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叫醒沉睡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

知識 06-01

怎樣叫醒沉睡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

作者｜李維榕

李維榕

香港大學家庭研究院總監，聞名國際的結構派家族治療創始人米紐慶的唯一華人入室弟子，美國紐約「米紐慶家庭中心」（Minuchin Center for the Family）督導、具美國婚姻家族治療學會（AAMFT,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會員及督導資格，多年來在歐、美、中、港、台、新加坡等地示範教授家族治療並提供督導。著有《為家庭療傷》、《家庭舞蹈》、《家庭與夫妻治療》等書。

這男人的心理治療師是位精神科醫生，她說，與病人已經工作了三年，就是毫無進展。

男人只有四十歲，上有老母親，下有兩個十歲及八歲的兒子。數年前他遇上車禍，從此就無法振作，在康復中染上賭博，把房子及積蓄都賭光了，夫婦二人現在租住一間?房*，孩子就送到祖母家去寄養。男人去見治療師，談的都是自己有多不幸，有多消沉，然後索取更多精神藥物，好讓自己沉迷夢鄉。

* 註：?房，又名房中房，即業主或二房東將一個普通住宅分成不少於兩個較小的獨立單位，作出售或出租之用；是香港出租房的一種，常見於唐樓等建築物。

這是一個典型的精神科個案。怎樣去把一個在睡夢中的人叫醒？我們開始一個探索之旅！

這旅程很不好走，經過長時間的個人心理分析，男人對自己的心理狀態表達得很流暢，他一方面覺得對不起家人，一方面又說：「我最近作了一個夢，好像自己死了，躺在棺木里十分寧靜，那種感覺很安祥！」

聽到男人如此駭人的獨白，家人都無從應對。我問兩個孩子，他們怎樣反應爸爸的話，沒想到小兒子撇頭就說：「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執著父親的手，神情十分憂慮，叫爸爸千萬不要尋死。孩子的話，真的打斷了父親的自言自語，望著兒子，父親面上有無限感觸。

我很高興，因為我正想動員家人去叫醒這個睡男人，暫時看來祖母和妻子都氣得不想理他，只有兩個孩子，無限關注地為家人擔心。很快就發現，兩個孩子的位置也十分不相同，小兒子與父親最密切，大兒子卻是祖母的寵兒，問孩子們話，哥哥總是推弟弟出去回應，尤其有關父親的事。弟弟也義不容辭，說了很多老氣橫秋的話。孩子的參與，成功地激發起男人的父性，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苦楚。最後連大兒子也鼓起勇氣，哭著對父親說：「我想要個正常的家庭，想你天天與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生活！」

父親淚流滿面，抱著兩個兒子痛哭，承諾一定會振作起來，他說：「我平時只覺得老大嘻皮笑臉，沒想到他是如此地關心我。」

這是一個感人的場面，我們十分興奮，以為睡男人醒了。

但是好景不常，男人回到他的?房，找上他的床，又再沉睡不醒。

怎樣叫醒沉睡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

我們想，兒子的拉力還是不夠強，從妻子入手吧！誰知夫妻相對，更是啞口無言。丈夫把家業輸掉，妻子當然不甘心。但是探討之下，妻子的憤怒並不止於此。原來男人並非只顧睡覺，他醒來時，就會罵人。罵妻子是番薯，是死蠢，所有不堪入耳的話，能罵的都罵了。怪不得妻子寧願他一睡不起，也不想把他叫醒。

我們越來越找不到讓男人醒來的動力。好在他的主診醫生也加入我們的團隊，沒有答應他增加藥物的要求。兩個孩子看著沒有實行承諾的父親，行為越來越越失控，原來這一家五口，各人都有不同的精神科醫生跟進，五個人都要靠藥物控制情緒。一人患病，全家吃藥。

但是總不能讓男人睡得安穩，我們繼續想盡辦法打擾他的安眠。

祖母說要搬家了，不能繼續為兒子養孫兒。我們又把一家三代召集起來商量對策。母親說她年紀大了，要享受人生，兩個孫子也不易管教，不想如此辛勞。老媽子的心愿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男人無言以對，只讓老母親一個人在獨白。原來獨白是這一家人的特性，即使面對危機，也難以讓他們對起話來。

我們支持祖母的要求，趁機逼著男人負上父親的責任。但是細嚼祖母的話，她並非真的想把孫兒還給父母，尤其是長孫。原來大孫子對她愛護有加，怕她獨自發獃時跌跌撞撞，會與傭人一起把她帶到床上。如此體貼的孫子，她又怎捨得放下。只是兒子偏愛幼子，兩父子往往纏綿在一起，把大兒子看作透明；而且父親生起氣來，大兒子也是他惡罵的對象，祖母看在眼裡，心中為大孫子抱不平。她說，這情況讓她十分苦惱，也是因為這樣才見精神科醫生的。

也許男人一早就看透自己的母親不是真的想放棄孫子，也許他已習慣了睡眠是最好的逃避，旁人越是為他著急，他越是無精打采。再說，母親與妻子對他也是一早就失去信心，言談之間，每句話都帶著怨懟和貶低。男人自知理虧，不能反駁，要麼就是沉迷睡鄉，要麼就是喝得爛醉，然後罵人。妻子承認，自己也有份為他買酒。連大兒子也說：「酒都代替媽媽了。」

怎樣叫醒沉睡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