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是最好的說明：讀《李叔同傳》小記
李叔同，出家後叫弘一法師。生在洋務運動，出家於民國北洋政府時期，圓寂於抗戰。這期間中國社會風起雲湧，各行各業都在進行激烈革新，宗教也不例外。宗教改革一直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熱門話題，主流社會於清末的「廟產興學」運動，於民國時期的「以美育代宗教」的思想潮流，佛教界所發起的居士講法、創辦佛學院和推行人間佛教等一系列改革，一抑一揚，使中國佛教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前進。這些歲月，李叔同都趕上了。
所謂「廟產興學」，就是用寺院的財產辦教育，它是伴隨著西方列強的入侵，清朝的衰敗、中國人覺醒應運而生。當時人們提倡西學，在一定程度上開放了思想，但是人們只看到西洋學問中的科學和軍事，興的也只是科學和軍事之學，卻壓制了宗教，也局限了人們對宗教的正確認識，清末洋務大臣張之洞以《勸學篇》上書朝廷，主張用全國寺廟財產作為興學的經費，得到政府批准，從而發起了延續近半個世紀的「廟產興學」運動。
我們可以從政策文本中了解到當時佛教所受到的創傷，當時的實施辦法大致有：（1）以寺廟十分之七為校舍，其餘作為僧道的居處。（2）以寺廟田產等財產中十分之七供作學堂之用，其餘作為僧道膳食之用。現實中的創傷有過之無不及，地方官員霸佔寺院財產、強迫僧侶還俗的野蠻行為比比皆是。李叔同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生並成長的，李母信佛，叔同在她的影響下從小對國學和佛學就有深厚感情，他少年多才藝，二十文章驚海內，他早年創作的詩歌、話劇和音樂作品中，禪味就已然顯現出來了。李叔同生命的轉折點之一是進入南洋公學學習。蔡元培任南洋公學總教習，提倡思想自由，鼓勵學生解放思想，對李叔同影響很大。李叔同在那裡接受了西方文學藝術的熏陶，憑著聰穎的天資，學什麼成就什麼。他學習國際法，便成為中國近代法學奠基人；學習西洋音樂，便成為聞名遐邇的音樂家；學習西洋美術，便成為劃時代的美術大師。李叔同的老師蔡元培，是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推行「以美育代宗教」的政策，「以美育代宗教」，意思是以美術教育替代宗教。
蔡元培認為：」美育是自由的，而宗教是強制的；美育是進步的，而宗教是保守的；美育是普及的，而宗教是有界的。「又認為「僧人不事生產，廣佔山林廟產，應予以整頓。」這種偏狹之見實則是對宗教沒有太多了解，沒有認清宗教和藝術各自的本質、功能和界限。它雖然不像舊政府時期那樣對宗教豪取強奪，卻無形中淡化了人們對宗教的感情。宗教並非不可以改革，事實上宗教也是與時俱進的，但是改革不能是野蠻和激進的，應該對宗教有所了解，並在宗教學者和高僧大德主持下進行改革，而不是在官員、商人、技術員等非宗教人士的倡導下進行改革。近代學者楊仁山、歐陽竟無等居士也倡導佛教改革，還創辦刻經處、佛學院，到處弘法利生，太虛大師更是提出「人間佛教」的宗教改革思想，但是這些改革跟「廟產興學」不同，它是溫和的，是進步的，對社會、對佛教的發展都有積極正面的意義。李叔同像個孤獨的孩子，在大家吵吵鬧鬧的時候，他一個人孤獨地離開人群，到西湖出家了。
李叔同一直就是個淡泊處世的人，年輕時風流倜儻，花前月下不問功名，母親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他更加感到孤獨無依，終日和夏丐尊、馬一浮這幫浪子文人廝混在一起，佛教成為他們的精神歸宿，以致最後李叔同索性做了和尚，字弘一。在大家都以「新學抑制宗教舊學」為己任的時代背景下，一位新時代的美術家、音樂家，卻走了一條相反的道路，以切身行動表明自己對宗教的感情，把一身的學問獻給了佛法。出家後的弘一大師有感於北洋政府軍閥毀廟驅僧的悲痛行為，曾寫信給老師蔡元培，申明毀廟滅佛的危害，並舉薦太虛大師和弘傘法師參與改革僧制，由僧人負責整頓僧眾的事宜。但是並沒有奏效。空談改革也無益，有感於當時佛教所受創傷和衰敗，也有感於佛教界人士的不爭氣，弘一大師隨發願研究律學。末法時代的僧伽中講禪的多，講律的少，尤其在動蕩的年代更少有人出來弘揚律學，因為律學堅硬，且要苦行，不是常人毅力所能做到，弘一大師此舉可謂是亂世中的獅子吼了，振聾發聵，氣破山河。弘一大師以戒為師，立志苦行，晚年在泉州弘揚律法，整整十年，直到生命耗盡。他把沉默數個世紀的南山律發揚了起來，為凌亂的佛教重築戒律的高牆，被後人奉為律教祖師，實在是名副其實。
弘一大師已經逝世半個多世紀，他慈悲的聲音還縈繞在我們耳畔，他傳奇的事迹膾炙人口，他的足跡還清晰可見，一切判若昨日，現在越來越多的青年學佛者喜歡踏著他的足跡去旅行，在他走過的地方，在他的音樂和文字里，去感受他如秋蘭冬梅般的人格魅力。（文：楊正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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