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一教授談控煙：醫生戒煙，是良好的示範效果

編者按：

胡大一教授是我國著名的心血管病專家、醫學教育家，在 2015 年 10 月，當選中國控煙協會新一任會長。

每年的 5 月 31 日，是「世界無煙日」。前些時間，胡大一教授接受了記者採訪，講述了一些沒有廣為人知的煙草危害和控煙現狀。

（記者：您作為一個心臟科專家，為何如此重視戒煙的工作？）

吸煙是目前我國心肌梗死年輕化的第一位原因。為什麼這麼多年輕人，他沒有得高血壓，沒有得糖尿病，就發生心肌梗死了？這跟吸煙有很大關係。吸煙人的血管病變通常是瀰漫性的。發生心肌梗死，一次就可能把人擊倒了，危害很大。

美國醫生在做支架前跟患者談話，首先有一條就是，如果吸煙一定要把煙戒了。做過支架手術如果還不戒煙，那可以說支架白做了。

（記者：為什麼很多人沒把吸煙當回事，他們最喜歡舉的例子就是「誰誰活了少歲，一直抽煙，不也活得挺好嗎？」您怎麼看？）

那些只是個別例子，我們更要看到這麼多年輕人得了心肌梗死。目前我們最擔憂的就是心肌梗死快速年輕化。二十七八歲，三十二三歲，或者四十歲出頭就得心肌梗死了。

大家知道吸煙引起肺癌，但不知道心肌梗死跟煙草的關係非常密切。每天吸五根煙，和不吸煙的人相比，十年患心肌梗死的風險倍增。一天吸一到兩盒煙，和不吸煙人相比，心肌梗死風險增加到 8 到 10 倍。

吸煙不像 SARS 等傳染病立即使人染病。吸煙導致的危害可能要五年八年十年的時候才能看到。所以很多人不以為然，總覺得醫生、輿論把吸煙的危害說得過分了，太可怕了。還有最重要的，二手煙也會導致不吸煙的人心肌梗死發作。

吸煙引起全身的疾病。心腦血管病、腫瘤、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等慢病都跟煙草相關，不僅僅是肺癌。吸煙對全身的血管都有危害，如外周血管。還有口腔癌、牙齦癌，還有白血病等等。這些疾病都和煙草有關係。

（記者：我們也採訪了不少吸煙的人，他們也知道吸煙有害健康，但他們講：「吸煙會讓身體達到一種平衡狀態，一戒煙馬上身體就不行了。」）

很多人講吸了 40 年煙，停了一年，什麼病都來了。實際上是什麼？是吸的太長了，戒的太晚了！現在有很多誤導，比如不能馬上戒，要逐漸戒什麼的。

這是借口，很多人得了肺癌得了心肌梗死，到醫院醫生讓戒馬上就戒了。

（記者：統計數據顯示，有一半煙民都有意願戒煙，但是，能成功戒煙的就那麼一點，特別是老煙民。是不是戒煙需要一定的醫學幫助？）

對，真正一次能成功戒煙的人很少。

因為很容易復吸。跟同事、朋友、同學一聚會，見到吸煙的老朋友，大家很快就復吸。能四五次戒斷的，就算是比較成功的。有的人戒十來次，最後還是復吸了。每一次復吸都會使他喪失戒煙的信心，覺得自己無法戒掉。為什麼戒煙服務很重要？在他多次戒煙快堅持不了時，如有戒煙門診支持，可以幫助患者戒煙。

（記者：談談公共場所全面無煙的事情。很多吸煙的人都認識到在公共場所吸煙會給他人健康造成傷害，也覺得不應該在公共場所吸煙。但是他們也說「我有癮，我需要抽煙。現在不設吸煙區，我又忍不住，這不是逼我去違法嗎？」）

實際上，成功戒煙很重要一方面，就是讓吸煙變得越來越不容易。有個例子可以說明這一點，我們一個醫院院長到香港參加醫院管理培訓，他發現香港有嚴格的控煙措施，為了吸一支煙，需要跑出醫院的大門再走很遠的地方才有吸煙區，如果不在這吸煙區吸煙，抓住了就重罰。所以，首先，公共場所無煙立法對吸煙的人是一個好處，可以產生戒煙的意願。

第二，公共場所無煙立法最大的意義是保護公眾健康。如果大家放任吸煙，就在損害大量不吸煙人的健康，因為二手煙的危害是明確的。這實際上不僅是醫療衛生的一個疾病、健康的概念，也是一個社會風尚和道德問題。也就是說，你可以吸煙，但不能損害別人的健康。

（記者：我們整理了一些國外的資料有些控煙先進國家，售煙地方的影像非常讓人震撼。煙是不能公開擺出來的，不能讓看見。買煙的人必須說你要什麼，不能說拿什麼給我挑挑，說不出名字就不賣。和我們國家的差距太大了。）

