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腎門，當媒體撞到了醫療界的「腰」
丟腎門，當媒體撞到了醫療界的「腰」
中國新聞周刊王珊
（由於白衣山貓接受王珊採訪時約定，此文可以在@白衣山貓微博和同名公眾號發表，已取得授權。今天下午5點，再次取得王珊授權，同意全文刊發在微博上。）
以下為文字部分：（文字據中國新聞周刊紙質版恢復。）
《新安晚報》2016年5月5日關於「丟腎」的第一篇報道。目前電子版已從網路上刪除。
央視報道「丟腎」事件。
「丟腎」風波雖然趨於平靜，但胡波卻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直到現在，他還不能相信，像「縫肛門」「茶水發炎」「八毛門」這樣看起來無厘頭的事，居然會在自己身上發生。
44歲的胡波是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以下簡稱「徐醫附院」）胸外科醫生。2016年5月5日，安徽《新安晚報》刊發系列報道，講述患者劉永偉「做完胸腔手術，右腎離奇失蹤」，且維權「尋腎」無路的故事。當天，《新安晚報》在其官方微博上推介這組文章時如此描述事件，「宿州男子在徐州手術後右腎失蹤，當事醫生：瞬間萎縮了。」這一連串吸引眼球的報道，瞬間將胡波推向了「手術偷腎」的風口浪尖。
「在報道里，我的名字被反覆提及，當時我就覺得自己的名聲臭了，（職業生涯）完了。」胡波從來沒和媒體打過交道，他沒想到自己就這樣上了頭條。這篇報道被各大媒體轉載後，連國外的同學都打電話來問胡波究竟出了什麼事。「這種肆意的污衊如果得不到解決和制裁的話，就是變相的縱容。」胡波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在講起此次經歷的過程時，也很少會提高聲調。
現在，他正打算對《新安晚報》進行起訴。
今年5月4日，胡波在下了手術台後，接到一個顯示區號為0551（安徽合肥）的電話，內容很簡單，大致為：你救了劉永偉，他很感謝你，可是他的右腎去哪了呢？
胡波以為來電者是劉永偉的家屬，便回答了一句：「我們已經有一個調查結果，給徐州市醫患調解中心辦公室了。」隨後，他掛上了電話。他並不知道，這個打來電話的人是《新安晚報》記者向凱，這是他在發出有關報道前，對胡波的唯一一次直接「採訪」。
接到電話的第二天，胡波剛剛查完房，實習生將手機遞給了他。突然間，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丟腎」的輿論旋渦中了。《新安晚報》5月5日刊發「我的右腎去哪兒了」的報道稱，患者劉永偉在醫院接受手術出院一天後，右腎「離奇失蹤」。這一報道被新浪、鳳凰網等各大網站轉載，並迅速引爆微博、微信朋友圈。
當天下午，徐醫附院即發布官方聲明，稱該報道的內容嚴重失實，並貼出劉永偉術後兩次CT複查的圖片，顯示手術第一天（6月21日）和第五天（6月25日），右腎仍然存在。與此同時，徐州市衛生計生委組織由來自胸外科、泌尿外科的3位醫療專家，以及有關行政部門工作人員組成的聯合調查組，於當天進駐徐醫附院。
從那時開始，胡波無法像平常一樣工作，而是要應對一家又一家媒體的詢問。5月23日，胡波接受了央視《面對面》的採訪。面對主持人董倩和兩架攝像機，聚光燈下的胡波很緊張，「我時刻擔心自己沒有表述清楚意思，整個過程很有壓力。」他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也是小心翼翼，幾乎每說兩句話，就會將眼睛瞟向坐在旁邊「護駕」的宣傳科和醫務處的工作人員。「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的安全甚至得不到保障。」
面對媒體的採訪，胡波需要一遍一遍地回憶對劉永偉診療的過程，以及劉永偉出院之後與他溝通的情況。他對劉永偉這個人太熟悉了，現在已經不想和他有更多瓜葛。
2015年6月19日晚11時左右，家住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西二鋪鄉演禮寺村的劉永偉被送到了徐醫附院。7天前，他因為騎車摔傷。到徐州就診以前，他一直在當地皖北醫院治療。
