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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軍: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編輯部推出三大措施扶持青年學者


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朱軍 上海師範大學中文系博士後

原載於《探索與爭鳴》2016年第2期;原標題《以快樂哲學重構當代都市社會》


「快樂」背後的「迪士尼教義」可以概括為:個人主義和愛國主義精神;幻想、魔幻以及逃避主義;單純、樸素、樂觀與正義;浪漫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善良戰勝邪惡,正義的力量是偉大的。


迪士尼既是後現代解構文化和消費文化的衍生地,同時也是文化保守主義立場的代言人。並且,快樂文化與道德文化的化合,正是迪士尼快樂烏托邦的根基。


以迪士尼文化為代表的快樂哲學之所以具有超越的潛在力量,是因為一方面它表現出當代娛樂文化的普遍特質,即富有沉浸感的唯樂主義和遁世體驗,激發出密爾鼓吹的「出格」、尼採的「酒神精神」、福柯的「極限體驗」、巴赫金的「狂歡化」,具有反理性的氣質。另一方面,迪士尼快樂哲學的根基又恰恰在於為個人、心理的快樂找尋道德的、自然的並且合乎人情的基礎,並非是把快樂簡單還原為感性快樂。

迪士尼文化日益滲透進城市空間,成為近年來世界城市化運動的一種潛在邏輯,中國的城市化正在呈現出愈來愈深刻的「迪士尼化」。


當下中國正在從工業社會走向都市社會、消費社會,把握迪士尼化和城市化的關係是理解這一大轉型不可或缺的重要路徑。


1


城市化與迪士尼化


回溯上世紀50年代,城市「迪士尼化」伴隨「建筑波普」文化運動出現,即以迪士尼主題樂園為代表的一種新型「布景」景觀模式。這種景觀從初始的主題公園、購物中心、娛樂總會,逐漸向城市真實生活的街道、廣場、公園、新區等各個層面滲透。

中國的城市化正呈現出日益突出的「迪士尼化」,其形態主要包括:一是以「歡樂谷」為代表遍布各地的主題公園;二是以上海「環球港」為代表的大型主題購物中心;三是以「新天地」為代表的仿古城鎮;四是以上海「一城九鎮」為代表的城市整體規劃。這四種迪士尼化城市形態交相滲透,中國後發的城市化運動甚至呈現出比美國城市更全面深入的迪士尼化。


城市的迪士尼化集中體現著文化消弭了空間的距離,文化與全球共同體具有無處不在的滲透力量。譬如拉斯維加斯充斥摹仿古羅馬、古埃及、古英格蘭的建築和場所;中東地區最大的主題購物中心伊本·白圖泰購物中心則是中國、古印度、古埃及以及其他六個文明古國的集合體;上海「環球港」把世界各地的建築風格集納於「歐式穹頂」與「廊道設計」,是本雅明所謂「拱廊景觀」和迪士尼主題的典型雜交。

朱軍: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推而廣之,上海「一城一貌」的規劃中,松江區呈現英倫風情;浦江鎮以義大利景觀為特色;高橋鎮主打荷蘭風格;安亭新鎮確立為德國格調;著名古鎮朱家角則是傳統的中國風……

事實上,無論是安亭新鎮的魏瑪風還是松江「泰晤士小鎮」的英倫風都並非「原汁原味」,這是一種典型的後現代風格下具有「懷舊」特徵的「回憶建築」,具有「半現代」和「半傳統」拼貼的特徵。


如迪爾對「後都市狀況」定義——「後現代主義:一種風格」,這些新城並非是對建築藝術本身的崇尚,而是對「歐陸風格」這一符號的追逐,本質是一種「迪士尼化」的都市幻象景觀,適應的是現代都市人的消費口味。


迪士尼化所推動的城市化的深刻後果在於,景觀、建築、空間、規劃與人的行為都在符合幻象的軌道上運營。當代世界大都市之間的競爭正在逐漸演化為文化和符號的競爭,圍繞「消費和文化空間分工」的競爭。無論認可與否,紐約、洛杉磯、倫敦、巴黎,也包括上海的生存發展,很大程度上依賴文化消費領域的控制影響力。


2

迪士尼的快樂哲學


美國學者珍妮特·瓦斯科的一項「迪士尼記憶」調查發現,「迪士尼記憶」一般可以歸納為快樂、夢想、希望以及家庭之愛。迪士尼文化是快樂與夢想的結合,是人類對於幼年的遙遠追憶。


