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童話」：爛俗言情小說為何能征服世界

文史 06-13

中學語文課上，老師給我們講了所謂的「公式小說」，並毫不留情地斥責此類拙劣之作沒有半點文學價值。這種小說講的幾乎都是美麗的年輕女士遇見英俊的年輕（或不太年輕的）男士然後無可救藥地傾心於他的故事。一路上，這對幸運的伴侶經歷了一連串帶有性別歧視的老套橋段，美麗純潔的少女最終為高尚的騎士所拯救，而閱畢掩卷的讀者也滿足地舒了口氣。即便在當時，也很難相信人們會把錢花在這種垃圾上 —— 但確實有人會這樣做，而且每年要花上數十億歐元。

在德國，低俗小說不算書，更像是書報攤上放在報紙旁邊賣的平裝小冊子。Cora Verlag 出版社每四秒就在德國、奧地利和瑞士賣出一本這樣的東西 —— 那還沒有算上訂閱的數量。他們每年大約出版800部小說，總印刷量達1200萬冊，憑藉這個數字，主打醫院主題愛情小說和色情文學的 Cora Verlag 出版社就是歐洲當之無愧的行業龍頭。與此同時，2012年美國的言情小說銷售額也打破了10億美元。

「公式小說」、低俗小說、言情小說 —— 這些常常都被歸類為「小妞文學」（chick lit umbrella genre）。德國研究所的蘇珊·霍克賴特（Susanne Hochreiter）在接受奧地利《標準報》（Der Standard）採訪時稱，將所謂的膚淺文學與「真正的書」區分開來是毫無意義的。出版界普遍的陳舊印象是，寫嚴肅文學作品的都是天才男作家。男人寫的小說在書店裡是按照內容來歸類的；可小妞文學的分類依據則是潛在購買者。沒人會問男性文學區在哪裡。儘管如此，「小妞文學」還是很賺錢的。

以安娜·巴澤納（Anna Basener）為例，她靠寫這些愛情小說掙學費，在德國希爾德斯海姆拿到了文化學學位。發表第一本言情小說時，她才23歲。「我以前覺得許多人對這個東西大皺眉頭是很有趣的事情。現在如果有人說哪本小說很傻很天真，那我就會多看兩眼。其他同學沒什麼意見，主要是他們有文化的父母感到很不屑。」如今她只撰寫廣播劇劇本，準備在明年出版她的第一本「真正的」小說。不過她不避諱談論以前的工作 —— 她甚至還寫了一本言情小說寫作指南。

巴澤納表示，典型的言情小說作者是年近半百的女性，通常在文科學術界工作。她們基本上都挺冷靜務實的，鮮少像是「芭芭拉·卡特蘭（Barbara Cartland）式的寫浪漫小說的老婆婆」。美國作家哈鉑·金凱德（Harper Kincaid）45歲左右，手握兩個碩士學位（一個是性別研究，另一個是臨床社會工作），完全符合這個描述。她自詡為描寫抖 M 女性的女權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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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自維基共享資源

金凱德承認，這些言情小說都有一定的套路：你得先想出一個公式，此後每本書都可以套用這個公式。但這並不意味著寫言情就只是簡單無腦的體力勞動。她給我推薦了Romance Writers of America這個網站，好讓我了解下流行的套路。不過她不能直接告訴我各種套路，因為出於知識產權方面的原因，她的出版商建議她不要對此發表個人評論。

Cora Verlag 出版社在宣傳材料中稱：「這些小說主要以女性為受眾，描寫一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其敘事都遵循一個固定的模式。重點在於故事都有圓滿的結局，即兩位主角彼此相愛，歷經諸多考驗和磨難之後，最終獲得了幸福。」