差距太大了。禁止煙草擺賣就是讓買煙不那麼方便。大家想想，各國都在想各種方法，實際上對吸煙者是一種關愛，就是希望你遠離煙草。

再就是煙草危害警示圖形上煙包，煙盒上印刷黑肺黑心。讓每次吸煙，每掏一支煙的時候感覺很不舒服。同時，這種有警示圖形的煙草，永遠不可能作為禮品，去送給親友，去送給領導。這對形成良好的社會風氣也是一個好事，對每一個患者戒煙都是一個巨大的推動作用。

戒煙是一套組合拳。我認為中國目前最容易做到的，就是煙草危害警示圖形上煙盒這一條。控煙是一個對公眾健康最有意義的事，如果不控煙，健康中國就是奢談，健康夢我們可以說無法實現。

編者註：在前段時間，丁香園曾發布過一篇關於煙草危害警示圖的文章

點擊查看 >> 煙盒上印警示圖片，不符合中國文化傳統嗎？

（記者：有的人覺得既然是公共場所，大家都可以使用，煙民也是公民，為什麼煙民吸煙的權利不能得到保證呢？）

公共場所控煙有人說對吸煙的人不方便，如果吸煙者都方便了，那不吸煙者怎麼辦呢？提高煙價也有人說不公平，讓經濟不富裕的人吸不起煙了。回答這些問題，需要弄清楚，我們到底追求的是什麼？

我們追求的是健康的公平，而不是吸煙的公平。人的一輩子靠什麼？如果追求吸煙的公平就沒有健康的公平。試想一下，一個人由於吸煙得了一場大病，得了肺癌，得了心肌梗死，到那個時候，他關注的是健康還是吸煙？還會去追求吸煙公平？還會去吸一種有害健康的東西，去追求這種公平？

提高煙價使一些不太富裕的人，買一包煙會掂量掂量，像青少年孩子們的零花錢，買一包煙買不起，這就讓他少吸煙，少受害。低收入人群和青少年恰恰是最需要健康保護的。

（記者：有統計數據顯示，中國的男性醫生中有 41% 的人吸煙，這個您怎麼看？）

醫生的吸煙率很高，對控煙來講，是可悲的；對公眾來講，是很負面效應的宣傳。因為大家都覺得醫生最懂健康。如果放支架的醫生下了手術就去吸煙，就會給患者一個印象，說明煙草沒那麼大危害，用這種行為去示範病人煙草無害，等於在給煙草公司做廣告。我覺得醫生戒煙是醫德的一種表現。

目前依然有四成男醫生吸煙，這是一種很可悲的現象。香港醫生的吸煙率調查幾乎為零，我不相信是零，可能有隱瞞，但是至少他覺得吸煙特別不光彩，瞞報。在美國、德國，很多醫生，如果別人知道他吸煙，他會感覺是很丟人的事情。他可能躲起來，甚至把煙味都清除了，才敢去見同事，去見病人。

我覺得我們醫生首先變成無煙的一個群體，才能對社會起到良好的示範效果。如果醫生都不健康，都肥胖，都吸著煙，那對患者，對青年人什麼影響？

（記者：根據調查，過去五年中國女性的吸煙率出現了上升，您怎麼看？）

現在我們發現病人、老年人很多把煙戒掉了。但是年輕的女性，抽一種煙草企業特別生產的很時髦的煙，女性把它作為一種時尚追求，甚至減體重、保持體型的一種方式，甚至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新的女性時尚。

國際上，女性追求性別平等過程中，也曾經錯誤把吸煙作為一種跟男性攀比的東西。我們對此覺得很擔憂。女性吸煙除了危害自身健康，同樣可能影響下一代的健康，因為吸煙和二手煙會導致胎兒畸形、嬰兒猝死等問題。這一點要引起大家高度關注。

（記者：我們在網路上也經常看到這樣一種說法：控什麼煙啊，國家把煙廠都關了不就得了。一面生產煙，一面又控煙，累不累啊？）

現實問題是，我們目前還有 3 億多煙民，不可能這麼去馬上關掉煙廠。關了以後，很快會有「黑市」，這是更麻煩的一件事情。

控煙這個事情做起來非常艱苦。當前需要認真做的，是公共場所控煙。從全世界控煙過程來看，社會在逐漸發展的過程當中，人們一定會越來越珍惜健康。健康對於一個國家來講，是生產力、是戰鬥力。對於一個個體來講，是壽命的延長，特別是健康壽命越來越重要。會逐漸形成一種氛圍，最終出現控煙的實效。這個路可能還很長。

責任編輯：貓羯座

排版設計：劉冬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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