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孫輩多品學兼優但最怕上歷史課
核心提示：1916年袁世凱的去世是袁氏家族的轉折點，袁家由極盛轉衰迅即敗落。國民政府雖然依舊尊其為先大總統，可是也禁不住民間滾滾而來的罵名。這樣的歷史舊債在袁世凱死後自然就背負到了他的子孫身上。「打一上學開始，就感到有一種壓力了，就是別上歷史課。一上歷史課就講到那一節的時候，講83天那個皇帝夢啊什麼的，然後老師再多說幾句，我就心理承受不了，所以自己掉眼淚。」（袁家誠）
袁世凱及其子女 資料圖
鳳凰衛視6月16日《鳳凰大視野》，以下為文字實錄：
陳曉楠：1916年袁世凱的去世是袁氏家族的轉折點，袁家由極盛轉衰迅即敗落。國民政府雖然依舊尊其為先大總統，可是也禁不住民間滾滾而來的罵名，各種關於袁世凱竊國的故事在民間流傳開來。梁啟超撰文點評袁世凱的時候甚至用上了國中極惡之極惡這樣的字眼。這樣的歷史舊債在袁世凱死後自然就背負到了他的子孫身上。
女：這是在袁世凱去世了之後北洋政府出資修建的，現在已經97年了。你看這是位於前院的牌樓門，牌樓門的門柱上還有一些文革時期留下的印記。摘自毛澤東語錄的，像堅決捍衛毛澤東思想，傳播毛澤東思想等等。它是按照仿明清帝陵的形式建的，特別是，你看這個望柱，望柱就是帝國陵墓的標誌。這兒叫袁林，皇帝應該叫陵嘛。因為當時徐世昌查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當中樹林的林和皇帝陵是通用的，所以這樣一來，不僅滿足好朋友做皇帝的心愿，最主要的是避免當時社會輿論壓力，叫袁林，其實就是皇帝陵墓的意思。待會進門的門釘是七顆門釘，不是橫豎九顆門釘，這是仿明清帝陵，但是規模略小，這個呢也是按照親王和長公主的級別為他設定的，體現出袁世凱當時尷尬的身份，因為他是在做了83天皇帝之後去世的。
張永久（歷史學者）：以袁世凱病逝為分界線，袁氏家族在袁世凱病逝之前迅速地向政治和威權靠攏，包括袁甲三，袁保恆，袁保慶，袁世凱等等，袁世凱病逝以後，這個家族迅速地逃離政治和威權。因為政治和威權會傷害他們，會傷害這個家族。後來事實也證明確實帶來很多很多的傷害。
解說：袁世凱或許不會想到他的家族會在他身後遭受數年的劫難，償還他生前留下的歷史舊債。1916年之後的袁家樹倒猢猻散，迅速分崩離析，他們搬出了中南海，並開始陸續離開京城。
羅謝偉（天津市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袁世凱去世以後，整個家族的生存是一個問題，因為他的妻妾比較多，孩子也很多，所以如果作為一個整體大的家庭，是不好維持的，所以在袁世凱死後，他們很快就分居了，分居的絕大部分都來到天津定居。
解說：天津，袁家人的聚集地，至今很多袁家後人還居住在天津，來到天津後，當年的袁家人居住在一個叫袁家大院的地方，但是今天這座大院早已在城市變遷中無處可尋。時光淹沒了一切，包括這些人身上曾經的光環，他們如同一粒塵埃遁入大地。由於背負著第一政治家族和竊國大盜的雙重包袱，他們多羞於出世，而是選擇了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
袁忻（袁克權孫女）：我祖父（袁客權）呢，實際上後來他不願意參與朝政，然後不願意參與政治，他就是和我祖母兩個人，就是過這個也不做任何事情。
袁家誠（袁克堅兒子）：我哥哥都跪著跟他（袁克堅）講，爸爸您這麼好的英語，出去工作吧，他也挺感動的，但是他覺得一出去工作必須對你的上一輩得有認識，他不想違心地去說他（袁世凱）如何如何，所以他說我不去工作。
袁侃（袁克文曾孫）：從老太爺（袁克文）這個以後我們這個家族應該就算是個沒落家族了，所以到我爺爺這一輩，應該是一開始都沒有太大的正式的工作。
解說：到了上世紀四十年代，袁家大院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有的家庭已經到了賣傢具賣房子的地步。