不過,迪士尼品牌塑造的成功歷史並不能杜絕其在意識形態上所受到的批評。對其所代表的文化工業和消費文化的批判主要來自於西方的左翼學者,譬如法蘭克福學派批判文化工業是一種「欺騙大眾的啟蒙」。這種「機械複製」下的具有「虛假個性」的標準化產品,讓人類之間的親密關係徹底物化了,而廣告取得了最終勝利。


而在鮑德里亞、詹姆遜的眼中,後現代都市和後現代美國的本質就是一個迪士尼樂園。當圍繞迪士尼樂園的洛杉磯和美國的一切事實都不再真實,而是「超真實」和「仿像」的時候,迪士尼樂園作為一種想像(虛構)物,只是為了讓我們相信在它之外的不完美世界是理所當然的。

朱軍: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以符號政治經濟學為武器的左翼立場,主要針對迪士尼烏托邦的虛偽,虛幻的文化符號掩蓋了物慾橫流、階級分化的真實美國。不過,基於存在論立場而言,迪士尼文化長久不衰的秘密在於,它創造了一個現實中的快樂烏托邦。對此,左翼立場內部也是複雜的。


作為「希望哲學」的烏托邦研究指出,虛幻同樣孕育著希望,哈維將未來的理想城市定義為「希望的空間」。哈維甚至認為迪士尼所製造的商業幻象有力消解了歐洲建築美學的獨特品質,當一些東西越容易市場化,更易於偽造、仿製和模擬時,它們就越難以尋求壟斷地租,可見迪士尼化具有一定程度抵抗並解構歐洲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霸權的功效。


更深層次上說,「希望」是「被拋入世界的現代人」救贖的路徑,亦如本雅明所言,快樂對於現代人而言具有救贖的功能,歷史只有作為快樂的源泉對人類才有意義。阿甘本《幼年與歷史:經驗的毀滅》進一步為快樂正名:真正的歷史唯物主義,並不追尋沿著無限的線性時間持續進步的空洞幻想,而是在任何時候都準備停止時間,因為它銘記人類的原始家園——快樂。


對於「寓教於樂」,老華特·迪士尼一直固執地堅持,即便經常被批評為保守、古板和落伍。不少學者指出傳統迪士尼的故事主題和價值觀念是美國整體的道德觀念的體現,即中產階級的基督教道德觀念。


這一「快樂」背後的「迪士尼教義」可以概括為:個人主義和愛國主義精神;幻想、魔幻以及逃避主義;單純、樸素、樂觀與正義;浪漫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善良戰勝邪惡,正義的力量是偉大的。


如施蒂芬·沃特斯《魔法國王:迪士尼和美國生活方式》指出,迪士尼代表一種「懷舊的現實主義」,這一藝術最重要一點是要堅持「好心」,以良心原則來說明、描繪和呈現故事,作為高雅文化呈現,避免其他通俗、流行文化的粗野、庸俗、低級的弊病。

朱軍: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可見,迪士尼的快樂哲學具有一定的複雜性。迪士尼既是後現代解構文化和消費文化的衍生地,同時也是文化保守主義立場的代言人。並且,快樂文化與道德文化的化合,正是迪士尼快樂烏托邦的根基。


它起源於基督教新教倫理所衍生出的變調,定義了現代都市社會的「日常倫理」,是一套以家庭與工作為生活中心的行為規範。同時,它也具有一種「超越的倫理」。一端是現實生命的缺憾和日常生活的無奈,另一端是生命的理想與完成,快樂烏托邦便是二者之間的道路,是生命發展與轉化的道路。迪士尼故事的樂觀主義重複著一個主題,那就是人的生命發展具有無限性、終極性和完美性。


迪士尼快樂烏托邦的邏輯正是19世紀以來人類城市化的根本邏輯。本雅明《巴黎,19世紀的首都》追溯了一種人類進步的觀念:時間久遠的古代性是以與時俱進的新奇性的面孔闊步前進,進步最終不過是歷史本身的幻境。