作為江蘇省四大緊急救援基地之一，徐醫附院服務範圍輻射蘇、魯、豫、皖四省接壤地區近20個地市、147個縣區，約1.43億人口。因而，從地域上來說，徐醫附院是劉永偉的一個不錯的選擇。
胡波在初步診斷後發現，劉永偉「右側外傷性膈疝，右側多發肋骨骨折，雙側胸腔積液，右肺挫傷，肝、右腎挫傷，胸腰椎棘突及橫突多發骨折」。第二天上午十點，胡波給劉永偉進行了手術。參與手術的還有泌尿外科、普外科的專家，以及護士等九到十人。手術中發現，由於車禍創傷，劉永偉原本應該位於腹腔內的肝臟和右側腎臟都被扯入胸腔。「當時我們觀察了一下，右腎位置偏高，腎周沒有血腫，腎臟顏色也沒有明顯異常，腹膜後無明顯血腫，沒有切除腎臟的指征，就將右腎還納入腹腔。」胡波說，手術進行了7個小時左右。
直到現在，劉永偉依然承認，胡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對於這個病人，胡波也很照顧，特意將他安排在距離護士辦公室最近的20號病床，以方便處理突發情況。
由於術後切口癒合並不理想，劉永偉的切口感染流膿。2015年7月1日，胡波又為劉永偉進行了「胸壁切口清創縫合術」。手術後，劉永偉血象恢復正常，然而感染依然沒有解決。此時，胡波建議他去水平更高的山東省立醫院進行治療。
在胡波的印象中，兩人的關係一直都很融洽。直到2016年1月5日，劉永偉來醫院複診，從患者胸腹部受過創傷的角度考慮，胡波建議劉永偉胸部和上腹部一起做CT。然而，在片子上，胡波發現，劉永偉的片子顯示「右腎缺如。
「你右腎好像有問題。」在聽到這句話後，劉永偉隨即把隨身攜帶的一系列片子拿了出來，並說了一句話，「我還正想問你呢，我的右腎到哪兒去了？」劉永偉手中的片子包括山東省立醫院拍的CT片和南京軍區南京總醫院的腹部B超等，分別顯示「右腎未見確切顯示」及「右腎缺如」。
「他好像早就等著我這句話。」胡波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患者對右腎的情況有疑惑，不是應該第一時間來找我嗎？甚至去年10月23日他來找我複診時，也絲毫沒有提到右腎的事。為什麼一直拖到今年1月？」對此，劉永偉的解釋是——「不想冤枉好人」。
在發現腎臟顯示有問題後，胡波聯繫了本院的泌尿外科專家，請其幫助解釋。此後，胡波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沒想到的是，2016年2月18日，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聯繫徐醫附院，要求調解劉永偉腎臟缺失的問題，並傳達了患者的要求：一次性賠償200萬元。
3月12日，徐醫附院將討論結果答覆了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這份材料詳細描述了患者的診療過程，並最後給出結論：「患者劉永偉外傷診斷明確，有明確手術指征，診療操作規範。關於患者在外院行腹胸部增強CT提示右腎未見確切顯示的問題，考慮為傷後右腎血管栓塞導致右腎萎縮，與我院診療行為無關。」
3月底，醫院向調解中心工作人員進一步表了態：患者提出的要求無法接受，建議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在此意見反饋給劉永偉後，他表示，沒有錢上訴，仍要求調解。
1月5日之後，劉永偉曾多次發簡訊或打電話向胡波詢問右腎消失的事情。胡波還保留當時的簡訊，包括除夕當天以及4月4日清明節凌晨4點左右發來的簡訊，其中一句為，「我死後你能記著（我）為什麼想死嗎？你心安嗎？」
在劉永偉與胡波以這種方式保持「溝通」的同時，《新安晚報》在偶然得知他的「故事」以後，主動和他取得聯繫，表示要報道此事。劉永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新安晚報》向他表示，「我們同情你，但是我們不相信你，報社發出東西要負責任，我們必須要核實下，你現在身體很差，但能否堅持一下，咱們一起實地去看看你說的和反映的是不是真實的東西。」
