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血的手，洗不幹凈

陳六和馮英海是同鄉。兩個人都不願意留在村裡種地，聽說去了城裡只要肯出力氣就能賺大錢，不必苦哈哈地在鄉下看天吃飯。

一天，陳六約了馮英海來家裡吃飯，兩人幾杯酒下肚，互相訴起苦來。

陳六是家裡獨子，上面有爹娘操持家務，還未娶妻，壓力不算大，只是他爹脾氣暴躁，常常因為陳六幹活拖沓，抬手就打，張口就罵，陳六也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了，被這麼天天打罵，起了離開家去外面闖蕩的心。

馮英海家裡倒是有兩個哥哥，都結了婚，分了家，馮英海和妻子帶著一個四歲的兒子，與父母和爺爺生活在一起。雖然分家時馮英海多得了幾分地，但也多了許多責任。每年靠著田地那點收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眼見父母年邁，兒子也漸漸長大，馮英海想多賺些錢，將來也好讓兒子過得好一些。

兩人一拍即合，當下商量好明天就進省城打工。

馮英海回家同妻子商量，妻子也同意，給他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帶著，囑咐常常打電話寫信回家，勿讓家人擔心，馮英海都應下了。

陳六則是偷偷收拾了包裹，一聲不吭就離家了。他父母后來還是到處打聽，才知道是同別人一起進城了，他爹又發了頓火爆脾氣，但也無可奈何。

陳六和馮英海兩人坐上去省城的長途客車，顛簸了五六個小時才到了地方。下車一看人來人往的傻了眼，不知該去哪裡找工作。有好心人告訴他們，可以去勞務市場外邊等著，那裡每天都有找零工的活。

一晃來省城大半年了，陳六和馮英海兩個人多少摸出點門路來，與其每日伸長脖子等待打零工的機會，不如各自找個餐館或是工地，收入會穩定的多，也有了不要錢的地方住。

陳六怕辛苦，找了個餐館跑堂的活，馮英海有一把結實勁兒，又一心想要多賺錢，去了工地搬磚蓋樓。

到了年根兒將近，兩人相約要一起回家過年，見了面問彼此詢問賺了多少錢。陳六好吃懶做，又大手大腳，基本就剩個回家的路費了。馮英海哈哈大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說，他省吃儉用出力氣，竟然攢下一萬多塊錢，怕丟，都縫在衣服襯裡了。陳六看著馮英海沉得下墜的衣服，心裡羨慕的不行。

兩人到了車站，哪知道汽車站裡擠滿了人，直到末班車都開走了，兩人也沒擠上車。

他倆商量著就在附近找個天橋洞子呆一晚，明天早早地來等車，肯定能回得去。

二人順著車站附近的路走，沒多遠就找到一座高架橋，橋下有片空地，又乾燥又避風，商定就在這迷瞪一會吧。

哪知道，馮英海半夜醒來想撒尿，起身往橋洞外走了幾步，剛拉開褲門，就聽頭頂橋上一連串的踩剎車和撞車的聲音，馮英海抬頭往上看，正瞧見一個變了形的車門朝他迎面砸來。

陳六也醒了過來，一眼看到馮英海倒在地上捂著脖子，鮮血從手指縫裡嗤嗤的向外竄，看來是被車門上翹起的尖銳鐵皮劃斷了脖子上的血管。馮英海雖然被車門砸得發昏，但還有意識，伸出一隻手壓著脖子，另一隻伸向陳六尋求幫助。

陳六跑到馮英海身邊，突然又站住了，看了看馮英海縫了錢的衣服，起了邪念。

看著馮英海漸漸昏迷過去，陳六扳著他脖子一看，好深的一道傷口，顯然是割到了動脈上，眼見是活不了了。陳六剝下了馮英海身上的衣服，又從包裹里拿出馮英海另一件外套給他換上，怕馮英海醒過來爬出去求救，陳六搬過一旁的車門壓在馮英海身上，拿著自己的行李和馮英海的衣服，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陳六不敢馬上回家，找了個簡陋旅館住了兩天，打聽著外邊的動靜，聽說是高架橋上發生連環車禍，飛出去的車門軲轆砸死了橋下的流浪漢呢。陳六知道馮英海已經是死了，放下心來，大年三十這天擠上車回家了。

到了家，免不了被他老子一頓打罵，說他一走快一年，連個消息都不往家帶，真是個混賬畜生。他娘攔著說大過年的，安生吃頓年夜飯吧，別想馮英海家那樣鬧得不得安生。又對陳六說，兒呀，幸虧你沒和馮英海一起回來，那馮英海被車砸死啦，今天下午來的人通知的，現在馮家正滿門嚎哭呢。陳六裝作嚇了一跳的樣子，連呼幸運。

第二天馮英海的妻子敲門來問陳六，知不知道馮英海在城裡的事情。陳六隻推說二人早就分開各干各的去了，並不了解馮英海的事。

年後，事情漸漸平息下去，陳六偷偷把馮英海衣服里的錢拿出來塞在柜子里用衣服蓋住下，看見有幾張錢上還浸著馮英海的血，黏在一起撕扯不開。藏好了錢，陳六覺得手上黏糊糊的，似乎沾了血，可是細看什麼也沒有。跑到水盆邊洗了幾遍，心裡就是別彆扭扭的不得勁。

一天晚上，陳六熄了燈躺在床上發獃，忽然看見玻璃窗外有人影晃動，陳六大聲問誰啊，沒人回答。貼近了玻璃往外看，空蕩蕩的院子里哪裡有人。陳六嘟嘟囔囔地罵了幾聲，躺下睡了。

第二天晚上，陳六又覺得窗外邊有人，不知怎麼的，膽子突然小起來，不敢再去查看，蓋上被子哆哆嗦嗦地躲了一夜。

從那天起，陳六常常覺得有人隔著玻璃窗往裡看，偶爾大著膽子偷瞄一眼，彷彿是馮英海的樣子，一手扶著脖子，一手直直地伸向他。

漸漸的陳六在一切能夠反光的東西上都能見到馮英海的臉，有時是悲傷的哭著，有時憤怒的瞪著他，陳六連水都不敢碰了，目光躲躲閃閃，避著門窗鏡子。他爹媽最早發現陳六的怪異舉動，打罵著追問了幾次，都沒問出什麼來。只是陳六漸漸痴傻起來，偶爾發了瘋，見到鏡子玻璃就砸。

陳六父母無奈，在村裡人的壓力下要把陳六送進精神病院。送走的那天，村裡的鄰居來幫忙按住發瘋的陳六，他娘慌慌張張地打開柜子給他找衣裳，一抖樓，撒了一地沾血的錢。村民都愣了，猜測和傳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全村。都說是陳六把馮英海謀財害命了，此時是被鬼追債才瘋了。

陳六在精神病院里呆了一輩子，後來不單不敢看反光的東西，連人都不敢看了，看誰都是馮英海的臉。只低頭搓著手，在陳六看來，他的雙手上滿滿的鮮血，永遠都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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