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法唐將軍：親歷對印自衛反擊戰

按：本文原為鳳凰衛視《中國記憶之雪域反擊戰》對陰法唐將軍的文字採訪稿。特此致謝！

陰法唐，1955年被授予上校軍銜，並榮獲二級獨立自由勳章、二級解放勳章。1962年晉陞大校軍銜。1988年被中央軍委授予中將軍銜，並榮獲獨立功勛榮譽章。

印度頒1962年NEFA地區一般服役獎章。這是印度為中印戰爭而發。NEFA地區，源於印度於1954年在門隅、珞渝和下察隅地區成立的「東北邊境特區」（Northeast Frontie Agency，簡稱NEFA）。即我俗稱的「藏南地區」。是中印之戰的焦點地區。戰爭結束後，中國後撤20公里，該地區由印度控制。1987年，印在此成立阿魯納恰爾邦，中國不承認其合法性。

講述人：陰法唐

時間：2006年6月

地點：北京

解說：1962年初夏的一天，陰法唐突然接到上級的命令，要求他立刻前往拉薩，此時陰法唐正擔任江孜軍分區政委，他預感到有大事發生。

陰法唐：我在江孜，要我到這個西藏工委西藏軍區通知我到拉薩，拉薩看樣子是接受新任務吧，從我個人來說我當時還有一個錯覺，錯誤的想法，什麼錯覺？我說看這樣子是要我到西線去談判，因為西線比較緊張，它設點鬧騰比較緊張的，可能到那去談判去。因為我和印度不是打過交道嘛，開始幾年，就是以後建立正常關係以後，來往都還是有的，到他們代表處去，請他們到我們這來都還是有的，可能是叫我去談判，可一到拉薩以後不是。

解說：從1959年開始，中印邊境的摩擦不斷升級，到了1962年6月4日，印度的一支步兵越過麥克馬洪線，進入了中國領土。不但如此，印軍還在那裡建立了據點，邊境告急，狼煙迭起，中國到了不得不戰的地步。

陰法唐：準備反擊這個事情有什麼問題呢？沒有現成的一個機構，所以這個時候才根據中央軍委的指示，才組織這個反擊的部隊，組織一個實際上是組織一個指揮部，哪些部隊是指揮部的部隊，到拉薩以後軍區開會，開會那時候（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在北京養兵，譚冠三在主持開會，主持開會就談了要成立這麼一個部隊，反擊的部隊。那時候還叫什麼呢？就是中印邊境反擊作戰前進指揮部。

解說：指揮部的成員主要來自西藏山南和江孜軍分區，陰法唐被任命為前進指揮部的政委，這個指揮部代號藏字419部隊，主要負責中印邊界東段的防務。

陰法唐：這樣的話先把機構，實際上軍事臨時抽過來一些，再在下面調來，臨時湊了一個指揮機關。部隊呢，是原來18軍這個的部隊，18軍原來我在那個師，52師有兩個團，另外一個師有一個團，這都可以說18軍的比較好的部隊了。組織一起，當然這個指揮部還可以，當時說的還可以指揮其他部隊，山南的部隊其他的部隊還可以指揮其他的，但是基本隊伍就這麼幾個團。說是邊防部隊，實際上並不多。這樣一來的話呢，我們開始先組織一起，那麻煩事情還是比較多的。

記者：那是完全臨時組合起來的？

陰法唐：臨時的，這個就可以看到，我們確實事先大家思想上，和印度總看是友好相處，我們的和平外交政策嘛。並不是說事先我們就怎麼樣，以後是看著沒辦法了，趕快準備，這才現組織。

馬鼎盛：中國和印度1700公里的邊界，習慣上分為東、中、西三段，在歷史上雖然沒有正式劃定過，但在雙方按照各自的行政管轄範圍，自然形成了一條傳統習慣的邊界線，也一直受到兩國人民的尊重。不過到了1914年，在西姆拉會議期間，英國代表背著當時的中國中央政府代表，和西藏地區政府的代表團用秘密換文的方式，划了一條非法的麥克馬洪線，企圖把9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劃入英屬印度，這就破壞了中印兩國邊界的傳統習慣線。

陰法唐：到了什麼時候呢？印度一獨立，剛才說的抗美援朝和這個有關係了，抗美援朝那邊有影響了，我們在那邊什麼了，另一個我們正在進藏，趁這個機會就把麥克馬洪線以南，印度軍隊進去了。雖然進去我們當時，當時也確實顧不來，就沒有怎麼樣表態的。