對於「我的右腎去哪兒了」的報道方式，《新安晚報》副總編輯曹海峰表示，「這是都市化媒體的一種操作方式。」他又稱，「都市化報紙需要用平民化的語言，離老百姓近一些，做到完美滴水不漏很難。」「患者不是專業人士，也不是所有的都懂，他需要說法，所以我們覺得應該給他說法。」曹海峰認為，關於劉永偉的報道僅是一個普通的幫助患者維權的報道，「這種爆料我們有很多，劉永偉只是其中一個。」
《新安晚報》採訪中心副主任夏麗霞則表示，「這個報道是我們今年的重大選題策劃。」而另外一名負責任人說，「類似的重大選題策劃一年也就5個左右。」
參與這一系列報道的《新安晚報》攝影記者項春雷承認，在操作報道的過程中，劉永偉並沒有將2015年6月21日和6月25日CT檢查顯示腎臟存在的事情告知他們。
5月6日下午，根據徐州市委宣傳部的安排，徐醫附院組織了媒體見面會，約有十餘家媒體到場，其中就有《新安晚報》的向凱。
在胡波和徐醫附院醫務處處長楊煜介紹完診斷程序之後，並沒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向凱接連提了幾個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我看了《新安晚報》5月5號的文章，用兩個版報道了這個事情，咱們（發聲明）說報道有所失實。作為媒體，《新安晚報》一直在追蹤腎失蹤的真相。他們說的只是「我的右腎去哪兒了」。請問《新安晚報》哪一句失實了，哪一部分失實了？
對此，徐醫附院醫務處處長楊煜回答：「『術後瞬間萎縮』，這是一個什麼概念，我想大家都應該能理解或者體會到。」而向凱聲稱，「術後瞬間萎縮」這個詞從來沒有在報道中出現過，這是一個楊煜自己提出的「合成詞」。
在《新安晚報》採訪部主任章玉政眼中，身為《新安晚報》唯一一位首席記者的向凱做事本分，能吃苦，是個不錯的記者。
直到上述新聞發布會結束，向凱才表明自己的身份，並向楊煜遞上一張紙條，上面列有他問過的5個問題，希望楊煜能夠通過傳真或其他方式答覆他。一位曾經與向凱共事的同事聲稱，向凱喜歡用暗訪的筆調來寫報道。根據公開資料，向凱曾暗訪報道合肥傳銷事件、投資公司融資詐騙事件。而他也在其文章《暗訪報道如何推動政府新政策出台》里寫道，「暗訪調查是新安晚報記者的基本功」「暗訪是一種非常規的採訪手段和調查手段」。
5月10日晚，江蘇省徐州市衛生計生委發布了「關於劉永偉手術後『右腎缺失』的調查報告」稱，綜合第三方檢查結果和專家組意見，調查組形成的最終意見為：劉永偉術後右腎存在，目前呈現為外傷性移位、變形、萎縮。與徐醫附院3月12日提交給徐州市醫患調解中心的內容一致。
胡波想起來依然有點後怕。「進一步的檢查顯示右腎存在，這是還了我一個清白，但如果時間再長一些，真的觀測不到怎麼辦，即使有前面的證據，也很難說得清楚。」
幾乎在胡波看到「丟腎」新聞的同時，浙江某醫院副主任醫師王光寶在微博上收到了不少粉絲的私信，告知他這一新聞。王光寶的另一身份是新浪微博的醫療界大V「白衣山貓」，擁有220萬左右粉絲。一直以來，他以幫助醫護人員維權和醫學闢謠而出名。
在王光寶看來，《新安晚報》「瞬間消失」的措辭暗指的就是醫生「偷腎」。當時，他正在前往杭州的高鐵上，身邊沒有電腦，於是花了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用手機敲出了一千五百多字的文章《劉永偉的右腎去哪兒了》。從腎臟移植的條件解釋醫生不可能偷腎；並且推測，挫傷的腎在日後可能因為受傷後血腫壓迫、血腫塊堵塞輸尿管、腎臟血液供應受限等各種原因造成萎縮。
實際上，王光寶對「丟腎」的情節並不陌生，他已經寫了不止一篇關於患者「丟腎」的文章。
從2001年《南方都市報》刊載《大活人兩腎被偷——澳警方接報數起類似盜竊器官案件》到現在，媒體有關「丟腎」的報道出現過很多次。王光寶這方面的闢謠文章就寫過5篇。
5月6日13:42，王光寶將文章發出，並迅速獲得了129萬左右的瀏覽量。
就在當天下午，徐醫附院也提供了相關證據，表明在手術後兩次CT檢查，均顯示劉永偉的腎依然在他的身體里，《新安晚報》的報道嚴重失實。
王光寶對這一事實進行了跟進，言辭也開始變得犀利起來，並將《新安晚報》稱為「混賬媒體人」。他在文章中寫道，「一個外傷後的爛腎，誰要他幹啥，即使需要切除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切除，醫生又何必要做隱瞞病人的事呢。」這一次，文章的瀏覽量達到401萬。
