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的水準高於中國，這是一個原因
文 | 謝海盟
「我們回不去了。」
這可不是紅極一時的電視劇《犀利人妻》，當然也非原典出處、張愛玲經典的《半生緣》，而是兩個老男人的嘆息，侯導與賓哥，在看過沖洗出來的大九湖毛片時，有了這般感嘆。回不去，指的是全球的電影業再也回不到底片的時代了。對老電影人而言，底片拍攝有其不可取代的意義，不應被數字的浪潮徹底打入歷史，然而當前的趨勢恐怕事與願違，科技進步連帶影響電影業，加速底片與數字拍攝的此消彼長，2012年伊士曼柯達公司破產，更被認為是宣告了底片時代的終結，當時全球電影業的底片拍攝約剩下30%，以當時衰退的速率估計，未來有可能萎縮至10%。如此衰退是有聯動性的，如沖印業者的生存，現下亞洲大規模的底片沖印廠剩下日本與泰國，海峽兩岸的沖印業相較零星，然而除了日本沖印廠，各地沖印廠的沖印品質都急遽下降中，乃因沖印量不足，業者要節省成本，首先便是減少沖印藥水的更換，如此沖印品質自然大大下降，對岸的沖印廠甚至時不時會發生將底片「煮了」的恐怖案例，卻不料這事也發生在我們身上，還是在台灣，中影公司也將我們的底片「煮了」，此乃後話。惟日本人秉著一貫的敬業精神，不論沖印量多少，藥水該換就咬咬牙換了，不惜血本的作風下，保護住了沖印品質。侯導的拍攝習慣，在哪一地拍攝的東西就在哪一地沖洗，比照大九湖的底片在北京沖、台北的底片在中影沖，在京都與姬路拍攝的部分也就在當地沖印，比照毛片之下，日本的沖印品質著實太讓人驚艷了，畫質與色彩都遠遠高出兩岸沖印廠好幾階水準。在看毛片時，日方人員還在旁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這只是初步沖印的毛片，讓我們大致看一下而已，畫質很差，拿不上檯面。也難怪這是許多人共同的推測，以亞洲而言，在底片拍攝式微、沖印業者為保本而不得不降低沖印品質，不斷惡性循環下，或許沖印業最後只剩日本這一方立足之地，亦即將來我們沖底片，只有往日本去一途，然而將來的底片拍攝是否足夠養活僅存的日本沖印業，還真不曉得。
侯孝賢在講座中，照片由「理想國」提供。
對戲院而言也是，當底片拍攝萎縮到一個地步，很多戲院便不再播放底片拍攝的影片，眼下已有不少戲院只有數字播放的設備，而這是趨勢，有底片播放設備的戲院恐怕會越來越少。
拍攝、沖印、播放這三個相關行業的聯動，都再再將底片推往消失。究竟底片與數字拍攝有何不同？在圓教寺拍攝中軍夜晚圍殺空空兒的一場戲時，我們搶magic hour拍攝。近景是大群奔過的中軍，遠景的圓教寺食堂與大講堂用作節度使府外觀，打燈打得輝煌，呈現橙硃色為主的色調，相較頂上的天空是墨水的幽藍色，兩者互為補色，又一明一暗，視覺效果鮮明又不刺眼的好極了。因天空的顏色恐怕仍賴後制調整，後期製片李志清（劇組昵稱為阿弟仔，大陸工作人員如動作組發不出閩南語「仔」的音，直接喚為「阿迪」）負責盯場。
阿弟仔看著monitor感嘆，底片感光與數字感光，就好像一面牆與一張紙的差距！以那片幽藍天色而言，數字攝影「拍到就是拍到，沒拍到就是沒拍到，一翻兩瞪眼」，可若是底片攝影，只要能夠拍到，哪怕是微弱的一點點，都可拍出層次，這是數字遠不如底片的地方。
老一輩的電影人大多抱持此看法，歐洲攝影師協會即認為，底片終究不該完全被數字攝影取代。我們的「光影詩人」賓哥就更是如此了，堅持底片拍攝而不接觸數字，內化成了他的風格。倒是劇照師泰哥（蔡正泰）不這麼悲觀，對底片與數字兩種攝影方式也是持平來看。泰哥認為，不同的情境下各有不同適合的拍攝方式，能交互運用底片與數字攝影的優點，方才是攝影師的優勢。
以拍電影為例，好萊塢的電影就適合用數字來拍，一來好萊塢電影幾乎脫離不了特效，用數字拍攝便於直接轉入特效製作，再者，好萊塢追求的畫面效果在聲光色彩鮮艷，反倒沒那麼注重光影與厚實感，「用底片來拍也是浪費」。相較之下，當前台灣的電影還是適合用底片拍攝，尤其是侯導的這一類「非商業片」。
當然，堅持底片拍攝的老一輩人，端看他們談論底片時的兩眼放光，與一聽到數字的嫌惡之色，我想，底片對他們而言，已有超乎對畫面光影的追求，有更深一層的意義與情結在，畢竟會嘆息著「我們回不去了」，代表人對「質感」和「美」的辨別能力因此會力求達到那樣的高標，底片如同所有黃金美好事物，是無法取代的。
本文選自謝海盟所著《行雲紀：拍攝側錄》，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理想國授權《虹膜》發表，謝絕轉載。讀者若喜歡本文，歡迎購買紙質版或電子版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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