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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事變,張學良心中有多少苦悶

摘要因為戰志不旺,又對安內攘外的政策,沒有深切的了解。遂想到離開家鄉,遠適西北,如此犧牲,是否值得?


【原文編者按】


劉健群是國民黨軍政要員。他早年參加黔軍,並非「黃埔系」出身,卻能藉助與何應欽的同鄉關係成為蔣介石的心腹,位列「復興社十三太保」之一,並擔任過復興社書記長。其後雖然曾在內部傾軋中失勢,抗戰期間還一度遁跡於雲南雞足山中,但戰後又復出成為國民政府立法院副院長,晚年在台灣以「立法委員」身份終老,其一生頗具傳奇色彩。

2016年3月中華書局出版劉健群的回憶文集《銀河憶往》,本文選摘自書中《窺測西安事變的前因後果》一文,標題與小標題為編者所擬。經出版社授權,澎湃新聞轉載。


與張學良一次沒有完成的談話


在西安事變的前幾個月,南京召開黨的中央全體會議。(二十五年七月)我是中央執行委員,從廣州趕回南京開會。副司令張漢卿先生,也因為開會由西安回到了南京。他住在下關與南京的中途新開的一家首都飯店。在當時的南京,算是首屈一指,比中央飯店、安樂酒店更華貴的旅館。相當於現在台灣中上等的觀光旅社。我到南京後,有一天去中央飯店訪友。出了飯店門,忽然碰見黎天才。他含著笑而且又似乎很莊重的對我說:「劉先生,我們副司令有點快發紅了。你應該好好地同他談一談!」他在張副司令處,是主辦情報的人員。也是四維學會的理事。他所謂快發紅是說張和一部分左傾分子有往還接觸的意思。我知道他說話的含義,但我對當時西安的情形,一點都不了解。我請他向張漢卿先生約定次日下午三時到首都飯店去作長談。


第二天下午,好像中央的會,已經快結束了。會議中沒有重要事,所以張和我都用不著去開會。而且知道張次日上午,已定好包機飛返西安。我按時到了首都飯店他的房間內,他謝絕了其他的訪客,關起房門,我們準備痛痛快快地暢談一下午。話題開始,我先靜聽他的意見。談不到四五十分鐘,並沒有接觸到任何問題的核心。忽然委員長官邸來電話,要張即去官邸,委員長原定六時半請他吃飯,現在就請他去,當然是委員長有重要的話要和他談。他一算時間,去官邸吃飯回來,為時已晚,到明晨動身返西安,已經更沒有再和我詳細談話的時間了。他說:「健群兄,我們只好再談了。希望你有機會來西安一次。」我們就是這樣的匆匆分別。第二天他回西安,好像我也是那一天飛回了廣州。夢想不到西安問題,會有以後那樣的嚴重。假如稍微有一點感覺,我就會乘他的專機,一同去西安住上十天八天,再回廣州工作,也是千值萬值!可惜之至!我和張談話,有甚麼用處呢?

第一,我知道他對我可以比較不十分隱諱地吐露出他心中的苦悶。


第二,凡是他對委員長有不了解或屬於他觀察錯誤的地方,我自信一定能委婉曲折替委員長解說得明明白白,讓他心服。


第三,真是他所有的困難,必需中央解決的事件,我會向委員長報告,委員長也一定會替他解決。


第四,他對他的部下有說不出口說不清白的話,也許在得他同意之後,我會替他幫忙解說,比他自己解說,方便得多。總而言之,這一點上下通氣的工作,我一定優為之。一點不是吹牛,也不是空想。我應該成為這一劑藥方中的甘草。為甚麼天不讓我們在首都飯店,有這半天痛痛快快的談話呢?我想只要談一個大概,我心中有數,一定會注意去解決這一個可以成為問題的問題。我會用盡心力,去為張解除苦悶而使之歸於平靜。


