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八分飽能延年益壽嗎？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吃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早已不是一件需要發愁的事情。相反，吃得過多反倒成了問題，肥胖，糖尿病等「富貴病」開始走入尋常百姓家。自然而然地，為了追求健康，大家開始關注「吃多少，如何吃」的問題。既然吃太多了不是好事，那麼有意少吃一點兒會不會是保健養生，延年益壽的良方呢？

其實這個想法在兩千多年前的先秦就已經有了。《莊子·逍遙遊》有雲「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道家的「不食五穀」正是中國傳統養生手段「辟穀」的來源。中國歷史上各路神人修鍊「辟穀」的記載比比皆是，而且動輒幾十上百年。

對「辟穀」的理解，不能太簡單化。「不食五穀」也僅僅是減少了主食（也就是碳水化合物）的攝入，其他類型的食物該吃的還是要吃。真正意義上的絕食別說堅持幾十年了，幾十天人都挺不過去。1981年愛爾蘭共和軍的十來名囚犯跟當時的英國首相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慪氣到底，徹底絕食，六十多天之後活活餓死。誰也不想淪落到這麼悲慘的境地是不？所以咱們討論的「辟穀」準確地說是「節食」，也就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熱量的攝入，而非不攝入或極少量攝入。

老鼠節食真能增壽

那麼節食到底是不是能保健養生，延年益壽呢？要確切回答這個問題絕非易事。民間軼事，個人經驗因為受各種因素影響，往往不足以作為依據來得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結論。要得出這樣的結論，必須依靠嚴格設計、有足夠樣本數量的實驗。不難想像，用人為對象做這樣的實驗是極其困難的。追蹤大量人群飲食習慣並分析對壽命的影響，跨日持久，各種干擾因素很難一一排除。不過好在我們有充足的實驗動物：老鼠。

同為哺乳動物，老鼠繁殖能力強，壽命短（兩年左右），正適合讓我們來檢驗一下節食是否延年益壽。早在上世紀30年代，科學家就已經發現節食的老鼠比天天享受自助餐的老鼠要活得久。此後數十年，類似的現象被反覆觀察到。

今天咱們就看看一個很有代表性的研究。1986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科研人員做了這麼一個實驗1：他們長期精確控制了老鼠攝入的熱量，從日日自助餐到85，50和40千卡每周（為了保證老鼠營養均衡，限制熱量的食譜同時注意補充了維生素和微量元素），同時跟蹤每組老鼠的壽命和其他一些生理指標。實驗結果簡單直接且令人信服：吃得越少的老鼠身材越苗條壽命也越長（圖1），不僅如此，吃的少的老鼠罹患一些腫瘤的比例下降了，而一些反映免疫系統功能的指標則有顯著提高。

圖1：上圖為老鼠體重隨年齡變化曲線；下圖為四組老鼠存活率曲線。

雖然「辟穀」在老鼠身上取得了明確的效果，可是老鼠畢竟不是人，細心的讀者也許已經發現，就算是節食最狠的組中的長壽冠軍，也只活了四年半（這其實已經是不得了了，因為一般老鼠兩年也就掛了），這和大家真正關心的對象：人類，還有相當大的差距。事實上，雖然老鼠和人同為哺乳動物，很多生理方面高度相似，但是畢竟質量相差上千倍，量變導致質變，在老鼠身上有明顯效果的東西放到人身上很可能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所以想要把老鼠實驗的結果套用在人身上要慎之又慎。

猴子節食卻未能延年

那麼，有沒有比老鼠更接近人的實驗動物呢？有的，那就是猴子。可是要在猴子身上檢驗「辟穀」是否延年益壽那是需要下相當大決心的！因為猴子能活三十多年，你不僅得三十年如一日地準確給一大群猴子餵食，還得保證在它們掛掉之前你自己別先掛掉，想靠這個課題發文章畢業的博士生可以趁早轉行了。在對真正答案的強烈好奇心驅使下，美國兩家十分牛逼的科研結構，威斯康星國家靈長類研究中心（Wisconsin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以下簡稱W家）和國家衰老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on Aging，以下簡稱N家）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分別開始了漫長的征程（其實很可能更關鍵的原因是他們沒看過《西遊記》，不知道一千多年前孫悟空已經把所有猴類從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劃掉了，如果他們實驗進行到一半突然有人告訴他們這麼重要的信息他們會不會心理崩潰呢？）。不管怎麼說，實驗開始了，兩大群猴子肩負著人類賦予它們的重要使命，快樂地吃著活著。

