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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隱:今天,談談蕭紅與楊絳

以前,我並不知道自己是一個絳粉。國內老一輩女作家中,我最喜歡最欣賞的是蕭紅。她特立獨行的氣質、充滿童稚又悲天憫人的文字讓我如痴如迷。其散文體小說《呼蘭河傳》,猶如一幅描繪小城風土人情的絢爛畫卷,我曾經給無數人介紹過。還有《生死場》,那種冷靜地描述,卻展示了一代農村人悲苦麻木的生活,著實讓我驚詫感慨。


「在鄉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在鄉村,永遠也感受不到靈魂,只有物質來充實他們。」這樣觸目驚心的句子,讓人過目難忘。而蕭紅的作品,大部分都只為自由而寫,隨心所欲地寫。但讀者又可從她文字中,感受到中國社會的滄桑與磨難。可以說,讀蕭紅,就會讀到最真實的人性和最無奈的環境。作為魯迅的弟子,師徒二人有相似之處,又有很大不同。魯迅是尖銳的,他的批判精神讓他「一個都不寬恕」;蕭紅是溫情和感性的,她不加評論和批判,而是儘可能展現大環境中的人民生活狀態,顯微鏡一樣把人與環境凸現出來,讓讀者自己去悟去尋找命運的真相。所以,蕭紅因為遠離政治,其作品卻更自由地得到了發揮和展現。如果她不是英年早逝,能夠在香港健康地活到七老八十,其文學成就絕不亞於國際上任何一位文學大師。

安隱:今天,談談蕭紅與楊絳


相比蕭紅,楊絳更像一位哲學家,一個穩健的長者。雖然她倆是同齡人(都是1911年夏季出生),但兩人的成長道路與寫作風格很不相同。如果說蕭紅能將讀者帶入她所在的世界,同她一起感受悲喜。那麼楊絳就能將讀者帶入一種境界,在深思中忘記屬於自己的煩憂,重新變得積極向上。這麼說吧,讀蕭紅,感覺她是一個小夥伴,一位知己朋友。讀楊絳,感覺她是一名導師,一個慈祥的外婆。前者可以陪我們一起玩耍,體驗後花園蝶飛蜂舞的樂趣。累了,就同她去觀看小市民小農民的麻木生活。後者則輕描淡寫地講述自己的故事,讓你知道,她這樣都活下來了,你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蕭紅和楊絳,最接近的地方,大概都屬於那種自由寫作,自說自話的狀態。所以兩者文字都富有靈性和智慧。這是我最為欣賞的。而因為迷蕭紅在前,所以我並不是那麼迷楊絳,讀她的書不多,除了《我們仨》《走在人生邊上》,再就是一些零碎散文。買的《洗澡》至今還未打開塑料包裝。因為手頭要讀的書實在太多。這也是得知楊絳去世後,我感到慚愧和後悔的事。總以為,這麼一個老人,好像永遠不會離開一樣。遲些時間讀她的書便也心安理得。而年輕時讀的那篇散文《老王》,是我喜愛楊絳的理由。相信所有熟悉這篇文章的讀者都不會忘記,那個窮苦的三輪車夫老王去世前一天,還惦記著給楊絳送去雞蛋和香油。楊絳在文末寫道,「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上不安。因為吃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去侮辱他?都不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這篇文章,讓讀者感受到了底層人物生存的艱難和他們本性中的厚道,同時也感受到楊絳的慈善與謙恭。她和底層人物的相處是融洽友愛的,她是蹲下來與他們交往的。不然病得要死的老王幹嘛還要給她送去那些物品。


楊先生的慈善,讀者不僅可從文章中感知到,還能從她成立基金資助困難學子的行動中看到。據報道,這項基金在清華大學以「好讀書」三個字命名,已收到楊錢兩人版稅所得近1000萬人民幣。此舉可見楊絳是一位人如其文、知行合一的文化人。她淡泊名利,漠視物質財富,對生命去留有著獨到的見解,這意味著她是一個出世之人;但她關愛貧困學子,憐憫底層人物,暮年筆耕不輟,以清水洗塵的筆調啟迪和引領讀者,又證明她是一個積極的入世者。去年正月初五,我突然夢見楊絳。那個時候,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絳迷,只是有些喜歡她,覺得她的作品比較對我的閱讀口味而已——古今中外,值得我喜歡的文學作品實在太多。數不勝數。愛屋及烏,所以那些作家也成了我喜歡的對象。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突然闖入的夢:楊絳先生端坐在藤椅中的畫像,在我面前變為了真人,笑臉盈盈地看著我,像很多年前的老外婆。我走近去,抱住她的臂膀,心懷感激地說,「您的面容像菩薩,您的文章也如菩薩般撫慰著讀者的心靈。」她臉上的笑紋更深了,「我不是菩薩,我只是慈悲地活著。」說完這句話,她便從我夢裡消失了。


