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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掰槲葉,下河洗眼睛,熬涼茶,戴香包,山裡女子的瘋五月

上山掰槲葉,下河洗眼睛,熬涼茶,戴香包,山裡女子的瘋五月


老家的端午節是一年中最忙碌的節日,因為正趕上麥收時節,忙收忙種十萬火急。還有端午節的習俗繁多,都要經過兩隻手,母親說她只有兩隻手啊,幹了這個幹不了那個。


端午節前半個月就得去幾十里遠的山上掰槲葉,一來一去得兩天,地里的玉米苗子也要趕緊鋤草施肥,要給孩子們縫肚兜,每個孩子端午節都得戴新肚兜,肚兜上還要繡花。每個孩子還得有一個香草荷包,荷包裡邊填充從藥店里買來的細辛、川芎、白芷、甘草、甘松這五種草藥,除了荷包還得若干個用紅布包著棉花做的小雞心用五色線穿起來戴在手腕和腳踝,這些零零碎碎的勞什子得母親熬十個夜晚才能做成。

這期間還得抽空推碾子碾黍谷,就是舂米,得一整天。


做豆腐得一整天。在小石磨上自己推磨把泡好的黃豆加水磨成糊,然後放在大紗布包里支在大鐵鍋上過濾,再燒火把豆漿熬熟,用酸菜湯點化,放置一個小時再連湯帶稠一盆一盆盛出來用白紗布包好過濾,用石頭壓出多餘的水分,這樣才能吃上熱豆腐。


端午節前兩天要和面發麵炸油條,篩黍米、洗紅豆,再把黍米紅豆用鹼水泡在大瓦盆里,這些得一整天。把槲葉煮好裝在兩個大竹筐里用扁擔挑到到河裡一葉一葉清洗,得一整天,回來包粽子再得一整天,從早包到晚。


包好的生粽子壓滿一大鍋,晚上煮半夜,後半夜停火放置到天亮,端午節早上把粽子撈出來,把鍋清洗乾淨,再把前一天晚上發好的面揉成團包紅糖餡在大鍋里蒸糖包,然後清洗鍋灶熬粥做早飯。

這些活真的需要人手多,可是我們家只是母親一個人干,還不算一日三餐及照管三個孩子的日常工作量,還得幫忙去地里割麥子,去麥場里幫忙攤曬麥子,幫忙把碾出來的麥籽清揚裝袋背回家等等。父親得邊放牛邊鋤地,放牛回家要背一捆柴,牛是一天不放都不行的,得給牛割草,割回來的草要在鍘刀下鍘成段放到牛槽里,還得把牛圈的糞定期挖出來挑到地里去。這是父親的日常。麥收時節就晝夜不停連軸轉,晚上割幾個小時的麥子,早上背回來攤場晾曬,中午翻場,下午碾麥籽,還有很多活,永遠也干不完。


有一年端午節的早上我在忙碌中挨打了。母親在揉麵糰包餡,讓我幫忙干雜活:掃麥場,回來洗襯篦子的葉片,給大灶火生火,好不容易幹完這些,母親說讓我去河裡洗洗臉洗洗眼睛,說端午節在小河的泉眼處洗眼睛能明目,我的高興勁剛來母親又追加一句:順便去東坡地摘一些金銀花和薄荷葉拿到河裡洗洗,回來熬涼茶,因為端午節百草成藥,端午節早晨採摘帶露水的草葉子葯勁更大,等太陽老高的時候露水幹了就不好了,熬完涼茶等你爸從地里回來喝。然後再去給前院後院回禮送粽子。我一聽就急了大聲抗議:沒完沒了地給你幹活!讓幹活就直接說,別說是讓洗眼睛順便摘金銀花!母親火氣更氣更大:沒看我忙死了嗎?讓你干點活怎麼這麼費勁?我說:我幹得還少嗎?村裡別人家的孩子也沒我這麼苦命。母親說:別人家裡都有爺爺奶奶,里外都是雙勞力,你爺爺奶奶沒有跟咱一起住,咱家裡外都是單手,還有你們三個孩子要吃要穿。我不知道怎麼就順嘴來一句:誰讓你生那麼多孩子?母親用沾著白麵粉的手要來擰我的嘴,我一扭臉便戳中鼻子,鼻血流出來了,其實不是很疼,我故意大聲哭嚎,故意讓鼻血嘩嘩嘩往下流。以此來懲罰母親。


母親心軟了,打半盆涼水讓我洗臉,拿來手絹給我擦鼻血,我一把打翻她端的臉盆,哭聲更大了。母親也哭了,她哭著拉風箱燒火,大鐵鍋里蒸著糖包,鍋蓋周圍冒著大團白色的水蒸氣,饅頭的香味已經飄出來了。


父親背了一捆剛收割的麥子像一座移動的山進了院子,噗通一聲放下麥捆,習慣性乾咳一聲問:飯熟了嗎?


