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隋唐從帽子看官員公務員的身份

唐懿德太子墓《儀仗圖》

文 | 葉煒

葉煒教授《從冠服制度看南北朝隋唐之際的官吏分途》一文原刊於《中國中古史研究》第1卷（中華書局2011年），微信版有刪改，引用請據原出處。

「流外」的產生，是中國古代官吏分途歷程中重要的一環。研究表明，流內、流外之分始於北魏，「流外」最早出現於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495）制定的《品令》中。「流外」的產生與九品中正制之間關係密切，「流外」的產生最初乃是出自區分士庶的意圖。對「流外」產生以後流內官與流外官待遇的差距，學者也有所關注。官吏分途歷程中接下來的一環，也是更具決定意義的一環，發生在南北朝隋唐之際。此期「流外」逐漸擺脫了中正品之影響，它不再反映士族門閥的好惡，同時其區分高級文官與低級吏員的潛在功能得到強化，流內、流外之分的職位意義得到強調，奠定了官、吏之分是行政分工的基本特點。與「流外」內在性質變化的同時，其外在冠服方面也發生著顯著的變化。

《南齊書》卷一七《輿服志》：

「贊曰：文物煌煌，儀品穆穆。分別禮數，莫過輿服。」

《宋史》卷一四九《輿服志一》曰：

「夫輿服之制，取法天地，則聖人創物之智，別尊卑，定上下，有大於斯二者乎！」

輿服制度在中古時期具有明顯的標示官員身份以及職位等級的功能。在隋唐官員職位分類、分層制度發展的背景下，南北朝隋唐之際，官員冠服制度的變化，清晰地顯示出在流內官與流外官之間，產生了質的差別。

從冠制看，自從漢代中國古代官員冠制系統基本建立時開始，一直到隋朝以前，各類官員，包括日後成為流外官的令史等職，均著冠，因所屬職類不同，所著不同之冠而已，如文官著進賢冠、武職著武冠、法官著法冠等等。

進賢

以此間行用最為廣泛的文職人員所戴進賢冠為例。《漢官》云：

「平帝元始五年，令公卿列侯冠三梁，二千石兩梁，千石以下一梁。」《續漢書·輿服志下》：「進賢冠，古緇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兩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學弟子，皆一梁。」

漢代郡、縣屬吏中均設有「小史」，在諸屬吏中殿居最後。漢代上自「公侯」，下至「小史」，皆著進賢冠，不過因職位高低等級不同而梁數有所差別而已，即後人所謂「梁數隨貴賤」。

電視劇《孔雀東南飛》里的漢代官員冠服

此製為晉所沿襲。據《晉書》卷二四《職官志》，在郡、縣屬吏中，亦均設有「小史」若干，其品位當在九品之下，即為無品吏職。同漢代一樣，小史仍著進賢冠，

「六百石以下至於令史、門郎、小史、並冠一梁」。

南朝宋、齊進賢冠之制，均沿晉制。故《南齊書》卷一七《輿服志》敘述進賢冠時，言「事見《晉令》」，也是

「諸開國公、侯，……下至六百石令長、小吏，以三梁、二梁、一梁為差」。

北魏「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復有七等」，孝文帝時代，北魏官員出現了流內九品與流外七品之分。北齊官員冠制情況尚不清楚，《隋書》卷一一《禮儀志六》記北齊制云：

「進賢冠，文官二品已上，並三梁，四品已上，並兩梁，五品已下，流外九品已上，皆一梁。」

可見，文官中不論是流內官還是流外官，均著進賢冠。北齊流外官的構成目前無法確切了解，從唐代流外官的構成看，流外官只設置在中央機構中，而地方州縣佐史等並非流外。參考唐制，則北齊情況有兩種可能：

其一，北齊流外官構成與唐代類似，只設置在中央機構之中，那麼北齊「流外九品已上，皆一梁」的規定就意味著地方佐史已經與漢晉以來地方小史可戴「進賢冠」的舊制產生了顯著區別，北齊地方佐史因為既不屬於流內也不屬於流外，故已不能戴進賢冠了。

第二種可能是：北齊之流外官包括了地方州郡縣政府中流內官之外的職位，那麼「流外九品已上，皆一梁」的規定就與漢晉以來舊制還沒有太大的差別。

南朝梁、陳也已經有了流內、流外之分，梁流內十八班之下，除了流外七班之外，還有三品蘊位和三品勛位。三品蘊位、勛位或者與流外七班的第七班平行，或者尚在其上，屬於廣義流外官的範疇。那麼，在流外七班與三品蘊位、勛位中的官員戴什麼冠呢？

進賢冠的演變

首先，梁陳之進賢冠「有五梁、三梁、二梁、一梁之別。五梁唯天子所服，其三梁已下，為臣高卑之別雲」其中進賢一梁冠為級別最低者，著進賢一梁冠的流內官高至中書侍郎（梁九班、陳四品）、尚書左右丞（梁八班、陳四品），低至秘書著作郎（梁六班、陳七品）、國子助教（梁二班、陳八品）。值得注意的是，梁流外諸官中仍舊存在戴進賢冠者，如太子家令丞為流外七班，其著「皁朝服，進賢一梁冠」。東宮導客守舍人為三品蘊位，其為「朱衣，進賢一梁冠」。同時亦有「佐吏」著進賢冠之制。

