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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熱播電視劇《貞觀長歌》中有個新、舊《唐書》里都沒有傳記的人物范興。頡利兵臨長安城下,國難當頭,長孫無忌力薦范興,然老奸巨猾的封德彝立馬跳出來反對,說此人出身低賤——原本范興是個馬夫,不能使用,為加強論據的力度,封德彝還高調引用了一句當時的名言「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結果使李世民不得不妥協,將原本打算提為三品大官——兵部侍郎的范興,僅提為五品的兵部郎中,惹得長孫無忌很是不爽,大呼范興「要為天下寒門爭口氣」;國難當頭,正在用人之際,為什麼還如此講究出身是否高貴呢?這就得從中國歷史上的世族與寒門說起。


《晉書劉毅傳》云:「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士族有高低貴賤之分,高級士族,被稱之為世族。士是先秦時就產生的一個知識分子階層,那時的士尚處於附庸於諸侯的「游士」地位。至漢代以經術取士並採取士官一體化的取士制度後,士的地位取得了真正的改變。士、官、家族相依相促的發展,逐漸在漢朝形成了強宗大姓的世族勢力。直到東漢取士開始重視門閥世族,世族寒門的社會地位判若懸殊。


自古世族自矜門第高貴,賤視寒門庶族。「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視寒素之子,輕若仆隸,易如草芥,曾不以為之伍」(《文苑英華》引《寒素論》)。曹操身為公卿,能狹天子以令諸侯,仍被罵為「贅閹遺丑」。至魏晉南北朝時代,世族門閥制度已經發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曹魏時代曹操當政時期,對世族豪強地主採取籠絡和打擊並用的兩面辦法。潁川荀淑之孫荀彧、荀攸,潁川郭嘉、戲志才、鍾繇、陳群,河內司馬懿,京兆杜畿等世族人士都投在了曹操的門下。曹操的雄才大略尚能控制豪門世族,不服從者加以殺戮。孫吳時,吳郡顧、朱、陸、張四姓是江東世族的首領。陸氏一家就有二相、五侯、將軍十餘人。還有皖北世家豪族周瑜、魯肅等。


到曹丕的「九品中正制」,把士劃分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品,共九品,正式開始了門閥世族的取士制度。這是由當時的世族禮部尚書潁川陳群提出來的,曹丕予以通過。代魏而晉的司馬氏家族及其姻親都是當時的世家大族。司馬氏與曹氏的鬥爭,即是豪門世族與寒門庶族的較量,最終司馬氏取代了曹魏。世族門閥的勢力更加根深蒂固。


如潁川荀氏自荀彧為曹操尚書令,一直不絕冠冕。潁川陳氏自陳群仕魏為司空,子孫一直處於高位。平原華氏、東海王氏、山陽郗氏、河東裴氏、河東衛氏、扶風蘇氏、京兆杜氏、北地傅氏,也都衣冠不絕。尤其是東晉南渡後的江左盛族王、謝更是顯赫於世。這從民謠「王與馬,共天下」即可看出王姓與司馬氏的顯赫。在世族地位顯赫的同時也形成了了士族與庶族間的矛盾和隔閡。


王羲之的第七子王獻之,為人方正率直,純真自然,自恃清高,為人處事一直都風流倜儻,豪放不羈,被時人和後人所敬仰。然而卻因為在世族與寒門的問題上讓謝安難以下台。一日,王獻之去謝府拜望謝安,適逢習鑿齒亦在坐。按禮節,王獻之應與之並坐,而王獻之鄙其出身寒門,不肯入座,謝安趕緊打圓場,暗指明示,王獻之仍不入座。不得已,最後謝安只能讓王獻之坐在習鑿齒的對面。就這樣,王獻之仍是憤憤不平。可見,士、庶族之間的距離和隔閡已經很深了。

寒門庶族即使是顯官貴族仍不免受到世族的輕視。南朝宋吳郡張敷為中書郎,同僚中書舍人秋當、周糾想去拜訪他,但怕不受禮遇,又覺得已是同僚,地位相當,就去了。可二人一坐下,張敷卻叫僕人移座遠離二人,以示不願與二人同坐,最後不歡而散,二人尷尬退出。又南朝宋孝武帝劉駿母路太后,其兄之孫路瓊之,與王僧達為鄰,去拜望王僧達,正逢王僧達換裝將出獵,見其來訪很不耐煩,說:「從前我家門下有個馬前卒叫路慶之時你的什麼親戚?」路瓊之被辱後,路太后向孝武帝劉駿告狀,孝武帝也奈何不得,只說路瓊之年少自取其辱。可見當時的世族地位如何了。


這出身門第的觀念不僅僅反映在選拔官員上,體現於婚姻生活里的故事更不勝枚舉。古時世族與寒門幾乎是隔斷了通婚的可能,甚至有明文規定世族和庶族之間禁止通婚,一旦發現有人違規操作,則「世族恥,寒門驚」。可南齊士族王源偏偏將女兒嫁給了富陽滿氏,並得到一筆巨大的財富——錢五萬。這時御史中丞沈約就上表彈劾了,說王源曾祖位至尚書右僕射,王源本人及其父祖也都是顯貴,但滿氏是「士庶莫辨」——也就是不知道是士族還是庶族,因此「王滿聯姻,實駭特聽」,所以請求朝廷革去王源的官職,剔出士族,並且「禁錮終身」。最有意思的是,本來給皇帝上書應該用黃紙,但是因為「不恥王源的這一恥辱行徑」,沈約就用白簡書寫這封奏章。


