜·史密斯和安吉拉·瓊斯?拉里·迦納、傑姬·伯恩斯、塞繆爾·賈德森……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每說一個名字,桑德拉就點一下頭,「他們都是真實的,我們都是真實的。」


「就算這樣,你們又是如何突破宇宙之間的屏障?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能利用宇宙門戶躍遷裝置操縱黑洞能量,就可以做到。」


我陷入了短暫的迷茫,然後恍然大悟。我回憶著關於桑德拉的那個故事的細節,「宇宙飛船『希望』號?」我問。


「還有尼察希姆人。」她補充。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你們不是死敵嗎?」我說,「對,我就是那麼寫的,你們怎麼會聯手?」


「尼察希姆人也知道是你創造了他們,我們聯合兩艘飛船之力,繞過了新生黑洞歐米加。」


這太令人驚訝了。我拉開被子,支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來,面對著桑德拉,「這豈不是太危險了,桑德拉,兩艘飛船可能眨眼就會被黑洞吞沒。」


「所以你必須抓緊時間。」


「我不明白。」


「你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呃……或許是來看看我?讓我知道,我這一生沒白活?」


她翻了翻眼,「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已病入膏肓,但我們可以治癒你。您慷慨地賦予了我們不朽的生命,我們也要將永生的希望轉贈於您。」


「來救我?以付出如此巨大能量的代價來到這裡,只是為了救我?」


她聳聳肩,「您是我們的父親,我們為什麼不來?」


我不由得熱淚盈眶,向前一步,緊緊擁抱著桑德拉,在我激動的哭泣聲中,她也緊擁著我。


「一切都會好的,父親,」她說,「我們來接您,歡迎回家。」


最後的情形只能靠猜測了,因為那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但我能夠想像,當艾瑪轉動鑰匙打開門鎖時,聽到屋子裡發出很大的響聲,樓上傳來爆裂聲和物體飛速移動的聲音。


「爸爸?爸爸?」她大聲呼喚著,可我已不在屋子裡,無法回應她。


艾瑪衝上樓梯,拐向右邊的卧室,猛地推開門,可是我已經不在那裡,只留下清新的空氣。


我記得未來。


未來也記得我。


刊登於《科幻世界》2011年1月刊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科幻世界 的精彩文章:

進麥——白駒縱橫
2016.05《科幻世界·譯文版》
不眠之眼:我和我「看不见」的爱人的故事
科學趙洋:納米時代的太空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