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醫生孩子，抓了兇手，卻落不定塵埃

10歲的孩子，公交車上，被連捅11刀。

自從當媽媽之後，對孩子被傷害的視頻是從來不敢點開看的，但這個視頻我點開了，當聽到孩子發出慘叫時，視頻外的我竟然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可以向兇手掄過去的東西。

這個孩子是湖南益陽一個衛生院工作人員的孩子，因為身為醫務人員的父親制止了「醫鬧」的行為，而被醫鬧跟蹤，在孩子上學途中被捅了11刀。

所幸，警方將這個案子直接定性為故意殺人。其實這只是這個案件正常應該有的結果，但卻被廣泛「點贊」，可想而知，在醫療領域暴力頻發的大環境下，在法律框架內應有的秉公執法，這個最低的起碼要求，卻被醫療工作者們如此渴望，這是一件讓人多麼悲傷的事實。

與前些日子掀翻全社會的魏則西事件、陳仲偉醫生被殺案、「丟腎門」事件相比，這個事件的結果沒出現「意外」，所以關注的熱度也並沒有超過24小時。

但我心潮難平。

為那個孩子的慘叫，視頻里自顧逃命的「乘客」，以及我的醫生好朋友們。

01／

每一次傷醫事件發生時，現場的圍觀者都讓我們憤怒，還記得深圳那個兒科醫生在人水馬龍的醫院大廳里被逼下跪嗎，之後有人在憤怒地質問：當這個年輕人被逼下跪時，其他人都哪兒去了？

這一次，也有一些醫療類自媒體在「譴責」那些自顧逃命的人。

記得，半年多前，曾經在某個群里，因為感嘆醫院暴力現場「圍觀者」，被某網路大V一連串的質疑並認為這是「道德綁架」時，我無言以對。

我不善於辯論，只是每次看到這樣的新聞，總是問自己：如果我在現場，我會怎麼辦？

其實，在暴力面前保持沉默導致悲劇的事件常有發生，這是一個全社會的問題，並不僅僅發生在醫療領域。

幾年前，河南省安陽市的一輛公交車上發生一起持刀搶劫殺人案。車上共33名乘客，一個暴徒卻捅傷了15人，其中3人在救治途中死亡。悲劇不僅是近一半的死傷者，更是眾不敵寡、不可思議的33:1。

所以，這件事，與孩子是不是醫務人員的孩子無關，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更普世的話題：公眾面對暴力的態度和行動，尤其是面對柔弱的孩子被傷害時的態度行動。

視頻里孩子的每一聲慘叫都讓我心狠狠地揪著疼，於是我把聲音關掉，仔細看視頻里自顧逃命的都有什麼人。

無法得知車上全部的乘客，可以看到兇手上車後似乎掏錢買了票，所以應該有一個售票員，再從後來逃離的人來看，車上有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前坐有一位老人和兩個年輕的成年女子。

在聽到孩子慘叫後，其他的孩子逃了，幾個成年人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起來觀望了幾秒後也扔下那個正在被砍殺的孩子自顧逃離了現場。幸好，最後，坐在第一排副駕駛上的壯漢跑來救下了孩子。

當持刀歹徒在傷害一個孩子，現場手無寸鐵的普通人，應該怎麼辦？

我沒有答案。

02／

美國曾經發生過一個轟動全國的案例--基蒂·吉諾維斯案件：

1964年的一天，基蒂·吉諾維斯（KittyGenovese）在她經營的曼哈頓酒吧營業結束後返回公寓，她的公寓在皇后大街的一個安靜的、中產階層居住區內。當她下車朝公寓方向走去的時候，她遭到了一個持刀男人的惡意襲擊。

男人刺了她多刀，她大聲喊救命。一個鄰居在窗口後大聲警告那男人：「放開這個女孩」，歹徒正欲圖逃跑，但後來他發現沒有一個人出來干預，於是他又從車裡走出返回，將基蒂·吉諾維斯擊倒在地，又開始刺殺她。女孩繼續呼救直到最後有人報警。警察接到報警後兩分鐘便趕到了現場，但基蒂·吉諾維斯當時已經死了，襲擊者也不知去向。襲擊行為持續了35分鐘。

警察在調查這一事件中發現，公寓周圍共有38個人目睹了這一襲擊事件，但最終只有一個人報了警。一對夫婦（他們說他們以為已經有人報了警）把兩把椅子移到窗前，為的是觀看這一暴力事件。而殺人犯也一直沒有抓住。

這個事件發生後，引發了美國社會對人性的大討論。

萬幸，這一次，當這個10歲的孩子被傷害時，雖然大部分的人自顧保命逃走了，但有一個人挺身而出了，所以沒有造成更大的慘劇，但我還是難以釋懷。

當暴力發生時，現場的你將怎麼辦？在知乎上有過類似的討論：

有人說：我不敢上前和歹徒搏鬥，制止他們，我怕打不過他們，自己有生命危險；

有人說：哪怕如果我打趴歹徒，自己走開了，我怕事後被歹徒記住，歹徒會報復我，我怕他總有辦法找到我；

有人說：我怕萬一打傷歹徒，我要賠償醫藥費，我經濟條件不好，並且這會鬧到公安局，或者法庭，我身份在這些公家機關被公開宣讀後，歹徒會記住我，找到報復我；哪怕不宣讀，我怕警察不負責，如果有歹徒的同夥打聽，他們會泄露我的身份，或被金錢收買出賣我的身份，歹徒還是會找到我、報復我。