我立即收住哭聲,趕快躲進屋裡,等待命運的降臨----母親告狀,父親打。父親看見打翻的臉盆和地上潑的水就惱了:前村後村都吃了飯開始曬場了,你娘倆在屋裡都幹啥了?母親哭訴著說我犟嘴,罵人,使喚不動,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父親一聲呵斥:小娥子你給我出來!我戰戰兢兢從屋裡出來看見父親手裡拿著捆麥子的長繩,他把繩掄起來怒斥:不想幹活是不是?現在是五黃六月,龍口奪食,你還敢偷懶?還敢罵你媽媽?人就得天天幹活,頓頓做飯,一頓不做都吃不上。我嚇得大氣不敢出,提個籃子撒腿就跑。

跑到東坡地理地里,金銀花上的露水亮閃閃的,薄荷葉涼涼麻麻的,摘了半籃子拿到河裡清洗洗,洗洗鼻血,洗洗眼睛。遇見其他的小姐妹,她們都戴著繡花的香草荷包、手腕上系著五色線圈吊著紅色雞心墜,帶著繡花肚兜,高高興興地在河裡梳頭洗臉,真羨慕她們的幸福生活。我沒敢多玩,還得回去熬涼茶。


涼茶熬好了,該去給前院後院送粽子了,母親已經把東西分好裝在竹籃里,一家四五根油條,一塊豆腐,四五片槲葉包的像腳板一樣的長粽子。我一家一家去送,因為這些都是端午前一天(家裡有老人去世沒過三周年的需要端午節前一天煮粽子)或者當天早上人家給我們送來的,我去送是還禮,還禮必須得在端午節早飯之前,如果吃過早飯就算失禮,意思是拿自己吃過的剩飯打發人家。


所以母親說的洗眼睛、熬涼茶、還禮這些事真得很關緊,都得在早飯前(一般是十點多吃早飯)完成,能不著急嗎?可是我怎麼那麼不懂事啊!真是該打。


還完禮回來後母親已經把飯做熟,白菜炒豆腐也做好了,家裡打掃乾淨了,父親躺在炕上休息,弟弟妹妹也起床了在飯桌上吃粽子,你戳我我抓你,粘粘的黍米沾在臉上像小花貓,他們兩個相差一歲,我比他們大五六歲。母親在小聲唱「端陽節你不該誤飲藥酒,既飲酒你就該"朗當嘀當"」,這是秦腔白蛇傳里青兒妹妹妹勸說姐姐白素貞的唱詞,母親從來都不知道後半句的詞是什麼,只能用「朗當滴當」來填板眼。母親一貫都是擦乾眼淚就唱戲,唱得很有味道。


開飯前母親拿出她的百寶盒———用藤條編的上面塗了一層硃紅色油漆的針線蒲藍,打開一個布包,拿出來熬了幾個通宵給我們做的香草荷包和繡花肚兜,還有五色線圈,母親讓我給自己帶上,還要負責給那兩個小花貓也帶上。母親的針線活好,是慢工出細活的那種,一個針腳都不能有瑕疵,花是自己畫好用絲線一針一針綉上去的,繡的螃蟹眼看就能鉗住手指頭,我挑了一個綉著紅花綠葉的荷花的肚兜,把綉螃蟹系在那倆個鬧人精的肚子上,誰讓他們天天讓我伺候。母親又給我們每人耳朵眼都擦點雄黃酒,說螞蟻蜈蚣什麼的就不會進耳朵了,順便再教訓我說:一切的美好都來源於勞動,勞動是幸福的。我撅著嘴哼了一聲表示「鬼才信呢」。

吃完飯父母親都去攤場曬麥子,我得刷碗照看那兩個鬧不停的小花貓,等父母攤完場回來,父親得喂牛,磨鐮刀,母親得和面做中午飯,我就得去麥場邊的大核桃樹下坐著看雞,看雞的活不錯,拿個軟軟的長樹枝坐在那裡,看見雞來啄食小麥的時候用樹枝一揚,拖長聲吆喝一句「ou——shi———」雞就跑了。


只要逢年過節,因為忙亂,雜活多,父母親意見不合,他們總是吵吵鬧鬧,派給我們小孩子的活也多,不想干偷懶的,頂嘴的,干砸了被罵的.....記憶中所有的節日都摻雜著吵鬧哭罵,雞飛狗跳。往往是前半夜父母親吵架母親哭鼻子,後半夜母親起來幹活。母親說一輩子過節都是窩窩囊囊的湊湊合合的,多想早早地把活幹完,一家人輕鬆愉快地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和和睦睦的過節,可是從來沒有達到過。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在老家過端午節了,就連最後一次在家過端午節是哪一年什麼情形也回想不起來,記憶的盲區讓我陷入更大的茫然。


現在才覺得那些湊湊合合的雞飛狗跳的光景是多麼幸福,可惜我當時並不知道。有些事物就是這樣,當你理解了它的美好的時候它卻永遠地消失了。甚至連個告別的的姿勢都沒有,就像我們家的端午節。

白楊作品,鄭彥英推薦並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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