也許因為這個夢,我開始特別留意她的年齡,上網搜資料,老人居然有了104歲!而且還與我迷戀的蕭紅是同齡人。我就想,這麼長壽啊,她還能活多久?感覺中,楊先生似乎是一個可以活滿兩百歲的老人。因為網路找來的圖片,她看上去都那麼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然而,我還是沒有像當初關注蕭紅那樣,把她的作品全集都翻找出來。還是那句話,要讀的書太多了,加上迷她迷得還不夠深。直到今年5月25日,看到新聞報道楊絳先生去世的消息,我愣了一下,這位在我心中還會活很久的老人怎麼就走了?隨之一股失落感也湧上心頭,我開始關注一切與她有關的微信。和之前作家陳忠實去世那樣,本以為她也會得到一種平靜。而我們這些喜歡她的讀者,也會在或慚愧或後悔沒多讀她作品的心情中,去翻找她的書來品讀。可意想不到的是,這場平靜而理性的懷念,居然被一些批評她的文章打亂。出於對所敬重的長者的尊重,我開始為她打抱不平。


特別是,有幾位平時和我三觀相同的朋友,也質疑楊絳的作為。比如,一位開設了熱門公眾號的文友,居然拋出這句:「錢楊兩人就是隱士,於社會基本無益。」還有一位苦口婆心地勸告我:「不要把她偶像化,以免像崇拜某領袖一樣,陷入盲目的認知......對我們所不熟悉的眾口一詞,保持一分警惕,是沒有錯的。」


這樣的觀點讓我啼笑皆非,在不服氣中,自然而然與他們進行了一番理論。理論的過程讓我想起影片《美國隊長3》,裡面有關正義與正義的較量和決鬥,最為我反感。因為覺得無益又浪費時間。我和這幾位朋友不說是相當正義之人,但根據平時的言行,也算得上是追求正義公理那類。為何在懷念與欣賞楊絳先生的話題中,我們有了分歧?甚至願意為此爭執不休?


也許這是一種思想觀念與文化的衝突。在我看來,作為一個有點了解楊先生生平的讀者,她離世後,轉發其文章以作紀念是很正常的行為。楊先生的作品很多都是精品(我們知道,即便獲諾獎的大家,寫的作品也不見得部部好看),而楊先生那些寫人生的,具有哲學思想;寫社會現狀的,準確又獨到;寫苦難歷史的,幽默又諷刺;寫家庭生活的,溫暖又深情。作為一名作家,特別是經歷文革浩劫後,在70高齡拿起筆從頭開始寫作的老人,其本身就是一個勵志榜樣,一個傳奇人物。在媚俗文化與金錢至上的社會,在娛樂新聞可以上頭條的社會,懷念與宣傳錢楊兩人對社會究竟有無益處?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我只想反問,范冰冰趙薇王寶強等等被受眾熱捧的大牌明星,他們對社會又有什麼大貢獻?食葯安全和教育問題,還有傲慢的公權力帶來的系列社會問題,是不是因為他們的表演藝術和萬貫家產得到過一點解決?如果連這些被熱捧的、精力旺盛的影視明星都沒有改造社會的擔當與能力,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期待一個善良厚道有才情的百歲老人去當一名鬥士或英雄?


何況,楊的文章自有洗滌靈魂、揭露時代問題,讓卑鄙者汗顏、消極者樂活的一面。既然一個社會能容納媚俗的演藝作品和快餐文化,那些在楊先生離世後撰文批評她的人,為什麼不能容納對一個德高望重的文化老者的讚譽?須知,對楊先生的讚譽可不等同於洗腦教育的盲目崇拜。


我本來並不清楚自己是個絳粉,在這場爭論中,我覺察到,其實楊先生和蕭紅一樣,早已走進我的內心世界。不然,我不會為指責她的文章感到難過,更不會因為她和三觀接近的朋友們據理力爭。而從這場爭論中,我愈發覺得,人如果陷入某種偏見,是自以為是和幼稚可笑的。我以前也偏見過。比如曾看見河流土地被污染,就指責那些認識的攝影師,怪他們只愛拍些花花草草,美女小孩,而不用鏡頭去關注和揭露污染問題。當我抱怨過後,卻又深感自責。因為我突然醒悟,這個世上,有攝影家負責推薦美,就有攝影家負責揭露醜,只要他們不是那種無原則的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馬屁精,你就沒任何理由去反感人家,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期待人家和你一樣,對環境問題深痛惡絕。


從那以後,我就隨時提醒自己,不要做一個有偏見和狹隘思想的人,不要這樣。否則,你會對別人期望過高,老是希望別人的作為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來。這是極端錯誤的,無形中會讓自己落入道德衛士的圈套。而人無完人,整個社會就如森林,裡面的動植物既在享受相同的成長,也在體驗不同的成長經歷和生命感受。除非十惡不赦、胡作非為與麻木不仁,否則,我們有什麼資格和權利對同類進行道德質疑與批判?而那些對社會、對民族文化有貢獻的人,我們更沒理由去評頭論足,說三道四。退一萬步講,實在忍不住說,也要趁人家健在時指出人家的缺點和錯誤呀!這才是君子所為。


寬容、博愛、自省、豁達,是楊絳作品傳遞給我的精神財富。如今,老人已散盡物資財富從容走向「回家之路」,我在祝福她的同時,看到那些責難她的言論,就想起莫言所說:「世間的萬物就是這樣,小壞小怪遭人厭恨,大壞大怪被人敬仰。」這句話里的深意,不知那些批評楊先生夫妻的人可否領會得到?(作者授權獨家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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