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父性、戰爭以及那些怒放的攻擊性

知識 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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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文｜Miss十

心理專家支持｜盧悅、董如峰

國際足球專家｜《體壇周報》副總編駱明

男人和一粒足球的忠貞不渝之愛

2016下半年，全世界球迷福利爆棚：

6月11日，歐洲杯開踢，全世界顏值最高的球隊將齊聚法國；

8月，四年一度的奧運會，五大洲的強隊將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為國家榮譽而征戰。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的世界註定了將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呼嘯和四處衝撞的荷爾蒙激情中爆炸：男人們聚集在酒吧、咖啡館和家裡，晨昏顛倒地狂歡，啤酒瓶子林立，啤酒沫子飛揚，所有人都放浪形骸，臉上身上五顏六色，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聲嘶叫……

正如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同時也是嫁給了他背後的家族，一個男人作為一個球迷，也不僅僅是他自己熬夜看球這麼簡單，他和一粒足球忠貞不渝的愛情，同樣擾動了很多相關聯的系統：

首先就是親密關係，老婆們女友們基本認為足球是他的「小三」；

其次被衝擊的還有工作，綿延一個來月的賽事可能拖延了一些項目和任務的執行……

而在比賽期間，我們身邊的球迷們行為詭異，有時手舞足蹈，有時捶胸頓足，有時又啃又抱，有時拳腳相向；脾氣更是高深莫測，情緒迭宕起伏，飽滿充沛又脆弱不堪……

必須承認，即使我們不看球，我們也會被我們身邊的球迷攪得人仰馬翻，所以我們有必要了解：足球何以讓男人如此痴迷？這樣，我們才可能理解一個球迷的長期性、階段性、間歇性感情「出軌」和神經症發作，才可能在重大賽事開始之前，心甘情願做好後勤保障，給他備好幾大箱啤酒、幾十斤雞翅、南美大蝦、量大管夠的花生米等等熬夜的彈藥——而不是直接跟他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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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痴迷足球的6個高大上理由

它是原古戰爭的還原

「這一粒在足球場上被踢來踢去的足球，非常具有象徵性：它是資源，它是勝利，它也是榮耀。」心理諮詢師董如峰說，「事實上足球比賽的全部過程都非常具有象徵性。兩支球隊在足球場上一較高下一決雌雄，很像兩個原始部落之間爭地盤搶資源的戰爭。戰爭是因為資源的爭奪，體育運動正是這種原始戰爭在現代文明社會的變異形式，而足球是其中最激烈、最還原了野蠻性、也最具有戰爭意味的體育運動。」足球運動員們在足球場上像虎狼之師一樣你爭我奪、你沖我撞，我們在場下，又唱又跳，又哭又笑，又愛又恨，又摔又砸，血液沸騰，這就是足球比賽：和平年代裡，一種原始戰爭的還原——我們常說，我們每個人內心都住著一個受傷的小孩，但其實，還住著一個原始人這個原型。正是足球賽這種變形的文明的戰爭，讓我們的世界減少了很多真正的爭奪土地、資源、食物和人口等的戰爭——在一個競技場上，在規則之下，我們爭這一粒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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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怒放內在的攻擊慾望

在戰爭中，征服、毀滅，勝利、佔有，我們原始的攻擊性獲得最大的釋放。「觀察足球比賽非常有趣，很多人借著看球賽怒放自己的動物本能。」董如峰說，「我們每個人都有簡單、粗暴的動物性本能，這是我們的本我部分，但我們又有社會性，就是超我，它就像籠子，關住我們的動物性，限制和束縛我們，讓本我不能自由地活動；自我則是被允許的，它既被社會允許又能適當滿足本我需要。足球比賽就是這樣，它讓我們一直被壓抑的動物本能能夠釋放，同時，這種釋放又是被允許的和能夠被理解的。」現代社會越來越文明，我們也有越來越多的限制，需要並且允許男人展現原始攻擊性的領域也越來越少了，幸好我們有足球，可以讓男人們怒放內在的攻擊性。至於足球流氓，董如峰解釋：