張玉芬（袁克文孫媳婦）：我們那個房頂是三米三高，掀開之后里面都是那個紅色描金的箱子，先賣箱子裡頭的東西，然後呢，就是箱子，空的箱子，賣破爛來了，五塊錢一個，那樓道里都是那個硬木的架子椅子，帶扶手的，五塊錢一個。
袁家誠：我的母親，她有80間房子的產業嘛，後來不改成40間了，就是賣幾間吃一段時間，就這樣生活。所以呢，每況愈下，從變賣一點一點的，這個家就敗了。
解說：曾經風光一時的大公子袁克定坐吃山空數十年，最後只能落腳借住在好友張伯駒家。
張華騰（陝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袁克定已經窮困潦倒，但是架子還有，始終是大總統的大兒子身份，加上他留學德國，對西方有所了解，吃飯的時候窩窩頭也得用西餐叉子刀子，然後切著去吃的，而且就是吃飽肚子而已，沒有什麼豪華的生活。
陳曉楠：袁克定晚年在張伯駒家的時候，幾乎足不出戶，每天都以讀書自娛。張伯駒交友甚廣，家中常常賓客盈門，可是袁克定從不下樓參與。這位民國風雲人物的晚年就真的好象是一個隱形人一般，除了張家人能在家裡偶爾遇見他之外，外界很少有人能見到他。1958年80歲高齡的袁克定在張家病逝，當時只有二夫人馬彩雲在其身邊，他的後事全由張伯駒代為料理。1949年內戰結束之後，新政權以無比火熱的激情重塑中國形象，政府對社會的改造先從搬走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這三座大山開始，運動一個接著一個。此時袁家的第三代正值少年，相比父輩來說，他們更願意積極融入到這樣一個新的時代當中去，可是當他們走入社會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世界並沒有忘記他們。
解說：小時候袁家上學的孩子們最不情願的就是上歷史課。
袁家誠：打一上學開始，就感到有一種壓力了，就是別上歷史課，一上歷史課就講到那一節的時候，講83天那個皇帝夢啊什麼的，然後老師再多說幾句，我就心理承受不了。所以自己掉眼淚吧。
袁靜（袁家楫女兒））：我上小學的時候最怕讀的就是歷史，因為我很小的時候不知道我出生在這個家庭是什麼，不懂。就是上學以後，父母也不會跟你講，你過去生在這個家庭是什麼樣的，就盡量不給我們灌輸這些。那只有上學了，填表，回家來填表，出生那一欄，就給我父母難住了，他說這麼小的孩子們，讓他們在這一欄填上家庭出身是軍閥、官僚，不可理解，這成份也太高了。所以我們那時候很小就聽父母在燈下填那張表，遲遲落不下這個筆，怎麼填呢。
解說：家庭成份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袁世凱的孫女袁家芯畢業後，分配到天津一所中學，她努力地工作，琢磨出一套科學的教學方法，甚至報紙上也報道了她的教學方法，但她的姓名卻無法公開。
袁家芯（袁克權女兒）：我工作非常認真，非常努力，所以他們那的校長非常重視我，在當時來說像我這樣出身的根本就不能登報，可是我登了報了，就是我的教學方法什麼的，登過報。那很難的，因為我的出身不行，就絕對不能登報。
解說：這是袁家誠保存的成績單，他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成績名列前茅，老師對其也格外厚愛。
袁家誠：我的評語老師寫的品學兼優，可造之才，我一直戴著這種桂冠，一直給我鞭策我好好念書，我想成為袁家的第二個博士，抱負挺大。
解說：1957年參加高考之前，袁家誠信心滿滿，但是在高考前，在填寫報名表的時候他卻犯了愁。
袁家誠：每個學生高考時候都有一個家庭出身，這個出身可害了我了，因為我父親沒有做什麼工作，我說怎麼辦呢，他已經沒有了，我填誰呢，往上倒吧，倒到我爺爺，我爺爺不是，我爺爺是什麼北洋軍閥，我就寫北洋軍閥，這四個字害了我了，所以上面一看到這個人是北洋軍閥的，他不知是孫子是兒子，所以就不予錄取。這個不予錄取，我一看第一年不錄取，我以為我考得不好，我第二年自學一年，在圖書館念整整一年書，1958年又考，還是不予錄取。