王光寶對「丟腎」粗暴的憤怒最初來自2015年10月的一篇報道：「女子做手術右腎神秘消失」。報道講述了河南項城婦女徐秀英2006年因子宮肌瘤接受了子宮摘除手術。在接下來的幾年，徐秀英一直腰疼肚子疼，全身浮腫無力，排尿也異常。2011年，她去項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做腹部CT，發現右腎缺如。患者最終尋求調解，醫院被判承擔全部責任，賠償徐秀英各種損失38萬餘元。當時安徽網（新安晚報旗下網站）曾轉載過此文章，當時王光寶就曾寫過一篇針對丟腎的闢謠文章，並點了安徽網的名。
在搜索資料的基礎上，王光寶又寫了第三篇文章《無良媒體針對醫療界編造的偷腎謠言15年歷史回顧》，將《新安晚報》稱為「謠媒」。隨後，他持續要求《新安晚報》道歉，並開始在微博上呼籲粉絲給「謠媒」點蠟燭。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從粉絲只有20多萬的時候就參與『偷腎』言論的闢謠，這個流言傳播了15年，我這次一定要打破，今後誰再來報道這個事情，就會是《新安晚報》的下場，我就是要殺雞給猴看。」
當時，王光寶就從自己的角度分析，指出石蠟油只能緩解癥狀，不能起到治療的效果。他在微博上留言力挺醫生，但並沒有引起注意。從此他決心要用好微博，讓更多人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此外，也希望通過這個手段對不良媒體進行打擊。
「醫生是沒有話語權的。即使有10％的媒體博眼球，醫生也快被害死了。我們已經打掉了好幾個記者。」王光寶得意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自己之所以取名叫「白衣山貓」，就是因為曾經有個報道假新聞的記者叫做「紅嘴烏鴉」，「我就是要把他的毛一點一點拔下來。」
「紅嘴烏鴉」是《南方周末》記者柴會群的微博名。2015年中國記協通報三起虛假、失實報道，柴會群的作品就在其中。中國記協在組織多方面專家評議後認為，《南方周末》於2013年5月和2014年2月刊登的由記者柴會群采寫的《「瘋子」醫生：你砸醫院招牌，醫院砸你飯碗》《「創收」院長》《公立醫院創收潛規則》等三篇報道存在五個方面的內容嚴重失實。柴會群也因此成了很多醫療界大V在網上攻擊的靶子。
就在中記協發布上述結論的當天，柴會群發表聲明表示決不接受中記協的說法，並聲稱，上述三篇報道僅存在個別字句瑕疵，報道整體上均未失實；且中國記協所組織的專家評議會程序嚴重不公，部分評議人員與投訴方中國醫師協會存在利益瓜葛。
在這個事件的處理過程中，王光寶也發揮了作用。對於「丟腎門」，他說，「我輕易不出手，一出手必要達到目的。《新安晚報》一年不道歉，我就帶領大家點蠟燭一年。」
遼寧電視台新聞中心記者張洋擔心醫療界大V權力不受約束可能帶來的隱患，他在《這一次，「白衣山貓」你錯了》一文中寫道，「（他）畢竟是個醫生的底子，寫一些醫學科普的文章可以說是相當精彩耐讀。但是監督類的文章，他缺少精益求精、客觀務實的能力。」
進入2016年以來，中國醫患關係的緊張程度到達了一個高峰。其中最為嚴重的是，相繼發生了廣東省人民醫院陳仲偉醫生被殺、湖南邵東縣醫院王俊醫生被殺事件。十餘年來不斷惡化的醫患關係，刺激著醫務人員脆弱的神經。
英國醫學雜誌《柳葉刀》曾在文章中指出，「媒體對醫療界的扭曲報道加劇了醫患關係的緊張局面」，報紙、電視與互聯網有關醫生欺騙患者的報道鋪天蓋地，負面報道比例徹底壓倒了正面報道。
2015年10月，《柳葉刀》又發表了香港大學醫學院博士生吳丹的文章《媒體在中國醫療暴力中的角色》。作者搜集了2013年1月到2015年3月26個省124個關於醫療暴力的報道。
文章指出，77例暴力事件發生在三級甲等醫院，35例發生在二級醫療機構，私人醫院只有13例。而33％的暴力事件發生在急診科，18％發生在綜合內科。其中，5％是兇殺事件，10％是嚴重傷害，而74％的事件是患者的家屬和朋友參與的，11％則有職業醫鬧的參與。
在資料研究中，吳丹發現，媒體的報道過於集中在事件過程細節，很多獨立報道無後續跟進，讀者只看到了過程卻沒有看到結果。