解說：然而對於邊境問題，印度方面卻有明確的表述，1950年印度總理尼赫魯在印度人民院的一次講話中說，不管有地圖沒有地圖，麥克馬洪線是我們的確定邊界。隨著1959年的到來，中印邊界上的衝突開始加劇。

陰法唐：一直到什麼時候呢？到我們平叛，也可以說他這個叛亂你失敗了，也可以這樣說。印度這個時候，反而公開地越過麥克馬洪線，西線那就不是麥克馬洪線了，也曾叫空喀山口，在新疆那個方向空喀山口，打死我們的人，打死部隊的官兵了。麥克馬洪線這邊呢，也是朗久事件，打死我們的官兵，這都是過了這個麥克馬洪線來什麼的了，當然我們反擊以後，以後它回去了，以後慢慢的呢越發展越嚴重。

馬鼎盛：對於邊境的中國領土要求，印度的尼赫魯政府不但態度強硬，而且是處心積慮。特別是1959年中國平息西藏判斷之後，印度更開始大量增加軍費，買到外國不少飛機、坦克、導彈，等先進武器裝備，積極擴軍備戰。同時印度開始推行所謂「前進政策」，在中印邊境增調軍隊，甚至到中國邊防軍的後方設置據點。毛澤東在戰後談到中印衝突說，印度整了我們3年，從1959年開始，1959年、1960年、1961年、1962年有4個年頭了，我們才還手。

陰法唐：所以到了1962年的時候，一方面就它是要哪裡呢？就是麥克馬洪線以北，就是達旺、東線，就說中東西，我們和印度嘛。

解說：東段，東段呢，主要方向是達旺地區了，達旺地區它越過麥克馬洪線，有個叫克節朗地區，克節朗過去是我們的牧場，放牧、草場、牧場，它就到這個地區。首先到了一個拉則，在它左翼佔了一個拉則據點，接著慢慢地就過來，把整個的克節朗地區，差不多快全佔了，那就是過來多少人呢？過來差不多有一個旅。一個旅那個時候恐怕是有四個營，有的不是它的部隊，也歸它指揮了。

解說：早在1960年，周恩來總理就親赴印度，商談邊境問題，他提出雙方的邊境巡邏隊，從各自實際控制線後撤20公里，儘管提議遭到了印度的拒絕，但是中國還是單方面執行了這項提議。

陰法唐：和平解決邊境問題，印度根本不聽的，以後尼赫魯就定了叫「前進政策」，要把中國軍隊趕走，本來那是我們的地方，麥克馬洪線以南也是我們的，我們實際上說的，我們不承認麥克馬洪線，可是我們承認什麼呢？有一個實際控制線，它已經過了實際控制線，這還說這是我們對他們的侵略，他們要趕走我們，清除中國軍隊，是這樣。

解說：中國的剋制與忍讓，並沒有換來邊境的和平，印度的蠶食行動愈演愈烈。

陰法唐：這種情況下我們才採取了，好，你設點我也設點，你駐多少人我駐多少人。當然西線更有趣了，怎麼樣，就是包圍它，還要給它留路叫它好跑，並沒有心把它消滅幹什麼的，都是這樣的。好，但是越來越發展越大，設據點、設哨所，打死我們的邊防戰士。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部隊不得不反擊了，也可以說是被迫反擊，不得不反擊。開始這個反擊，咱們想反擊的時候呢，也還是有備無患，說萬一它再繼續這麼弄你怎麼辦？你得有準備啊。

解說：陰法唐還記得1962年整個夏天他都非常繁忙，6月初他前往拉薩，開始參與組建西藏軍區前進指揮部，隨後就投入了部隊的整訓工作。

陰法唐：也好多準備，你思想上，過去都是和印度友好的，這個變成什麼呢？這個控制尼赫魯的反華罪行，改變這個觀念，印度這個麥克馬洪線怎麼回事，印度侵略咱們，咱們必須要反擊，都得要講清楚。從友好的變成原來你成了敵人了，從和平狀態、轉入戰爭狀態，從過去的這個生產、修路，變成要作戰。這個完全變化了，也就像剛進藏一樣，也有個思想彎子的變化，也要考慮好多苦、累，生、死都也是有的了。