此外，據《隋書·百官志上》，梁三品蘊位、勛位中還設有若干「正令史」，如集書正令史、尚書度支三公正令史、門下集書主事通正令史、中書正令史、尚書正令史等，這些職位，我們未能從《隋書》卷一一《禮儀志六》所載梁官品中找到直接相應的冠服。

但是，《隋書·禮儀志六》中有若干梁代「令史」和「書令史」冠服的記載，如門下令史、主書典書令史、門下朝廷局書令史「朱服，武冠」；門下書令史「朱衣，進賢一梁冠」；集書、中書、尚書令史以及書令史亦為「朱衣，進賢一梁冠」；秘書、著作、掌書、主書、主圖、主譜、典客令史書令史同為「朱衣，進賢一梁冠」。

電視劇《隋唐演義》劇照

那麼，「正令史」與「令史」、「書令史」是什麼關係呢？兩晉以來，諸多機構設置有正令史、書令史，正令史的地位在書令史之上。如晉初之尚書省設「正令史百二十人，書令史百三十人」，南齊明帝「泰始六年（470），以國學廢，初置總明觀，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學士各十人，正令史一人，書令史二人，干一人，門吏一人，典觀吏二人」。敘述中正令史位居書令史之前，意味著正令史地位可能高於書令史。宋之「內台正令史」為八品，而「內台書令史」為九品，正令史地位顯然高於書令史。

《北史》卷五五《趙彥深傳》記其在東魏時，尚書令司馬子如「用為書令史，月余，補正令史」。可見北朝正令史品位也是高於書令史的。總之，不論從南朝傳統還是幾乎同時的北朝，正令史的品位均高於書令史。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南朝梁正令史的品位也應略高於書令史。若此，則因梁門下、中書、尚書等書令史著進賢一梁冠，故地位略高的正令史也當可著進賢一梁冠。總之，梁流外官中，多有著進賢冠者。

就當時另一種廣泛使用的「左右侍臣及諸將軍武官通服之」的武冠而言，也存在流外諸職佩戴的現象。如三品蘊位和三品勛位中，都記有「殿中守舍人」一職，另三品蘊位之東宮外監、太醫丞，三品勛位之東宮內監、太官丞，他們均著武冠。在門下省，門下令史著武冠，而門下書令史著進賢一梁冠，同一機構、同一性質的官員冠服卻不同，略有混亂之感。

綜上所述，南北朝後期，雖然已經有了流內、流外之分，但是從冠制來看，進賢冠、武冠作為行用最為廣泛的冠，仍然是流內、流外通用的。

東晉南朝墓出土陶俑所戴平巾幘

顯著的變化發生於隋文帝開皇年間。《隋書》卷一二《禮儀志七》：「進賢冠，黑介幘，文官服之。從三品已上三梁，從五品已上兩梁，流內九品已上一梁。」著進賢冠成為了流內官的特權，流外官不再能夠著進賢冠。

此製為唐所繼承。《通典》卷一○八《禮六十八·開元禮纂類三·序例下·君臣冕服冠衣制度》：「進賢冠，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兩梁，九品以上一梁。三師、三公、太子三師三少、五等爵、尚書省、秘書省、諸寺監、太子詹事府、三寺及散官，親王傅友、文學，若諸州縣、關津、岳瀆等流內九品以上服之也。」進賢冠為「流內九品以上服之」，進賢冠不通於流外，清晰地顯示出唐制與漢晉南北朝制度的差異。

唐代文、武官俑

與進賢冠的變化步伐相一致，武冠的行用範圍也縮小到了僅限於流內官之內的範圍。隋代制度還未能明確反映。《舊唐書》卷四五《輿服志》：唐「武弁，平巾幘，皆武官及門下、中書、殿中、內侍省、天策上將府、諸衛領軍武候監門、領左右太子諸坊諸率及鎮戍流內九品已上服之。其親王府佐九品以上，亦准此」。「武弁」即「武冠」，此條中有「天策上將府」，而我們知道，唐高祖「武德九年（626），罷天策上將府」 ，由此可知，唐初武冠已經成為「流內九品已上服之」了，唐中期制度也依然如此。唐高祖時制度多依隋開皇之舊，因此武冠的變化很可能也是發生在隋文帝開皇年間。

「梁冠」與進賢

總之，從官吏冠制而言，漢唐間應用最為廣泛的進賢冠和武冠，在南北朝為流內、流外通著；而隋唐以後，為流內官所獨佔，流外官不得著冠。冠從上下兼服到不通於下，隋唐流內、流外的差別從冠制上得到充分顯示。

南北朝隋唐之際，隨著南北朝士族政治向隋唐官僚政治的回歸，作為士族政治產物、強調士庶之別的流內、流外品級制度也發生著適應於官僚政治的變化。唐代的「流外」業已擺脫了中正品之影響，「流外」的職位意義得到強化。唐朝行政機構內流內、流外之分，是在政務處理程序基礎上，以各個職位的職責為根本而確定的，表現出同一機構內職位因分工而分層的功能。

而隨著南北朝隋唐之際「流外」性質的變遷，流內官與流外官的冠服制度也開始判然有別，流外及雜任等胥吏的冠服自成系統，一望便知。南北朝隋唐之際流內、流外間關係的變化以及二者的的差別，從冠服制度上得到充分體現。冠服清晰地標示出隋唐時代的官與吏之間，產生了以職位為基礎的質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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