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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喝雄黃酒,真能讓白娘子現蛇形?

端午是萬家歡樂的節日,然而在幾百年前的大宋臨安城裡,這一天卻發生了一場愛情悲劇。經營藥品零售的許宣讓家妻白素貞喝下一杯雄黃酒,結果白娘子腹如刀絞,現出蟒蛇原形,嚇死了許宣。這就是「一杯雄黃酒引發的血案」。


現在流行的戲曲和影視作品中都提到這是法海和尚教唆許宣的陰招,但在乾嘉年間的兩個白蛇傳本子(方成培的《雷峰塔》和玉花堂主人《雷峰塔奇傳》)里,當時還不認識法海的許宣只是為了「與賢妻避邪解毒,同賞佳節」,小青更是提前給白娘子打過預防針:「娘娘,明日乃端午佳節,家家戶戶皆要買用雄黃酒。俗言道:『蛇見雄黃酒,猶如鬼見閻王。』」只不過白娘子自恃「修道年久,豈怕雄黃」,不聽小青的警告,遂不幸中招。

端午節喝雄黃酒,真能讓白娘子現蛇形?


趙雅芝版《白蛇傳》劇照


端午喝雄黃酒在明代已成流行。《警世通言》有言:「今日是個端陽佳節,那家不吃幾杯雄黃酒?」《金瓶梅》里也記有春梅「置了一桌酒席,和孫二娘、陳經濟吃雄黃酒,解粽歡娛」的故事。


不過宋朝的小青能料到禍事臨頭,恐怕是修成了穿越能力,因為宋朝人過端午節,流行的是喝菖蒲酒,而非雄黃酒。此俗南朝即有,宋代已蔚然成風,有關詩作甚多,如徐鉉《和李秀才端午日風寄》:「角黍菖蒲酒,年年舊俗諳。」蘇軾《端午帖子詞·皇太后閣六首》:「萬壽菖蒲酒,千金琥珀杯。」這一習俗在明朝仍然興盛,卻因雄黃酒的競爭而逐漸銷聲匿跡。

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實因端午節和雄黃酒之間的緣分太複雜。


端午節為何要「辟邪解毒」


現代人的節日觀較為世俗、喜慶,恐怕很難想到古時許多節日竟都包含了「驅瘟辟邪」的嚴肅含義。在醫學尚不昌明、疾疫肆虐的古代,利用方術乃至儀式來驅瘟逐疫,能滿足民眾的心理需求,不啻為可喜可賀的盛事。


端午居於五月之始,氣候轉暖加上梅雨到來,高溫濕熱伴隨蚊蠅孳生,正是傳染病高發季節,因而驅瘟一直是端午的重要內容,甚至有觀點認為划龍舟的習俗也屬於上古的驅瘟儀式之一。


某些驅瘟儀式極為隆重,比如福建沿海在「明末大瘟疫」時期盛行「出海」,即建造大船,放水流或焚燒,以示送瘟出界,盛況空前,「舉城若狂」;而普通人則有簡單易行的方法,比如南朝人宗懍在《荊楚歲時記》記載的一種方術,至今仍流傳於民間:「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此俗源於漢代緯書《孝經援神契》:「仲夏始出,婦人染練咸有作務……一名長命縷;一名續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絲;一名朱一作百索,名擬甚多。」「五」這個數字在古人眼中代表了「五行」概括的宇宙觀,而端午是五月五日的疊加,上應五行,五行又對應五色,故認為端午系五色絲可以驅瘟。


古人更是把端午的「瘟」也對應到五行,認為瘟也分五方五瘟,如《七元真人說神真靈符經》所記,有東方青瘟之鬼等五方瘟鬼。「瘟鬼」是個抽象概念,對於廣大民眾,把「五毒」的頭銜安到具體的五種動物身上,更好理解。依照民間流行的版本,五毒是蛇、壁虎、蜈蚣、蠍、蟾蜍,其中蛇的分布最廣、毒性最強,自然成了五毒的代表。


端午節和蛇的聯繫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明代以前端午民俗里並無雄黃酒


驅瘟辟邪的另一種方式是服食或佩掛某些藥物。

在古人所用的此類藥物中,雄黃備受尊崇,但其功能與真正的藥理性質並無十分聯繫,多數出自附會。雄黃是一種礦物,橘紅色,晶體呈有光澤的透明到半透明狀,甚富麗,能讓人聯想到十足赤金和「陽氣」。因此從煉丹術風行的南北朝開始,外丹家就把雄黃列為上品:「諸石之中,唯有丹砂、雄黃為上。」「雄黃千歲,化為黃金。服食黃金,命曰真人。」

端午節喝雄黃酒,真能讓白娘子現蛇形?



