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拉倒吧！

情感 06-13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拉倒吧！

張怡微的新書《雲物如故鄉》里，有一篇《計程人生》，講她在台灣遇到的計程車司機。其中轉述吳念真在課上分享的一個故事。

一個司機，偶然在機場載到年輕時候的戀人，戀愛時因種種原因分開，十多年未見。女人上車時，司機就認出她來。本能地將車上印有自己名字的名牌拿下。

一路上，她不停地講電話，叮囑國外的女兒好好練琴，提到自己要去看病重的母親。司機忽然想到自己當年情變時，那位老婦人曾對他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女兒呢！我再也不要做飯給你吃了。」時移世變，往事歷歷在目，他內心歷經驚濤駭浪，卻始終沒有出聲。

女人又繼續講電話，聯絡公事，顯得很資深。直到抵達目的地，她盯著司機看，說：「我都已經跟你講過了我十幾年來的人生變化，而你連Hello都不想跟我講一聲嗎？」講完就走了。

這個故事，後來經吳念真改寫成微短篇，就叫《重逢》。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沒有太多道理，卻恰好是人生。早一秒晚一秒，多一事少一事，都未必有如是展開。十多年過去，當年的戀人仍舊在用自以為合適的方式表達，結局也並無更改：欠缺默契，難以合拍。可往昔與當下，就在這一刻的重逢里，散發悠遠的餘味。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拉倒吧！

有一本暢銷書叫《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一紙風行，想必是擁躉對生生世世的宿緣有難以名狀的憧憬。但在我看來，信奉這句話的人，未必理解相遇，更不懂得重逢。

三毛為很多歌填過詞，有一首《說時依舊》，是她自己的故事。

遇到荷西，成婚六年，突遭變故，三毛離開了迦納利海邊的家，隻身回到台北。而在故土，一個平常的午後，她邂逅了當年的初戀舒凡。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夢裡花落知多少，一覺醒來，早已恍如隔世。說時依舊，淚如雨下。後來，三毛親筆填了詞：

重逢無意中，相對心如麻

對面問安好，不提回頭路

提起當年事，淚眼笑荒唐

我是真的真的愛過你

說時依舊淚如傾

星星白髮猶少年

這句話請你放在心底

哪一句話？誰都明白。後邊的關切更世俗，卻也更厚重，不再只有「我」，也包含對「你」：不要不要跟我來，家中孩兒等著你，等爸爸回家把飯開。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拉倒吧！

重逢不止是唏噓，更有珍惜在。杜甫被貶途中，路遇年少知交，揮筆寫下《贈衛八處士》，雖非愛情，也是相似的意象。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跨越星辰般遙遠的阻隔，有幸重逢，卻奈何時光飛逝，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你勸我說，也許再見更難，且痛飲杯中酒。「一舉累十觴」之後，我也唯有感慨一句，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往前看，說來話長，不知今夕何夕。往後看，山長水闊，又可能再無聯繫。重逢之難，難在只剩當下。也因為只剩當下，更不知從何說起。

年輕一代已經鮮少知道徐小鳳。小鳳姐當年唱過一首《重逢》，旋律用的《南泥灣》，歌詞重填。裡邊提到，「重逢如夢中的感覺，似隔世滄桑再度逢，你有伴侶相送，孩童成負擔三幾眾，你說有幸福與倦容，透出了倦容」。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光陰的故事》。

而今人更熟悉的陳奕迅，也是一樣。「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只盼望你忽然地出現。可萬語千言，不會提太多從前，最終只剩下一句寒暄，「好久不見」。

重逢，只為有故事的人而設。明白這一點，就會瞭然，「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也許輕佻了。很少有一種相遇，能抵得上重逢的分量。記憶太沉重，我們都未必準備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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