委員長對張學良一貫是愛護的。張學良對委員長也是敬信的。對國家的目標並無二致。對私人的情感,更是純真。還有甚麼不可能解決的問題呢?西安事變,說穿了只是兩個字「誤會」。能通氣,則誤會冰釋。我事前事後研究,獲得如此的結論。


西安事變,張學良心中有多少苦悶


張學良與蔣介石



張學良的苦悶


當時張學良的苦悶,從直接間接研究,可以想像得到的,不外以下各點:

(一)「剿匪」的戰爭,不是輕而易舉的戰爭。應付的艱難,犧牲的重大,都在預計之中。東北軍中,可能先有戰志不旺與畏忌犧牲的缺點。


(二)在陝北「剿匪」的初期作戰,東北軍一百十師、一〇九師先後失利覆滅,一百十師師長何立中陣亡,一〇九師師長牛元峰拒降而死,這些失利的戰況,更使張學良內心懍懼而彷徨。


(三)因為戰志不旺,又對安內攘外的政策,沒有深切的了解。遂想到離開家鄉,遠適西北,如此犧牲,是否值得?


(四)內體不固,外邪感冒自然乘虛而入。延安共黨在生死存亡關頭,自然用盡心機,以「槍口對外」「一致抗日救國」「打回東北」等各種理論和口號,向東北軍文武幹部多方侵入。當時共黨的最高希望,原不過只是使東北軍對「剿匪」工作喪失戰志而陷於癱瘓,以便勉作「最後垂危的掙扎」。至於攪到西安事變,如此收穫,可能也出乎了延安共黨們意料之外。

(五)張的下級軍事幹部,屬於年青的一代,多半是東北講武堂學生。自稱對張副司令系親切愛戴。在普遍情緒不安之下,有人說:「副司令,你帶我們回家鄉去打日本人,我們死而無怨。你帶我們到西北來『剿匪』死得不明不白,我們永不甘心。」最刻毒的一句話是:「你把別人當父親,別人未必把你當兒子。」這句話使張的內心,有說不出解不開的苦痛。


(六)也許關於不「剿匪」而先抗日的見解,可能張學良曾經向最高當局略有陳述。這當然是不可能獲得同情的。以蔣委員長的個性對張又是一貫的愛護,一定指示他要整頓軍隊,完成「剿匪」工作,才有抗日回東北的可能。但委員長素重保密,天生個性莊嚴端重,不輕易多言,絕對不會委婉曲折將全般未來計劃一一對張學良分析解釋。也許根本想不到應該有此解釋的必要。因此可能在張的心中,理論與情緒,均陷於長期深深的苦悶和難堪。


(七)委員長批給東北軍的款項,比照中央或其他各軍,只有從寬,絕無苛刻。但在東北軍來說,在關外時,一切富裕,不需擔慮任何開支。入關以後,除正規部隊外,還有附帶的眷屬親友,若干款項是不能加入任何報銷的。四川人唱戲的台詞中有兩句:「越窮越沒有,越有越方便。」東北軍這些時候,感覺得到的是處處都拮据,處處都不方便。聽說委員長批的款項有時主管部門,以格於規定,表示為難,還要多方交涉,七折八扣,才可以領得。這一類事件在張氏心中,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八)共產黨「千變萬化」,有的純以東北老鄉的身份,表示愛鄉愛國的赤忱,一切為東北軍打算,為張副司令打算。有的縱然不隱諱共產黨的身份,但在張的面前,一定也表示得赤誠坦白,一切都好商量。使得張對這些人覺得平易近人並不可怕。反而在中樞方面,處處都有些扞格不入。有時情報機關,在西安逮捕左傾分子,不曾事先與張商洽(實際是先商則無效)。張更感到身為方面統帥,一切不能做主。有時連面子上都過不去。十分煩悶,隱在心頭。


