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死亡時發生了些什麼？

文/M.J.斯蒂斐

譯/高鵬

山姆·帕尼亞醫生是紐約市威爾·康奈爾醫學中心的一員，他是當今世界上在「死亡」科學研究領域最頂尖的專家之一。前不久，帕尼亞和與他一起進行人類意識研究項目的同事，宣布了他們的一項重大舉措：為期3年的，對有過靈魂出竅經歷的人群進行的生物學研究。該項研究被稱為AWARE項目（即AWArenessduring Resuscitation，「復活期間的感受」），是一個涵蓋了25個主要醫學中心的合作項目，將調查大約1500名從心臟驟停中搶救回來的倖存者。就有關該研究項目的起源、受到的質疑，以及心智與大腦之間的區別方面的問題，我與帕尼亞展開了對話。

斯蒂斐（以下簡稱「斯」）：本研究項目將採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考察並核實人們所宣稱的有關「瀕死體驗」的描述呢？

山姆·帕尼亞（以下簡稱「帕」）：當你的心臟停止跳動時，就不會有血液會再進入你的大腦。而接下來將會發生的，就如同你可以想像到的那樣——在10秒內，大腦的活動完全停止。然而，反常的是，在經歷過心跳停止（這其中既包括心跳停止幾分鐘的，也包括心跳停止1小時以上的）後又被從鬼門關上搶救過來的人群中，有10％至20％的人報告說他們當時是有意識的。這裡最關鍵的問題在於，這是真真實實的意識感覺，還是某種幻覺？這些病人都聲稱，能看到只有從天花板的角度向下才能看到的所有東西，因此唯一驗證的方法就是放置一些只有從天花板上向下看才能看到的場景東西，而從其他任何地方都無法看到。因此，按照上面的方法，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兩三百例這樣的病人，讓他們告訴我們當時看見了哪些場景，就能證實在其大腦機能停止運行以後，意識是否真的能夠繼續。

斯：這個研究項目與當前社會對死亡的理解有何關係？

帕：人們通常認為死亡是一瞬間的事——你要麼就是死了，要麼就是活著的。這就是當前我們的社會對死亡的定義。但是在臨床上，我們對死亡的定義是心臟停止跳動，肺停止呼吸，以及最終導致的大腦本身停止工作。當醫生用光線去照射某些病人的瞳孔時，病人的瞳孔沒有任何反應，均可定義為臨床死亡。眼睛對光的反應是受腦幹調節的，而腦幹正是保證我們存活的生命中樞，如果腦幹停止工作，那就意味著大腦本身也停止工作了。在50年前，到了這一步，病人就無可救藥了。

斯：那麼，科學技術又是如何向「死亡只在一瞬間」這一認知發起挑戰的呢？

帕：如今，我們所擁有的科學技術已有很大進步，所以我們可以把病人挽救回來。事實上，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正在研發中的藥物，的確可以延緩腦細胞受損的過程，也就是延緩死亡的過程。你可以想像一下，「快進」到10年之後，把這種神奇的藥物用在一個心臟剛剛停止跳動的病人身上，然後所有事情都被延緩了下來，本該在1小時左右發生的事情，現在被延長到了2天以上。

但是，對作為個體的病人來說，這段時間裡在他們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麼？由於缺乏血液供應，細胞會進入一種「發飆」的狀態，以保證其自身的存活。在大約5分鐘之內，細胞開始受損或發生變化，在大約1小時之後損壞就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此時即便我們使心臟恢復跳動並開始供血，病人也無法存活了，因為細胞已經被改變得太大了。此後細胞繼續變化，於是在幾天之內軀體開始腐爛。所以死亡並非是瞬間的事，而是一個過程，是一個始於心臟停止跳動之時，直到軀體完全消解、所有細胞腐爛為止的過程。然而，最重要的問題仍然在於：在這一過程中，人在心理上究竟都經歷了些什麼？在死亡過程中，在人的心智和意識上都發生了些什麼？心智和意識是否也都隨著心臟停止跳動戛然而止？我們知道，細胞在這一時間段內是連續變化的，那麼它們究竟是在什麼時間停止工作的呢？關於這一點，目前我們一無所知。

斯：在你初次與有靈魂出竅經歷的人對話時，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帕：這讓我眼界大開，心靈無比震撼。首先，他們都是些非常真誠的人，不求任何名譽或關注。在許多情況下，他們甚至沒有考慮將這些事告訴任何人。從我第一次開始調查這些人以來，我已經走訪過大約500人，有關他們所經歷的靈魂出竅的描述，有著高度的一致性。我設法與當時在場的醫生和護士進行過交談，都說這些病人準確地說出了當時發生的一切，而對此他們也無法解釋。在我寫的《我們死亡時發生了些什麼？》這本書中，我記錄下了其中幾例，因為我想讓人們從兩個角度——不僅從病人的角度，還要從醫生的角度——來看一看，感受一下這樣的場景。我曾與一位心臟病專家進行過交流，他說他從未把這樣的事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對此他無法解釋，他的病人竟然把他當時說的話和做的事能夠描述得如此詳細。對此事他感到莫名的驚恐，於是只好決定徹底忘記。

斯：為什麼你認為這類研究會受到眾多質疑呢？

帕：因為我們正在拓展科學的疆界，在對抗約定俗成的成見。許多人所持的觀點是，死亡是一瞬間的事情——人不是死了，就是活著。這些觀點在科學上是沒有根據的，卻被社會普遍接受。如果你回望19世紀末，就會看到，那時的物理學家運用牛頓運動定律解決問題，而他們也的確認為對宇宙萬物他們都有了答案——當我們環顧周邊的世界，牛頓物理學的確是完全夠用了，它解答了我們需要處理的大部分事物。然而，隨後人們發現，當你觀察微觀層面——比原子層面更小的微觀層面——的運動時，牛頓定律就不再適用了。這就需要一種新的物理學，於是，我們最終找到了量子物理學。量子物理學引發了眾多爭議，甚至連愛因斯坦也不相信它。現在，如果你再看一下心智、意識和大腦，還有人們約定俗成的假設——心智和大腦是同一回事。這些在大多數情況下確實是對的，因為99％的情況下，我們沒有辦法把心智和大腦分開，它們的確是同時工作的。但是也有某些極端的例子，比如在大腦停止工作時意識依舊存在的情況。這時我們就會看到，這一假設將不再適用。因此就需要有一種新的科學，就像當時我們需要量子物理學一樣。歐洲核子研究所的大型強子對撞機也許能把我們帶回我們的原點，帶我們回到宇宙大爆炸後的第一時間。對我們的研究來說，現在已經擁有了能夠探尋這一事實真相的技術與手段，讓我們能夠看到，當我們的生命走到盡頭時會發生些什麼，是不是有某些事情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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