「他們是在本能層面的失控，他們被足球引發出太多的壓抑來，才會做出砸商店、燒汽車等種種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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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男人們實現英雄幻想

幾乎每個球迷都有自己深深熱愛並忠誠的球隊。「足球是和自尊高度相關的，因為我們可以高度理想化一個球隊，隨著這個球隊的節節勝利，我們的無所不能感會迅速爆棚，而這種全能感是人類必需的氧氣，就像是女人幻想自己可以永葆青春一樣，男人會永恆地幻想自己可以戰無不勝。而這種熱血澎湃是男人感覺到自我存在的重要方式。」心理諮詢師盧悅說。沒錯，迷戀足球的男人都是幻想狂。

球隊進攻的時候，他會幻想自己是無堅不摧的前鋒；

球隊防守的時候，他會假想自己是一夫當關的後衛；

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像主教練一樣和同伴布置戰術；

對方犯規的時候，他乾脆就像裁判員一樣高舉右手——只差一張紅牌就可以罰對手出場。

「足球是男人們對英雄主義的最好投射對象，在比賽中，男人們和自己忠誠的球隊以及球星一起，成為自己心底或英勇戰勝、或悲壯失敗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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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男性世界建構了一個最團結的社區

足球具有一種超越性和聯結性：足球就像是一位帶著橄欖枝出訪的大使，超越種族、階級和國家以及語言的諸多限制，在全球化還只是資本家和政治家們的一個夢想的時候，國際足聯就打造出了一個標準的「全球化社區」樣本：世界盃。2002年的韓日世界盃是迄今人類歷史觀看人數最多的電視節目，遍布213個國家或地區，觀眾超過300億人次。而球迷，誰說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一個族群呢？！勝利或失敗時刻，只需這一種身份，無需知道你的名字和其他信息，就可以熱烈地、激動地、完全接納地擁抱在一起，一起笑，一起哭。

對於最忠實的球迷來說，足球是一種文化，是一種哲學，是賦予生活意義的宗教，也是一種真實的現代集體生活。所有的運動，尤其是足球，「都具有一種社會聯繫性……它能夠觸及我們的敏感點，激發我們的熱情，讓人們很容易找到共同點。」一位社會學家解釋。足球迷和自己熱愛的球隊、城市及國家同生共死，在這裡他們既互相融合，又能找到彼此的影子。球迷們為他們的神歡呼喝彩，向他們的偶像致敬，為他們的勝利祈禱。他們互相爭鬥，或者鼓勵他們支持的球隊互相爭鬥，由此似乎獲得了強大的宗教般的共性。足球場，即是現代的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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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洩日常生活壓力

「正如TVB 的經典台詞所云——做人呢, 最要緊就是開心——今天，我們有兩個開心的渠道，一個是上淘寶，一個是看足球。」心理諮詢師盧悅說。當然，上淘寶是女人的開心方式，甚至可以說它是一種購物療法，對於男人來說，看足球則成為最好的身心壓力宣洩方式。研究顯示，男人比女人更難以透露心聲，而足球運動會給男人減緩壓力。一項調查顯示，64% 的男人認為，與其他活動相比，他們更願意在看球賽和踢足球時，和別的男性交流感情。「如果一個女人自戀水平不高，就會因此受傷：你寧肯在電視面前喝酒亂喊，也不會對我傾吐心聲。自戀水平高的人，自尊來源廣泛，換句話說，男人對她來說是錦上添花，而非救命稻草。如果她的幸福感完全都要靠男人陪著來實現，那她就完全沒有辦法相信自己是可以獨立存在的。」心理諮詢師盧悅說。在歐洲杯、世界盃和奧運會這樣的非常時期，連公司老闆們都要考慮調整任務和時間，就讓我們的男人們按照他們的方式瘋狂吧。

事實上，足球賽也是男人性行為的一種強烈隱喻。據一項格拉斯哥大學神經學家的研究發現，在觀看足球比賽時，球迷大腦前扣帶皮層一直保持活動狀態，球迷大腦的反應過程和性行為很相似，而在1994年世界盃決賽期間，美國科學家曾採集巴西和義大利球迷的唾液樣本進行研究，發現巴西球迷體內睾丸素含量增加了28%。（據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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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的青春勵志片以及父性的呼喚