雄黃晶體

在神秘主義的指導下,雄黃的應用方式也顯得頗為玄幻,比如將它佩戴在身上就能辟邪:「雄黃能殺百毒,辟百邪,殺蠱毒。人佩之,鬼神不敢近;入山林,虎野狼伏;涉川水,毒物不敢傷。」「以雄黃帶頭上,或以棗許系左腋下,終身不魘。」在家灑雄黃水也能驅邪,而且不能有一丁點陰氣沾染:「用真雄黃三錢,水一碗,以東南桃枝咒灑滿屋,則絕跡。勿令婦女見知。」


但雄黃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成為端午節的驅邪上品。明代之前端午節驅邪所用的藥物,主要是菖蒲、蘭和艾。這些芳香草藥本身有一定的消毒防疫作用,因而也有了驅瘟能力的附會。《荊楚歲時記》載:「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四民並蹋百草之戲。采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以菖蒲或鏤或屑以泛酒。」


隨後菖蒲和艾的應用已經混同,菖蒲也用來佩掛辟邪,還講究刻成葫蘆形或者人形。艾可以紮成虎形,或者「翦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或者和菖蒲一樣制酒飲用。這兩種藥草在端午節民俗中的地位一直保留至今,掛蒲劍、做香囊在一些地方還常常可見。

端午節喝雄黃酒,真能讓白娘子現蛇形?



菖蒲圖譜


為何早期端午民俗中沒有雄黃的位置?因為彼時雄黃產量很低,價格昂貴。韓愈寫過:「醫餌之葯,其物多空青、雄黃諸奇怪物,劑錢至十數萬。」正如很多補藥如冬蟲夏草、鐵皮石斛一樣,雄黃也是「物以稀為貴」,名聲建立在低產量、高價格上。唐宋時期,喝雄黃酒恐怕是一件燒錢的事情,非普通百姓所能消受。


雄黃開採一次,需要相隔數年甚至數十年。如此難得,丹藥家還要挑剔產地。陶弘景等諸家皆言,雄黃以武都(今甘肅隴南)者為上,因為戰亂頻繁,「近來紛擾」,只能用當時稱為「新坑」的湖南石門雄黃中的上品來替代,然而一般被視作低端代用品,稱其「劣」。但即便是被人看不起的石門雄黃,開採也異常艱難,《水經注》雲「鑿石深數丈,方見佳黃」。


在酈道元的筆下,采雄黃並不是為了丹用藥用,而是為了祭祀。到明代,雄黃逐漸有了更多工業用途,包括喪葬防蟲蟻、泡水噴洒住宅防蟲、製作印泥和顏料、製造煙火藥等。在產業需求下,雄黃開採量激增,價格也隨之走低,普通人家終於可以把當年煉丹家筆下的神品拿來和菖蒲一樣泡酒了。


南北朝時人即認為,雄黃對驅蛇也有效用。《抱朴子》曰:「帶雄黃入山林,即不畏蛇。若蛇中人,以少許敷之,登時愈。」這一古老觀念,在端午和五毒掛鉤的明清又被重提,就有了端午喝雄黃酒可以驅蛇的這一套新說法,這就是白娘子在端午節喝雄黃酒現原形一說的背景。


雄黃背後的血淚史


然而,采雄黃直到近現代仍然相當艱險,開採一次需要數百人一起作業,攀緣而下至數百米深處再人工背出,「下井一根繩,車水一根竹,照明一盞燈,采黃一支簽,背黃一個簍」,而且毒性極大、礦難頻發,「黃氣浸漬,毛髮佇赤,已復人色。不幸岩崩水溢,牽相與縱窟葬其中」。清代,石門雄黃礦發生兩起大塌方,每次死傷近百人。更有甚者,1902年九澧公司采黃時,強迫礦工加大油燈,引發雄黃大火,毒死燒死礦工523人。


更不幸的是,用血汗換來的雄黃,其實只是「微有特異臭氣」,許多現代人做過實驗,蛇對這種氣味並無反應。雄黃加熱或燃燒後,確能發出強烈的大蒜樣臭味,加上燃燒發煙,能夠達到驅蛇效果,但人是和蛇一樣會被毒害的,因為雄黃的氧化產物是二氧化硫和三氧化二砷,前者可引發急慢性中毒,後者就是聞名遐邇的砒霜。


所以,雄黃酒加熱飲用,相當於服用小劑量砒霜。那麼不加熱能喝嗎?同樣不可以,因為天然雄黃礦常含有浮選法無法去除的雜質,包括可溶性砷和砒霜類價態砷,可導致急性中毒。即便是高純精製雄黃,其中的砷長期攝入體內後具有強致癌作用,也一樣是不應服用的。

端午節喝雄黃酒,真能讓白娘子現蛇形?



湖南石門縣鶴山村雄黃礦區,村民因砷中毒,手腳開始長出黑色斑點,最終會潰爛並轉為皮膚癌。


假如開藥店的許宣生活在今天,依照1988年頒布的《醫療用毒性藥品管理辦法》,雄黃屬於生產銷售受到國家管制的毒性中藥,若許宣隨意賣出,臨安府食葯監局就該找上門來了。我國目前藥用雄黃唯一產地是開採了1500年的石門礦區,因長期採礦及土法煉砒,周圍居民有數千人患砷中毒,其中有很高比例已經轉化為癌症,甚至一家七口因癌症辭世,十分慘烈,被媒體稱為「毒地」。


雄黃辟邪驅蛇只是古時傳說,用現代科學的眼光看,其本身的毒性並不下於蟲蛇。為自己、為他人計,端午節喝雄黃酒都不可取,既有中毒傷身之虞,又有許宣白娘子的愛情悲劇前車之鑒。何不和心愛的人一起做艾虎、剪菖蒲、看龍舟、吃粽子,過一個歡樂祥和的端午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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