這正是迪士尼文化所折射的都市現代性的真諦。都市現代性意味著一種「永恆復歸」,並且常常以一種尼採的方式,彰揚人類精神深處的夢幻力量。


3


以快樂為中心的都市社會


這個世界是被它自己的幻象主宰著,如波德萊爾所言,這就是「現代性」。全球化時代,迪士尼的持續繁榮和擴張,表明烏托邦理想在當代城市化運動中並不缺乏歷史動力。


從早期空想社會主義者的城鄉烏托邦到田園城市、光明城市運動,再到今天遍地開花的「作為主題公園的城市」,新的城市化運動正在邁向「快樂烏托邦」——以快樂為中心的都市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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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派代表人物列斐伏爾在《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學》中認為,人類社會的演化分為三個階段:以「需求」為中心的農業時代,以「工作」為中心的工業時代,以「快樂」(娛樂、享受)為中心的都市時代。


都市社會代表著將人類從早期的被束縛、被決定的不自由狀態中解放出來,都市時代才是人類歷史的巔峰,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傳統來說,這就是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是「按需分配」所激發的快樂。


「娛樂」是新型「都市人」自由精神的創造,「需求」代表「快樂」的匱乏,「工作」與「快樂」的矛盾運動最終會消滅「工作」的手段——機器和生產技術,共產主義就是通過實現人類「需求」的終極發展,通過將人類從異化中解放出來,以彰顯人類真正的「需求」——遊戲、娛樂、快樂和享樂。


與「快樂需求」對應,焦慮成為現代社會特別是轉型期社會一個根本性的文化癥候。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派具有骨子裡的本體論關懷,快樂都市觀的提出,無疑出於對海德格爾所謂現代人「存在本質之為煩」的深深焦慮。現代人存在的本質之為煩,這也意味著個人宣稱的自由以及「需求」「工作」代表的事實限制之間的永恆矛盾。


荷妮《我們時代的病態人格》如此描述:「社會告訴個人,他是自由的、獨立的,能夠根據自己的自由意志決定自己的生活;『偉大的生命遊戲』為他敞開,而且只要他有效能,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但事實上,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所有這些可能性都是有限的……對個人而言,結果便是在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無限權利感以及全然無助的感受之間擺盪。」未來可持續發展的都市社會需要表現出對現代性焦慮的超越,一個重要的思考路徑在於如何在「失樂園」重啟「偉大的生命遊戲」,重建「快樂烏托邦」。


神學哲學家保羅·蒂利希提出烏托邦本體論:有限—焦慮—超越。以快樂為中心的都市社會正是城市烏托邦精神的回歸,通過超越「有限的焦慮」追求,建構「遊戲的城市」——一種新的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城市理想。

朱軍:快樂烏托邦:迪士尼哲學的核心



以迪士尼文化為代表的快樂哲學之所以具有超越的潛在力量,是因為一方面它表現出當代娛樂文化的普遍特質,即富有沉浸感的唯樂主義和遁世體驗,激發出密爾鼓吹的「出格」、尼採的「酒神精神」、福柯的「極限體驗」、巴赫金的「狂歡化」,具有反理性的氣質。


另一方面,迪士尼快樂哲學的根基又恰恰在於為個人、心理的快樂找尋道德的、自然的並且合乎人情的基礎,並非是把快樂簡單還原為感性快樂。


消費社會的慾望狂歡是感性的解放,並增加現代城市的虛無,這需要一種以「超越的倫理」為向度的「快樂哲學」作為都市社會可持續發展的根基。將「快樂」選中為都市社會的「終極價值」,表面上看具有「解現代性」特徵,但也內在地表達了現代性的特點:在價值上超越任何統一規定和限定,以達到開放、多元、自由。


人類歷史上,「需求」「工作」等都曾經作為終極價值,如果將其設為X,「快樂」是任何一個X之後的價值或之前的手段。現代性倫理唯一可以統一談論的是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獨特的X所不可或缺的條件——快樂。


如上所述,都市現代性意味著「永恆復歸」,以夢幻的力量呼喚輪迴。都市社會的「快樂哲學」是對城市本相——快樂的現象學還原,「需求」—「工作」—「快樂」的辯證運動,構成了馬克思主義立場下當代都市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


迪士尼化及「遊戲的城市」提供了化解三者張力的一條重要路徑,其內在的啟示在於:以「快樂哲學」為中心構建新型的都市社會,將現代人的「需求」和「工作」統一到「快樂」上來,以此避免工業主義、消費主義的異化,重塑以人為本的都市社會。


END


編輯:碧華


校對:優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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