足球幾乎是每一個崇拜英雄和力量的少年最重要的青春勵志片。一個讓人動容的調查結論是：絕大多數球迷都是在父親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足球場，1/3的球迷認為，這項運動是他們與父親之間的感情紐帶。也許父親並不是真正的球迷，但是他們把自己的boy帶到了這個英雄輩出、追求勝利的戰場，在這裡，父親把自己的父性延伸到戰場，賦予男孩以榜樣的力量。

足球場也是男孩成為男人的砥勵之地，尋找父性的家園。「我們的一生都在尋找父親和母親，從小時候對父母的理想化到青春期時對父母的理想化的破滅，男人一直都在尋找可以成為精神支柱的父親，這個父親可以為他展現在逆境中的堅持和在勝利中的鎮定，在失敗時候的韌性和在悲劇時刻的倖存。」盧悅說，「足球就像男性世界最後的火種，通過這種方式，他們試圖擁抱父親而從母性的融合世界裡逃離出來。在父性的世界裡，男人獲得愛的方式，不是靠被理解和被安撫的甜蜜，而是與激勵、挑戰和忍受這樣的苦痛相關。」在日益個體主義的今天，男人在現實世界裡沒有可以退化的途徑，但現在，足球讓男人找到了一個不屬於父母、不屬於公司、也不屬於功利化的世界、可以完全沉浸的角落，在這裡，男人們可以堂而皇之地退行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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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酒神」精神，也呼喚日神基因

心理諮詢師盧悅認為，讓人揪心不已的中國足球，需要尼采所說的酒神精神來雄起。

「尼採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到了酒神和日神兩種精神基因，乃人類文明的兩大驅動力。日神精神象徵的是美的外觀，我們用日神的名字統稱美的外觀的無數幻覺，是一種形式美、節制和對稱，是分析和分辨，象徵的是形式主義和古典主義、視覺藝術；而酒神精神來源自古希臘的酒神祭。在酒神祭中，人們打破禁忌、放縱慾望，解除一切束縛，復歸自然，是一種痛苦與狂喜交織的非理性狀態。前者能感覺到自己更有能力，更有掌控力，所以女人在淘寶的時候，如公主一樣充滿了權力感，而男人則在足球的世界，重新卸掉所有面具回歸為孩童。」盧悅說，酒神精神不是逃避到酒鄉之中的避世主義，而是那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直面慘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鮮血」式的戰士般的氣魄，也就是所謂的「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式的狂歡。這其實是一種超越，放棄了全能的妄想，我們重新回到真實的自我，這個自我是一種創作狀態，完全脫離了功利，而只是像孩子一樣不斷地建造又不斷地破壞，就如同足球場上進攻和防守的不斷轉換一樣。

「中國足球日神精神太多，酒神精神不足，這可能就是中國足球萎靡不振的原因。」

「總起來說，當代中國的男女，日神精神太多，而酒神精神不足，我們一直都用極端的現實主義扼殺精神層面的生命的酒神，中國將來的文化危機可能就在於人的生命力的萎縮、自我的貧乏——中國人最缺少的，恰恰是一種足球式的狂歡，這種狂歡指向當下中國人幸福觀的缺陷。我們的幸福觀是很少和歡樂這個詞掛鉤的。我們的幸福觀往往是可以量化的，可以用貨幣兌換的，它脫離了體驗的生活，我們可以擁有，但卻沒有享受；我們可以行走，但卻不知道方向；我們可以活著，但卻沒有存在。也許，我們都需要重返叢林，呼喚野性，也喚回我們自己。」如果一個人能同時擁有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象徵著我們可進可退，可以不斷建構我們的歡樂，又能夠從解構中獲取釋放。

至少，從今天起，我們可以在歐洲杯里縱情狂飲，也可以期待奧運會上，看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榮譽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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