坦誠探討寫作過程的巴澤納補充道：「那上面列出來的所有規則提供了一個多快好省又安全的框架，接著只需在這個框架中作出各種選擇。」

她說，黃暴可以，得有限度。如果男主的榮譽受損，或是見到自己的母親受傷，就可以來一場打戲，但決不能「太粗魯、血腥」。性慾的最好表現手段是熱吻；不可描述的愛情動作戲就不用描寫得太細緻了。如果你想看重口點兒的故事情節，還是出門右轉為好。這些都是傳統的異性戀；幸運的話，同性戀有可能出現在故事支線 —— 另外，宗教和政治話題你想都別想。

即便愛情小說的套路看似一成不變，哈鉑·金凱德相信，這些小說可以幫助女性面對她們的慾望，而不只囿於男性主導的主流文化所定義的「性感」。她告訴我，她沒看過哪個故事裡的女人會為了男人放棄自己的事業，並且她認為強勢的女主角十分普遍 —— 即使她們在床上臣服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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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自社交閱讀網站 Goodreads

金凱德說，有的女人或許喜歡與伴侶平起平坐，「但還有些女人在床上的需求很不一樣。她們可能想要有個強勢的男人扯她們的頭髮，讓她們趴下來，對她們說些挑逗的下流話。可能她還有些反常或是不尋常的癖好，例如對繼兄弟或者牧師有性幻想。她們能在言情小說中實踐她的幻想。一些女人只是需要點新鮮感，而讀愛情小說可比出軌明智得多。」

她的小說寫的不是政治正確的社會規範行為，而是禁忌。讓我們面對事實吧：反正社會道德從沒戰勝過人類想要墮落的慾望。

金凱德的書以善於煽動情慾而出名，性描寫更為露骨，因此也吸引了一群年輕讀者。巴澤納認為德國的「色情愛情小說」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比較流行。不過《五十度灰》（50 Shades of Grey）的成功給這一類型注入了新的生命 —— 尤其在電子書市場。

正如德國《每日鏡報》（Der Tagesspiegel ）所說：「電子書報攤面臨著諸多機遇。那些薄薄的小冊子被放在所謂的高端書籍旁邊，引來讀者爭相下載。誰都不知道你在看什麼書（你懂的）。垃圾小說巨頭 Bastei Lübbe 總收入中的電子書部分在2015年增長了30%。在美國，所有賣出的言情小說中有39%是電子書，傳統平裝本只佔23%。」

巴澤納和金凱德都一致認為，女性是這類文學作品的消費主力軍。在德國，女性讀者的主宰地位更明顯。據 Cora Verlag 出版社統計，他們的讀者中有98%都是女性，絕大部分年齡超過60歲，而且，用巴澤納的話來說，「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她們的教育程度都比較低。」不過她也強調說，任何調查中總不乏受教育程度高的年輕愛好者。

一個由女性作者和女性讀者統治的文學類型，故事中心還是情感糾葛？金凱德說，那就足夠引來許多人的嘲笑了。她對此的態度非常明確：「胡扯。我更願意把言情小說當作成人版迪士尼或皮克斯。你會看得很開心，你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你最後會看到一個名副其實的幸福結局。」

儘管如此，羞愧和恥辱繼續在這些書的消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巴澤納說：「我朋友的奶奶喜歡讀言情小說，每讀完一頁就撕下來扔掉。這替代了書籤的作用。」文學中存在著等級制度，小妞文學處於最底層。

「顯然這是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作品。出版社有一個緊湊的生產周期，編輯都太忙了，沒辦法在一天之內點石成金。有時就會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且不能否認的是，這些書基本都沒什麼不同。」她認為愛情小說被視為實用文學：讀完了就拋之腦後，毫不珍惜。

我那時的語文老師現在肯定已經退休了。或許我該送她一本哈鉑·金凱德的書，或是讓她看這篇文章。可能她不再對爛俗小說那麼苛刻，在機場的時候，會無意中走到堆滿安娜·巴澤納新作的書架邊，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它們。誰知道呢？畢竟千百萬女性的選擇是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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