還有《北史·陳元康傳》里說,左衛將軍郭瓊因罪處死,其妻乃名門盧氏之女,被賜予寒門陳元康。這個陳元康就大喜,立即清理門戶,趕走了自己的原配夫人。《北史·孫騫傳》里也有。出身寒門的孫騫,也是得到政府賞賜的罪人之妻、名門之女韋氏,使得孫騫樂不可顛。


在唐朝,這股風氣依然很盛。《貞觀長歌》里李世民說大將程知節(程咬金)為攀附士族崔氏,寧願拿出一半家產做嫁妝,把女兒嫁到崔家。這故事至少新、舊《唐書》里沒有(根據近來出土的《程知節墓志銘》所載,三板斧頭的程咬金雖然的確也在瓦崗寨中做過強盜,但出身其實蠻高貴——曾祖程興,是北齊兗州司馬,其祖程哲,是北齊晉州司馬,其父名程婁,也是北齊濟州的一個大官兒),倒是像魏徵、房玄齡這樣的頂兒尖兒的人物,也不能免俗,儘力與山東士族通婚。


鑒於中國傳統男人眼界高,寒門女貧家女難嫁的現象,白居易寫首勸人詩:「貧為時所棄,富為時所趨,紅樓富家女,金鏤綉羅襦,見人不斂手,嬌痴二八初,母兄未開口,已嫁不須臾。綠窗貧家女,寂寞二十餘,荊釵不值錢,衣上無真珠。幾回人慾聘,臨日又躑躅,主人會良媒,置酒滿玉壺,四座且勿飲,聽我歌兩途。富家女易嫁,嫁早輕其夫,貧家女難嫁,嫁晚孝於姑,聞君欲娶婦,娶婦意如何?」

再後來,曾做過李世民小夫人之一的武則天(當時她的名分是「才人」)當了皇帝,居然親自「策問貢人於洛成殿」,也就是開了科舉考試中皇帝面試考生——「殿試」的先河;甚至這則天女皇帝還在長安二年,也就是公元702年,新開了「武舉」,其考試科目有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等,「高第者授以官,其次以類升」這也為寒門學士開闢了一個小的門徑。


發展到隋朝,世族制度已經到了那種非打擊不行的地步了。隋朝的兩個皇帝楊堅、楊廣一方面取消士族們的經濟特權,另一方面還開創了件偉大的事業,廢除九品中正制,設立科舉考試,以考試的方式來儘可能公平地選拔人才。到了唐朝,李淵、李世民把科舉考試很好地繼承了過來,並不斷完善,取得的成功。正如李世民「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相對來說,寒門的地位有了根本性的提升與重視。


寒門庶族與世族的矛盾關係也體現在歷代的文學作品中。寒門庶族對門閥世族制度的強烈不滿,使其創作中常貫注著憤懣不平之氣。抒寫著仕途艱難,懷才不遇的苦衷。左思《詠史詩》其二,便力撻這種制度,詩曰:


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左思出身寒門,其妹左棻為晉武帝司馬炎嬪妃,身為外戚,但在門閥世族根深蒂固的西晉難以仕進,一生官職卑微,心中的憤懣便流露於詩作中。「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唱出了寒士對世族壟斷官場的不平與憤慨。另外,陶淵明的《感士不遇賦》:「何曠世之才,罕無路之不澀!」世族壟斷官爵,阻塞賢路,飄逸的陶淵明也有不遇之孤憤。才華橫溢,身世孤賤的鮑照也寫下了《擬行路難》:「自古聖賢皆貧賤,何況我輩姑且直!」其在《瓜步山揭文》又曰:「故才之多少不如勢之多少遠矣!」一顆報國心難以實現,壯志豪情只能化為泡影,留下的只有懷才不遇的惆悵與悲憤。

吳均詩言:「江南霜雪重,相如衣服單」(《酬西參軍》),自比司馬相如,貧寒窘怕,冷落無依。其《詠鶴》:「本自乘軒者,為君階下禽。催藏多好貌,清唳有其因。」借春秋時衛懿公好鶴的典故。抒寫寒士沉淪壓抑、壞才不遇、乃如鶴之貌好音奇般的高邁遠俗的人格。


而世族們卻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也使文學創作染上了貴族的色彩。謝靈運、謝脁的山水詩稱譽古今。此外,沈約、謝脁也多有艷情詩流傳於世。如沈約的《六憶》、《夢見美人》、《攜手曲》。《六憶》中《憶眠》「解羅不須勸,就枕更須牽。復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世族的縱慾生活浸入荒淫享樂的心理,世族文人們必將其付於筆端。世族生活影響了梁陳的宮體詩,世族文人是煽起梁陳輕浮華艷文風的主流。總之,世族與寒門的對立及雙方的生活、思想、情緒、心理,在時代的文學創作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


古代埃及有一句名言「我看到昨天,我知道明天」正是說的以古至今的道理。「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時間是永恆的,歷史是一條時間的大河,擁有大量史籍的中國人可以從中得到更多歷史的啟迪,如此世襲相傳、「嚴重排他」的出生門第觀念作祟,其實很不利於政府的持久統治的,一方面世家大族「尾大不掉」,難以管理;另一方面,無論是軍事作戰還是治理國家的人才選拔範圍也是實在有限。在魏晉南北朝後中國雖無當時的所謂世族,但名門之後的流行,恐是世族的一個變種,嚴格說來,這也是國家不得不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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