解說：之後連續三年再考，袁家誠都未獲錄取，不得已他找到一家大鍊鋼鐵的工廠做臨時工，裝車，倒鐵沫子，乾的全是別人不願意乾的重體力活。
袁家誠：當我拉著車的時候，看見同學從對面走過來了，戴著清華大學的那個校徽，心裡說不出來的滋味，低下頭過去了。所以心理很難受，那時候。
男：如果你們有機會的話，可以到這個後海，有個板橋頭條，板橋頭條，那是一個帶花園的，裡面可以跑汽車的住宅，就是袁克桓在北京的住宅。
解說：在竊國大盜陰影下長大的孩子，婚姻也成了一道難題。
柏均和（袁家芯丈夫）：袁家芯那時候就是袁世凱的孫女了，那個時候不就是竊國大盜袁世凱他的孫女，我的曾祖輩是柏憲章，是跟李鴻章一起為官，在清朝為官，也是參加了簽《馬關條約》，跟俄國的《俄爾尼楚條約》的一位官員，那在那個年代就是說賣國了。那一個竊國，一個賣國，找別人，別人也不願意跟我們，都保持有距離，害怕的，那就咱倆吧，所以最後我們兩個人就結婚了。到現在呢，已經婚姻結婚了52年了，早金婚都過了。在這個半個多世紀當中，相濡以沫，一起經歷了人生的許許多多的這個波折。我們1963年結婚，1960年相識，我說咱們不要子女，咱倆都是狗仔子，別把自己的後代再帶到這個社會，還是一個小狗仔子，所以結婚十年以後沒有生孩子。
解說：位於天津河西區的天津實驗中學，是天津家喻戶曉的重點中學，校園的地址已經幾經變遷，但在學校里，關於袁家宸老師的故事卻始終在流傳。
王樹凱（原天津市實驗中學老師）：他呢就是平常很幽默，說話很隨便，一般在政治上他不怎麼談。
解說：袁家宸是袁世凱六子袁克桓的大兒子，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紐約大學金融專業畢業，回國之後因為成份問題只能在天津實驗中學當英語代課老師，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運動開始波及校園，天性幽默的袁家宸因為一句順口溜被當成反動派。
王樹凱：我說那時候你有什麼事，我還比較尊重他，因為我比他年輕。他說我說話嘴裡也沒有把門的。我說這個汽車越坐越大，房子越住越小，當然對他來說這確實是事實啊，可是這話在當時來講政治上，這就反動了，你怎麼這樣說話呢。
解說：隨著運動的深入，他被關進了學校的牛棚里，完全與外界失去了聯繫。
陳曉楠：在新時代的數次社會改造運動當中，袁家後人大多無法倖免，他們陸續搬離了小洋樓，住進了地下室，原來袁家誠家裡有舅舅給的四十間房子，在四清期間，工作組告訴袁家誠說你們家那些房子問題是要解決的。袁家誠心理就不由得打起了鼓，一想到自己是地主階級總代表的孝子賢孫，這樣的身份還有那麼多的房子，那將來麻煩可就大了。所以袁家誠連夜寫了一份申請，自願把房子捐獻給國家。
解說：1963年6月天津海河邊，一個年輕人縱身跳進冰冷的河水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死者名叫袁家禧，是袁世凱第十子袁克堅的大兒子。
袁家誠：1963年的6月份吧，我接到通知，接到這條河的河邊（管理處通知），來認領我哥哥的屍首，當時我非常悲痛。
解說：袁家禧的自殺給當時的袁家後人帶來極大的振動，但這種振動卻只能隱藏在袁家人的心底無法言說。
袁家誠：當時不已經是要開展四清工作了嘛，當時社會上可能說你要自殺，就是自絕於人民吶，所以我也不敢過多地聲張這個事情。所以把他安葬之後，我深深埋在心底下這種悲痛。
解說：多年以來哥哥的自殺秘密一直深埋在袁家誠的心底，偶爾經過海河，往事總會湧上心頭。
袁家誠：他是那麼樣忠厚老實，孝順父母的一個人，但是沒想到他走到這一步。
解說：袁家禧曾是工廠的一名工人，由於工作表現出色，被推薦到北京上大學，一切似乎都那麼順利。
袁家誠：廠里特別褒獎他，就讓他帶著工資上大學了，北京礦業學院機電系。
解說：在學校里袁家禧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進入學校後，他努力地學習，積极參加各種活動，他想要證明袁家後人不是守著祖產過日子的無能之輩，可是現實仍然殘酷。