總而言之:張在關外,是處處有權有勢。論出主意,他父親張作霖八成是要聽他的。也許乾脆是言聽計從,十足照辦。論經濟,他即是東北王。說啥有啥。只有人求他,絕無他求人的時候。自從來到關內,感覺處處在受苦受罪。他不會覺得他自己的見解和主張,並不深入和允當。而只感覺到不能發揮高見,只有聽命受訓的份兒。再加前途茫茫的艱難,下級幹部議論紛紛的諷刺,他的頭腦,不能冷靜。他心中的煩悶和苦憤已經是一座一觸即發的火山。


聽人說委員長去西安時,到軍官團訓話。軍官團是東北軍青年將校的集匯。委員長曾義正辭嚴的指出安內攘外工作的重要。不「剿匪」,便是不抗日,等於漢奸。理論是千真萬確。情真語摯,但出諸委員長嚴正的訓斥,可能是使他們更受不了。張學良由於平素的誤會,到臨時的衝動,於是乎在中國歷史上驚天動地可悲可痛的西安事變,遂爆發而不可收拾。


沈克:蔣介石特別約見的人


記得在西安事變之後,在和中央討逆軍相持之中,有兩個東北軍內的軍長首先表明服從中央。這在當時是有利於委員長安全返京最突出的壯舉。所以委員長安返南京之後,曾單獨約這兩個軍長共進晚餐。當中一位是沈克(字公俠)。另一位是東北人,因私交不深,恕我連姓字都忘記了。大約在國防部總還有案可查。可能因為我曾在北方工作的關係,委員長要我去作陪,座中別無他人。


在吃飯當中,沈克忽然起立說:「報告委員長,若果劉處長(他心目中指的是我)陪去西安,可能不會發生這件事。」我覺得愕然!連委員長也用驚異的眼光問他:「為甚麼?!」他說:「劉處長若去,我們有甚麼不好講的話,都可以對他說。」委員長點點頭。


原來沈克在北方軍人中是有名的多寶道人。說不好聽一點。是有名的濫王。他頭腦很靈活,交遊很廣。北方各軍的事,好的固然少他不了。他吃喝嫖賭件件俱全,任何做壞事的場合,更是離不開有他的介入。他在部隊中,如同幫會一樣。聽說有一次全師大會,官兵知道他輸錢輸多了薪餉發不出,乾脆有人舉手發言,「聽說本月份師長手氣不好,薪餉發一半罷。以後手氣轉,再加發我們好了。」你能說不可笑嗎?


我率華北宣傳總隊去北平的時候,第一個願意請政工人員去部隊工作的軍事長官便是他。他是師長,但是獨立師,不屬於任何集團。當時北方情形複雜,日本人造謠挑撥,說中央工作人員,是這個派,那個社。在日本人的想像,是要北方軍隊畏忌中央,和中央距離日遠。哪知道結果適得其反,偏有人要接近中央,甚至想參加這個社。沈克就是北方軍人中腦筋動得最快的一個。他希望擁護中央,與中央發生較密切的關係。當我們初去北方四處碰壁的時候,自然希望有一兩個部隊替我們政治宣傳工作鋪路作榜樣。我和他來往數次之後,他特別表示親切。有一天他單獨一人來見我,在懷中摸出了一本支票簿,他說:「健群先生,北方局面複雜,你來此工作處處都要用錢,不是可以報銷的。你我如同手足兄弟,這一本支票簿,請你收下。在五萬元以內,隨便用,超過五萬元,先通知我一聲。」我了解他的用意,我說:「公俠兄,你知道我個人生活不成問題,宣傳總隊,也規定有特別費。再說真有特殊的需要我會請委員長批發給我的。所以款項不是問題,問題是在北方的工作,需要你多方的贊助。」我當時還很誠懇地補了幾句,我說:「公俠兄,你既不把我當作外人看待,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你為了國家協助中央這一番好意,我有機會一定向委員長報告的。但軍人的生命在軍隊,我希望你加緊整軍,使成勁旅。以你的聰明能力,不是辦不到的問題。假如你部隊太差,我說將來一定處處能夠幫忙你,那不是由衷的真話。既是好朋友,請你了解我。」我拒絕了支票簿,但我開出了更誠懇的情意。