「我們覺得這可能讓人產生錯覺，這種暴力傷醫行為對自己不會有嚴重後果。」 在吳丹看來，媒體的監督和引導作用不容小覷，但在中國醫療系統的公信力已經相當低的前提下，需要注意真實度與報道方式。「群眾都是同情弱者的，在老百姓心裡，相對於病人而言，醫務人員向來都是強者，所以大家都會試著從弱者的角度考慮問題，從而容易原諒肇事人。」
丁香園網站曾做過一個中國醫生受威脅的生存現狀調查。累計有14577名醫生參加了調查，其中住院醫師5710人，主治醫師5132人，副主任醫師2256，主任醫師609人。當被問及醫患關係緊張的主要原因時，70％的醫生認為是大眾媒體的負面報道，有86％的醫生認為這些負面報道是為了增加媒體的收視（閱讀）率。
中國醫師協會在2014年向中國記協投訴柴會群報道存在失實，這也是全國首例中國醫師協會投訴媒體記者案。今年5月13日，在其主辦的「重塑誠信，共建和諧醫患」座談會上，該協會與媒體共同向社會發出「行動起來，共建和諧醫患」倡議，呼籲尊重醫護人員，共建醫患和諧。
而在醫生表達和呼籲權利的同時，得益於互聯網平台的發展，醫療界的意見領袖也開始逐漸擁有一定的話語權。作為平均受教育程度最高的職業群體之一，社交媒體在醫療界高普及度和傳播強度的優勢，使得醫療界大V在話語權方面在短時間內即實現了某種程度的「逆襲」。
2015年，新浪愛問醫生牽頭髮起「醫生自媒體聯盟」，600名醫生對媒體呼籲：「請聆聽我們的聲音，請繼續堅守醫學的專業性，與我一起做醫患溝通的橋樑！」
楊震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現在局面的形成，源於極端事件的反覆出現，而醫生的負面情緒得不到很好的疏解，從而引發社會群體之間的矛盾。」
另一位不願具名的醫生也表示，「大V如果不是從公共利益的角度發言，就和網路流言沒有區別，打著公共知識分子的名義罵街，充滿了戾氣。」他進一步指出，醫療界大V也需要積累粉絲，因此也需要對文字進行一定的包裝，而這就無法避免其中出現獵奇甚至煽動性的語言。
2014年6月，新浪微博推出的「自媒體計劃」一定程度上推進了這種現象。按照規定，只要滿足個人認證用戶、粉絲小於500萬、月瀏覽量大於300萬條件的微博賬戶均可申請該計劃，申請成功後新浪將根據微博質量和閱讀量支付相應的費用。收益也促使大V更加註重粉絲的積累，甚至在此基礎上開展一些商業性的活動，比如說，某個醫療大V通過培訓粉絲的急救技能而獲得額外收入。
楊震曾經研究過中國媒體對醫患糾紛報道的歷史。在他看來，當下的醫患糾紛是社會主要矛盾的一個顯性癥狀；醫患糾紛的發展，不以醫療界、也不以媒體的意志為轉移。
楊震經常把中國的醫患糾紛比喻為「糖尿病足」：糖尿病是一種全身性疾病，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患者常常出現下肢的慢性潰瘍或者壞疽，稱為「糖尿病足」 。如果僅僅是局部治療，無論怎樣換藥、清創或者手術植皮，都不會好。「醫患糾紛，就是一個爛得很難看的『糖尿病足』，如果僅是局限於醫療領域來解決醫患糾紛的話，永遠解決不了。」楊震說，若要正確地看待或者研究醫患糾紛，就必須跳出狹隘的醫療領域。
楊震看到了醫療界與媒體對立所帶來的隱患。有一次他在復旦大學新聞學院作講座，講到一半，一個新聞系的學生站起來表示很難過，說新聞學院和醫學院兩個學院的學生彼此仇視，在網上互相指責。後來，醫學院的一個學生站起來提了一個建議：能不能醫療界和媒體互相聯誼，醫療界提供一些保障服務，而媒體則從正面進行宣傳。然而，楊震覺得這種思維非常可怕，「不應該以任何一種方式阻礙媒體履行監督的責任。」他說。
資深醫療時事評論者、原廣東省肇慶市紅十字醫院醫生吳帥在「丟腎門」事件後寫下自己的思考。在他看來，妖魔化醫者的新聞報道，激發了大批對媒體極度仇恨和不滿意的醫護群體。但是，「醫療界大V」和「媒體大V」撕架越狠，社會越分裂。
在經歷「丟腎門」風波後，胡波一度想不再做大手術了。他也開始擔心，會不會有更多的醫生採取保護性醫療措施，最終導致過度醫療。而與他同齡的劉永偉，此時正躺在家中的沙發上，他並不上網，所以至今也不大清楚，關於他「丟腎」的故事引發了怎樣的風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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