圖2：左側AB圖為W家的自助餐猴，右邊CD圖則是節食猴。

時間終於進入了21世紀10年代，猴子們大限終於到了，前赴後繼去向閻王報道，苦逼的科研人員們也終於熬出頭了。2009年和2011年，W家和N家分別在《科學》和《自然》兩大頂級雜誌上發表了各自的結果2,3。率先登場的是W家，他們一共湊了76隻獼猴，隨機分配到自助餐組和限食組，限食組的熱量攝入要比自助餐組低30%。為了給論文定下基調，W家首先「別有用心」地展示了自助餐組和限食組各一隻猴的照片（圖2），自助餐猴一臉憂鬱，身上毛不剩幾根而限食猴一臉兇相，身上毛油光滑亮。不過科研不是看圖說話，實在的數據終歸是要拿出來的：漫漫二十餘年中，限食組的總體存活率相對於自助餐組只有很弱的提高（圖3）。

不過科學家們顯然不甘心，他們換了一種統計數據的方法：只考慮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癌症這幾種已知和衰老相關的死因。如果加了這個限制條件的話，那麼限食組就比自助餐組體現出了較為明顯的優勢來了。不過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如果總體死亡率大致相同而某些與衰老有關的死亡率有差別，那豈不是說限食組在某些別的方面比自助餐組吃虧了？換句話說，「東方不死西方死」，限食組只是換了一個死法而已？當真是閻王要你三更去，誰敢留你到五更？所以，這些數據實際上說明，自助餐組和節食組的壽命大體是一樣的，但是在撒手猴寰之際，自助餐組有更高的概率罹患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癌症這些已知的與衰老相關的病症。於是這也產生了一個問題，沒得這些病的節食組到底是怎麼死的呢？要準確回答這一問題絕非易事，事實上W家的科研人員也並未試圖對此作出評論。

圖3：藍線為自助餐組，紅線為節食組。上圖是只考慮罹患衰老相關疾病的存活率，下圖則是總體存活率。

緊隨其後登場的是N家的猴子們（N家沒提供它們的猴子的照片，不知道是N家比較有操守還是實在挑不出上鏡的猴子）。這批猴子的實驗結果大致和W家是一致的（圖4）。所以，我們可以得出比較確切的結論：長期節食並不能顯著延長猴子的壽命。大家這下可以看出雖然在老鼠身上節食體現出了神奇的長壽效果，但是換到更接近人的猴子身上貌似就不大靈光了。N家也考慮了與衰老有關的疾病。與W家結果不同的是，在N家這組猴子里，與衰老相關的死亡率在自助餐組和節食組之間亦未體現出顯著差異。

圖4：藍線為自助餐組，紅線為節食組。實線為雄性，虛線為雌性。左邊是總體存活率，右邊則是只考慮罹患衰老相關疾病的存活率。

節食有助於規避慢性病老年病

節食雖不能增壽，但是否能讓人（猴子）活得更健康？畢竟除了有口氣在之外，生活質量也是很重要的嘛。

除了統計死亡率之外，W家和N家也都關注了活著的猴子們的各項指標。不出意外，節食組要比自助餐組顯著地苗條，而且體重差異主要來自於脂肪。另外一個亮瞎人眼的結果就是節食對糖尿病的益處：在W家實驗里，自助餐38隻猴子中有16隻出現了糖尿病，而節食組38隻居然無一中招！節食組猴子的癌症和心臟病發病也有一些下降。N家的實驗也證實了這些結果。看來，吃八分飽有助於規避糖尿病、癌症、肥胖、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和老年病。

結語

至此，現代人總算對「辟穀」的效果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目前看，適度節食可以改善慢性病老年病，從而提高生活質量，但對長壽無明顯效果。需要提醒大家一點的是，在這些猴子實驗里，就算是自助餐組，猴兒們也是吃的「健康清淡」的食物，什麼薯條炸雞之類那是沒有的，酒更是一滴都不沾的。所以，這些實驗絕對不是告訴大家可以放心「胡吃海喝」。

（作者：曾行，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士，哈佛醫學院細胞生物學博士）

【參考文獻】

[1] Weindruch, R., Walford, R. L., Fligiel, S. & Guthrie, D. The retardation of aging in mice by dietary restriction: longevity, cancer, immunity and lifetime energy intake. J. Nutr. 116, 641–54 (1986).

[2] Colman, R. et al. Caloric restriction delays disease onset and mortality in rhesus monkeys. Science (New York, N.Y.) 325,201–4 (2009).

[3] Mattison, J. et al. Impact of caloric restriction on health and survival in rhesus monkeys from the NIA study. Nature 489,318–2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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