馬鼎盛：陰法唐擔任政委的西藏軍區前進指揮部，也稱為藏字419部隊，雖然名為部隊，實際上是前指的代號，藏字419部隊統一指揮三個步兵團，幾乎是當時西藏軍區的全部野戰兵力。不過這三個團卻大有來歷，他們是18軍的老班底，具有光榮的戰鬥歷史和超強的戰鬥力，不過，老革命也面臨著新問題。

陰法唐：（西藏）平叛以後，沒有打過仗，在全國來說那更是，抗美援朝以後就沒有什麼了。西藏呢，就是平叛以後都沒打過仗的，從和平狀態進入戰爭狀態。

記者：這幾個月裡面要訓練？

陰法唐：訓練你想你這個思想要轉變，這成了保衛我們祖國的國防了，打擊敵人印度兵的那種瘋狂的、囂張的氣焰，維護祖國的主權、領土主權，是不是？以及那當時實際上給印度一個教訓性的，等於說把它打一下子，叫它還坐到談判桌上來。

解說：藏字419部隊成立伊始，中央軍委賦予它明確的任務，配合中印西段邊境，也就是新疆軍區反蠶食鬥爭。然而到了1962年9月，印度軍隊在東線的侵襲也日甚一日。

陰法唐：這個主要的有重點，有方向的，這個西線雖然鬧騰的厲害，可是我們反擊呢，以東線為重點，東線為主。那麼東線再分開呢，就是一個達旺地區，再往東還有一個地區。可是印度兵，它是在達旺地區越麥克馬洪線了，到克節朗地區，它這個旅，整個有一個旅的樣子，所以我們要反擊呢，就是以東線為主就是這個可克節朗地區了，也就是說反擊它克節朗地區的印軍，這個任務就是這樣明確的。

馬鼎盛：1962年9月，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毛澤東在講話中談到國際問題時說，中國要支持亞非拉廣告的人民群眾，包括工人、農民、革命的民族資產階級和革命的知識分子。不過他也特彆強調說，我們要團結這麼多的人，但是不包括反動的民族資產階級如尼赫魯。10月12日，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中將返回拉薩，成立了以他為首的西藏軍區前進指揮部。之前陰法唐組成的前指，也就是藏字419部隊以及所屬部隊，作為相當於師一級的部隊進入戰鬥序列，一場邊境保衛戰已經箭在弦上。

陰法唐：整個戰役的決定啊，看來毛主席，為什麼呢？這樣。當然事先都不知道有毛主席，那是中央軍委給命令的，中央軍委具體就是總參，總參的總參謀長那時候是羅瑞卿，他具體地來操作了。

解說：中國和印度打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印軍實力怎麼樣誰也沒底，因此中央相當審慎，發出了「慎重初戰」的指示。

陰法唐：又是我們在高原上，這個各個方面條件都很差，那個地方地形也對我們不利，等等吧，就是說擔心這樣的，也是應該的，顧慮，叫我們開小口，張小口不要把口張大，先少吃一點，這樣一下子能吃進去，你想吃多，結果卡住了，吃不進去了，不行。當時幹什麼呢？準備要我們的打一個營。

解說：不過作為沙場悍將又常年駐守西藏，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卻另有考慮。

陰法唐：我們一開會，我們把情況一談、一彙報，他一判斷我們的意思是看來從地形來說，從地形地物，印度軍隊的實力，我們的情況我們軍隊的情況，完全可以多打。把他們一掃光都沒有問題的這個意思，當然很慎重的討論，討論以後他經過再三考慮，他感覺到可以，就向上面建議了。一建議當時上面總參開始的時候感覺不行，你們口張得太大了，你初戰必勝嘛，怎麼這樣呢？以後大概是把這個情況報到毛主席，這個就知道了，報告毛主席，毛主席同意的，怎麼同意的毛主席說，所以毛主席他這個想法，就是和別人不大一樣的，他大概這樣講，那好嘛，叫他們打嘛，打壞了重來。這不就行了嗎？一下子總參都下命令，說打一個旅。

解說：對於這次邊境保衛戰，毛澤東有非常明確的指示，1962年10月初，總參謀部向作戰部隊傳達毛澤東主席的命令，假如印軍向我進攻，則要狠狠地打它一下，命令還說不僅要打退，還要打狠，打痛。

