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會為何流產

撰文：劉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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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日本政府正積極應對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志在必成。世人都知道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那是日本終於走出戰爭陰影，重新融入國際社會並成為經濟大國的明證。可是很少有人知道，1964年的第十八屆奧運會其實並不是日本舉辦的最初一屆奧運會。早在1936年，東京曾一度取得了第十二屆奧運會的主辦權，後因中日戰爭的原因，又不得不「奉還」。

為紀念天皇紀元2600年，時任東京市長永田秀次郎動議，於當年——即昭和十五（1940）年，在東京舉辦第十二屆奧運會，此建議得到日本統治集團的響應。日最早的國際奧委會（IOC）委員、柔道教育家嘉納治五郎多方奔走，終於在1932年的IOC洛杉磯大會上正式向國際奧委會提出申辦請求，東京成為第十二屆奧運會候補城市。

在同一年召開的洛杉磯奧運會上，日本三級跳選手南部忠平和軍人馬術選手西竹二大尉斬獲兩枚金牌，也極大鼓舞了日本的士氣。申奧工作作為國家工程，也成為日外交當局的一項課題。彼時，德日兩國急速接近，終成攻守同盟，日本的申奧工程，也得到了德國領袖希特勒的支持。終於在柏林奧運會開幕前一天——1936年7月31日召開的IOC柏林大會上，東京擊敗了有力的競爭對手——芬蘭赫爾辛基，獲得了第十二屆奧運會的主辦權。

捷報傳來，帝都沸騰。東京市政府門前，「東京萬歲」的呼聲震天；銀座街頭，各大商鋪高懸日章旗和五環旗，號外的叫賣聲隨處可聞；入夜，在神宮外苑和日比谷公園等十處場所燃放1000發花火；三架飛機從東京上空散發20萬份印有「祝！紀元二六零零年、東京奧運會召開決定」字樣的傳單……出席IOC柏林大會的另一名國際奧委會委員副島道正喜極而泣，對記者表示：「日本決不能辜負世界的信賴，一定要把東京奧運會辦成一次有歷史意義的盛會。」

然而，這種狂歡氛圍如曇花一現。翌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進入戰時體制，輿論全面收緊，文化娛樂停擺。先是陸軍省以「時局擴大」為由，宣布包括奧運金牌得主西大尉在內的陸軍馬術選手「中止訓練」。接著，9月6日，政友會的河野一郎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上發言，稱「軍人們如果中止馬術訓練的話，那麼全體國民都應該停止」，公然呼籲中止東京五環。

與此同時，從日本的「敵性國家」英國奧委會方面傳來信息：「只要戰爭繼續，便不會向東京派遣選手」；中立國瑞士奧委會也表態：「日本如不停止軍事行動，將不參加東京大會。」亞洲方面，雖然陸軍省竭力促成「滿洲國」參加，但同時也擔心，「滿洲國」的出現本身就是火種，將引發連鎖反應。可以想像，在當時的情況下，即使東京奧運會如期舉行，多半也會遭到自由世界的抵制，就像1980年莫斯科第二十二屆奧運會一樣——不過，這是後話了。

而更重要的問題，是隨著戰爭的長期化，物資供應吃緊，戰時體制與五環事業難以兩全。取得第十二屆奧運會主辦權後，東京五環組委會決定在世田谷區的駒澤建設可容納11萬人的體育場，為此需斥資800萬日元（當時幣制）和1000頓鋼筋。800萬元，相當於彼時國家預算的3%，約等於一艘驅逐艦的建設費用。同年6月，近衛內閣發布「物資供需計劃」，規定軍需品務須得到「最優先」調配，呼籲國民消費「厲行節約」。而在限制使用的物資品目中，即包含體育場館建設所不可或缺的鋼材一項——就是說，奧運設施的建設事實上已無可能。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1938年7月15日，東京奧運會的行政主管首長、厚生省大臣木戶幸一發表談話，無奈地承認：「在傾國力應對戰時體制之時，舉辦奧運會是不可能的。這實在是毫無辦法的事情」——正式作出了中止東京奧運會和原定於同年舉辦的東京世博會延期的決定。極權政體下的舉國體制看似強大，可戰略目標只能有一個：舉國戰爭，便無法舉國奧運。

當然，奧運中止的理由並不僅僅是物資不足，背後還有軍部的強烈抵觸。在軍部看來，如節日狂歡般的五環活動實際上是一種「干擾」：「在戰時體制下，有必要強化國民身上舉國一致的精神緊張感。可如果召開五環大會的話，國民人心浮動，緊張感便會鬆懈」——而這種與戰爭動員的「逆效果」，正是軍部所害怕的。

從這點亦能看出，日本軍國主義者其實比德國納粹要保守得多：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不僅沒有導致德意志人民「人心浮動」，反而成了希特勒所謂雅利安「種族優越論」的講壇，成全了他強化民族團結，舉國一致應對世界大戰的「意志的勝利」。日人天性中的守成思維，確實不大可能做出「利用」奧運會的決斷。

至此，為申奧立下汗馬功勞的嘉納治五郎的「讓亞洲最初的五環旗飄揚在東京」的夢想徹底化成齏粉，重新圓夢要等二十六年。嘉納治五郎其人沒能挨到那一天，於1938年5月4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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