可能他對我的真情和品格,更加有好感。以後在北平一個短時期的工作,凡是各軍各部有許多政工人員都無法知道的事情,都是他來告訴我。因為在北平無論好事壞事,沒有那一樁他不是親自以自己人的身份去參加的。所以特別知道得透澈而真實。


西安地方很小,聯左聯右,犯上作亂,我想無一處機密會議會沒有沈克仁兄的足跡。在他想像中,我若隨同委員長去西安,他一定對我盡情相告。他在東北軍中,仍系雜牌。若果通過我能親見委員長,他一定會拼性命告密,以圖首功。只要還有一日半日的時光,委員長自有安全應變的對策。我既沒有去,在隨行各大員中,他沒有深交,別人也許還是真看他不起。他絕不敢向人牽入如此重大的是非。他小小軍長當然也不敢直接去見委員長。事實上也無此可能的機會。所以他只好一直等到後來能夠安全自作主張的時候,才首先通電擁護中央,以瓦解西安軍事集團的團結意志。本來我一直認為縱然我隨委員長一同去西安,已經是毫無作用的廢料。照他這一說,我真深悔沒有去,那對於黨國該是多麼的好啊!世間事,真有天意嗎?!


西安事變後,南京有何應對?


西安事變發生之後,南京中央的重要人物,在思想上似乎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見解。一是熟讀明史,知土木之變失君得君的利弊得失的人,他們主張立刻正名討逆,臨之以威,才可以達到營救委員長出險的目的。這一主張,以戴季陶先生為最明切。因為他對委員長公誼固深,而私交尤篤。一心一意只為愛護委員長而發揮主張,不必有所顧慮。另一方面,有若干人卻認為委員長既已被人劫持,當儘力婉商,以擇安全。深恐激怒張氏,使委員長的生命,更陷於危難。實際這兩種辦法,名雖相異,實則相成。婉商固以營救為目標,討伐又曷嘗不是止於以營救的範圍為界限呢?若果不是為了營救委員長,一切手段均將喪失其意義與價值了。話得說回來,事後諸葛亮,人人都比孔明強。在當時生死存亡,千鈞一髮,恩怨未分,情況難明,宜剛宜柔,過與不及,誰能說哪一種辦法,是至當不移有效的辦法?誰能說哪一種手段,是萬全而無少許危險的最好手段呢?



西安事變,張學良心中有多少苦悶


戴季陶



事變當中,在南京軍事委員會,還有一個小小的插曲。因為軍事委員會,雖有常務委員,但委員長為了安置馮玉祥,曾設置了一個副委員長。有委員長在,一切無問題。一旦委員長被人劫持,不能行使職權,是否由常務委員會主持?還是應由副委員長代行職權,負擔起全部討伐或談判的責任呢?以馮氏為人,對於委員長和黨國的關係,他若真正代行委員長全部職權,明人不必細說,包你有花腳烏龜好戲可看。因此在組織規程上,尋出了根據,中央還是決定另行以何應欽為討逆總司令。馮玉祥只是馮玉祥。依然和蔣委員長在京時一樣,照常做他的副委員長。他牢騷不牢騷?滿意不滿意?是另一問題。這是革命歷史,是黨國大計,千萬有不得一分一步的差錯!當年朱培德奉委員長命,主持軍委會事務。他的辦法是大事請示委員長,小事去問林主任(林蔚文系辦公廳主任,保有委員長的私章)。他本人是中道而行,百事無涉。當然像馮玉祥這個副委員長,更是等於有名無職,自然應該是空空如也,安安如也。他本人也不是不知道的。時間好在不很長,也總算是沒有鬧出甚麼不妥不當的笑話。(文/劉建群)



西安事變,張學良心中有多少苦悶


《銀河憶往》,中華書局,2016年3月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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