袁家誠：那時候學校不是有一個叫勞動衛國制，跟前蘇聯學的，全班同學必須得百米通過多少秒，長跑通過，還有引體向上得通過多少，但是有的同學就做不了，就有點弄虛作假，他看不慣，他就寫了一個東西說不要弄虛作假。
解說：袁家禧把體育考試弄虛作假的報告遞給了學校領導，但是結果卻給自己引來更大的麻煩，那時正值反右傾運動時期，他的報告被認為是破壞團結，加上又是袁世凱之孫，很快袁家禧就成了學校的眾矢之的，並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原本是工廠里的光榮職工，如今怎麼轉眼就成了階級敵人，百口莫辯的袁家禧極力想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帶上汽油走進了學校的黨委辦公室。
袁家誠：所以他就用汽油把自己的袖子點著了，到黨委辦公室去證明我跟黨沒有二心，可是晚上沒有人值班吶，所以就把他胳膊燒傷了，人家把火撲滅了之後整個燒殘了，然後就送到積水潭醫院。
解說：燒傷之後的袁家禧被學校勸退了，回到天津後，袁家禧逐漸變得沉默，幾年之後，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開始出現幻聽幻視。沒有工作，沒有學籍，袁家禧時常一個人遊走在海洋邊，像一個幽靈。1963年的夏天，他給家中留下了一封遺書，走向了另一個世界。哥哥的去世讓袁家誠傷心欲絕，但是在那個時候他自己的遭遇又何嘗不是苦難重重呢，有時想到自己的遭遇，他也想隨哥哥而去。
袁家誠：想葬身魚腹，因為實在沒有辦法了，我自己本身的抱負挺大的，也想為我們祖上呢爭光，為國家能幹什麼。
解說：政治風波中孩子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包裹著他們，10歲的袁侃仍然記得那時的情景，一波又一波的人闖進家裡，把家裡的書和字畫撕成了碎末。
袁侃：上來了家裡頭那些老書、老字畫，紅衛兵們都把它都撕了，撕了扯了以後呢，裝在幾個麻袋裡頭，完了以後，就規定就是限期把它燒了，燒了以後一般就是規定六天七天，下禮拜再來複查來，就燒了，燒了不少，因為那陣兒我也很小，我對那些什麼書啊我也不知道，什麼畫啊，我也不明白，反正光撕的這些書我就捧著那一捧著那個，就是那個老書的邊上有那個象牙籖子，我手上就長一點的籖子、短一點的籖子我就捧那麼一捧兒。
解說：袁靜還是小學生時，阜新袁家楫就被下放到邊遠的農場改造，家裡只有她和母親孤苦伶仃，每天放學回家時，都有大孩子攔路，無端地羞辱他們。
袁靜：還有那個鄰居的男孩子們，就在你的家門口不讓你進，然後就是唾沫星子啊，就往頭髮上，就是，就都這樣垂著，進屋就抱著媽媽就哭。
解說：一次小袁靜和弟弟見媽媽還沒有回家，就去學校尋找，還沒有走到媽媽的辦公室，姐弟倆就聽到了駭人的一幕，我記得12點鐘還看著他們那個小二樓辦公的地方，給我母親就扣在那兒逼著我母親寫協議，就是跟我父親要讓出來離婚，他說你娘家是這種家庭，你又是嫁給袁世凱的孫媳婦，他說你必須要怎麼怎麼樣，不同意就聽在那兒打，在樓下，我帶著我弟弟就能聽到我母親在那兒慘叫的聲音，所以我母親放出來了以後領著我們就要去，天津有海河嘛，就不想活了。
解說：那段時間裡，袁家的故事是灰暗的，他們被無形的恐懼包圍著，小心翼翼地活著，沒有人知道前方何時會有光亮。
陳曉楠：今天袁弘宇已經年逾花甲，但是他說自己從來不敢開車，因為他有很強的「路怒症」，一開車這脾氣就控制不住，一個小小的堵車都能讓他怒火中燒。文革期間為了逃離家庭當中極度壓抑的環境，他和弟弟袁弘哲選擇了去內蒙上山下鄉，在惡劣的自然環境里用繁重的勞動來化解內心的苦悶。就是那段灰暗的歲月，讓他的性格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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