有人說：當人面臨恐懼，尤其是突如其來的恐懼，是很難有理智理性地保護自己更談不上解救他人；

有人說：我相信有一部分人，不是害怕去制止他。而是，害怕制止之後我們的法律能不能真正的保護到我們。

有人說：肯定是必須上前，衝上去，不能見死不救。但是我怕，因為我不確定我衝上去之後我後面是否還有第二個第三個，還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這是人性。

但是，面對幼小的孩子，成年人會激起強烈的保護欲，這是我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這也是人性。

在知乎上，一個人在講述了自己曾經被暴力並遭遇圍觀的故事之後，他說：當暴力事件發生時，我會怎麼做我也不清楚，那是一念之間的事。我只希望當我決定站出來不做圍觀者時，不是孤身一人。

面對這個在屠刀下慘叫的孩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現場，我會怎麼做呢？也許我會向兇手掄起手裡的包，或者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砸向他，再或者……也或者，只是想想而已，一念之間的事，有時很難假設。

03／

其實，幾個月前給自己定了個禁令——近期不寫負面事件的評論。醫療行業的「黑色五月」，接二連三發生惡性事件，我強忍著沒有動筆，在此也特別向幾位報社的編輯老師道歉，幾次約稿我都躲開了。

之所以給自己這個禁令，一是因為，不想寫。每到這種時候，喧囂的都是那些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在一邊看看熱鬧、指指點點的人，而有能力有義務也應該有擔當地站出來改變現狀的人，卻裝聾作啞從不發聲。這個世界聲音這麼多，我就別去湊熱鬧了。

二是因為，不願寫，不希望自己成為憤怒的女人。醫療界接連出現的幾件惡性事件，除了憤怒、憤怒，還是憤怒，在我看來，如果寫文章只是去傳遞憤怒，或迎合憤怒，就違背了我寫文章的初衷。

三是因為，不敢寫，我害怕自己對現實失去盼望。我很清楚，自己的解毒功能較差，負能量很容易聚積在體內把我放倒。一度，我覺得自己再也寫不出醫療行業有溫度的文章了，因為看不到美，感覺不到溫度。

我的一位讀者朋友，看過「醫生醫事」里我的所有文章，上個月，在我的一篇文章後面的留言里看到太多的負面情緒，他問我：「不會是你『精選』出來的吧？」不是精選的，但以前刻意規避的留言，這一次則是不加精選地把「猛虎」全部放了出來。我告訴他：無法沒有負面情緒，我一直是相信任何經歷都有神的祝福和美意的，但這件事，我實在看不到祝福和美意在哪裡。

他說：「情緒會傳染。其實大家都需要相互攙扶一把，共度難關，簇擁而泣的時候，需要有人堅強而立。」

他又說「不忍看你傳惡」，於是，我把那篇文章的讀者評論關了，把「猛虎」都關了進去。

04／

這一次，作為母親，對這個10歲孩子的慘叫心疼不已，也為我的醫生朋友們心疼不已。

對我們來說，警方對故意殺人案的定性，對兇手的刑事拘留，以及「將進一步開展調查，固定證據，嚴懲兇手」的表態，這個案件似乎毫無懸念地塵埃落定了。

但事實上，這件事給醫生帶來的「白色恐怖」卻再一次升級，因為，比殺醫生更可怕的是，殺醫生的孩子。

我的醫生朋友曾對我說過他同事親歷的「醫鬧」。確切地說，對方並沒有鬧，只是遠遠地「跟」著這位醫生，上班，跟著；下班回家，跟著——一種無聲卻赤裸裸地恐嚇！

一位兒科女醫生說：「上班總怕遇到變態的患兒家長。門診中間，有時去上個洗手間，都有家長尾隨，有些害怕。門診病人太多，總要求加號，並說等了好幾天掛不上號，但我們也不能無限制的加號，總怕哪個家長報復我們。」

另一位女醫生說：「今天門診都不敢出去，一堆病人堵在門口，走哪兒跟哪兒，他們要的就是我給加號，嚇得我都不敢出門上廁所。」

我見過的所有醫生，都在超負荷地工作。再美的旅遊景點，一旦擁擠就失去美感一樣，門診量的巨大、診室的擁擠，醫患之間又如何保持美感？

儘管如此，我有許多的醫生朋友，在承受著社會的不理解和惡意攻擊時，依然保持著對底線的堅守，對自己人格品質的要求近乎潔癖，對醫學的熱愛和信仰。這一切，也許患者看不到，但我都看到和見證。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執著地熱愛它。」

所以，在這樣一個時代里，依然熱愛醫學，珍惜自己身上白大褂的你們都是英雄。

面對你們，我卻深感無力，因為我們人微言輕，我手中的筆，蒼白無力，無法為你們阻擋兇狠的拳頭、冰冷的屠刀，也無法為你們叫醒那些裝睡的人。

我的醫生朋友們，無論如何，請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們的孩子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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