陰法唐：對方一個旅是三四千人，大體還是那麼一個比例，因為咱們講究以絕對優勢取勝，這樣的話雖然占不了絕對優勢，但是在某一點上還佔到優勢，是這樣的。這樣的話呢？當然參戰的部隊，除了剛才說的前指揮部419部隊三個團，還有山南的幾個連，山南地區的分區的部隊，再就是11師，有那麼另外一個師的，有那麼幾個連隊，就是總共就是這麼多，再加上炮兵其他的等等，這都是西藏軍區本身的部隊，外邊的沒有，這個，這一打那是應該說打得很漂亮的。

解說：1962年10月20日清晨7點30分，中國軍隊的炮火突然向克節朗的印軍陣地猛烈傾瀉，上午9點30分印軍的第一個據點被攻克，被俘虜的印度兵居然還穿著睡衣。

陰法唐：原來是想攻一個點，所以這個解放軍有這個特點，機動靈活。第一線指揮員發現新的情況，應該敢於處置，向上報告，開始那個團，也是叫他只打一個點，他提意見不行，我們是要兩個點一起打才行，不然的話你打這一個點還是那一個點側擊，人家這個來抄你後路反而不利，乾脆兩個點一起打，有的也不同意。以後我就，跟我說了以後，跟我報告以後，我去幫助他們分析，一看行，我就在我們指揮部裡面我提出來，應該兩個一起打，報告張國華，張國華還問我有沒有把握？我說有，沒問題。這樣的話他就向上報告總參，就正式同意了這個方案，兩個點一起打。這個主攻部隊一打呢？不僅這兩個點打下來，接著把其他附近的一個一個都把它收拾了。

解說：陰法唐將軍回憶說，原定三天的戰鬥計劃，只用了一天多的時間就全部完成。儘管初戰告捷，中國軍隊在與對手交鋒的過程中，卻並不是一帆風順。

陰法唐：這一仗是比較難打的，為什麼呢？因為印度兵受欺騙，認為我們是侵略，這是一個。另一個呢，他也不知道我們的俘虜政策，比如我抓他怎麼了呢？要死的，總是要死的，不如乾脆抵抗到底嘛。再一個，這個解放軍到底怎麼厲害也不知道，覺得你解放軍有什麼不得了的，種種原因吧。他們的兵都是鬍子並比較多，我們的兵特別是四川的，隔很遠像奶娃一樣的，當然看不起的。

他在一個地堡裡面，這個地堡都垮了他都不出來，一直把他拉出來，所以這一仗打死的比較多，比例說，按比例說打死的比較多。俘虜的反而少，一般咱們打仗是打死少俘虜多，這就說明他守的應該說還是比較堅決的。剛才那些種種原因吧，所以第一個戰役雖然是全勝，可是呢比較難打的，他的旅長還是最後抓住的，抓他一個旅長，准將旅長，這是比較圓滿的，從旅長到下面。

馬鼎盛：同中國軍隊交鋒的是印度的王牌軍第七旅，旅長達維爾准將在二戰期間，曾經在緬甸打過日本，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不過在解放軍的凌厲攻勢之下，第七旅全軍覆沒。

解說：克節朗一戰印度朝野震動，尼赫魯政府也陷入了尷尬之中，在此前的邊境衝突之中，中國一再忍讓克制的態度，讓印度人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陰法唐：他不相信，尼赫魯都有這個錯覺，尼赫魯認為，你不要看中國嚷嚷，不會反擊的。為什麼我們當時堅持不先開第一搶？也有這個政策，那以後那些政策總的說，都是咱們說你不要什麼，不要搞緊張局勢，咱們談判吧，還是和平等等，他認為咱們不會。另一個認為是咱們軟弱可欺，那個時候不是反華大合唱，蔣介石反攻大陸，美國這個蘇聯變了，赫魯曉夫那不叫做三尼嘛，肯尼迪、美國，赫魯曉夫、尼赫魯，三個再上蔣介石要反攻大陸。

在這種情況再加上我們的經濟困難，大躍進以後的那個經濟困難，種種原因吧，就是一個是根據我們的政策。另外根據這個好多情況，你也沒有力量來什麼，所以說他認為不會的。所以他在他們部隊仍然灌輸的，基本也是我們不會反擊的這個東西。但是他沒有想到，你這樣我們不是軟弱可欺，我們是和平外交政策，是不是？我們不是打不過你，所以說最後咱們一反擊，就是那樣這個仗打了，他還不服氣，全國戰爭動員，繼續調兵遣將的繼續增加部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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