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心理專訪丨鄒根生：憤怒，一種值得尊敬的情感

採訪：耳朵

有一種抓狂叫作「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憤怒」，你本不想這樣，然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這樣的憤怒似乎是對自我的懲罰，你一次次地強化了「自己不好」的體驗；當你的憤怒宣洩不當，波及到身邊的人時，也會給他們帶來傷害。

那麼，究竟應該如何處理憤怒？又該如何解構憤怒？

本期心理專訪，就讓我們一起來談談「憤怒」的話題。

專訪嘉賓：鄒根生

深圳花伴心理諮詢工作室的創辦人，教育學碩士，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深圳晚報》心理專欄的特邀作者。累積近千個小時的諮詢時長，擅長婚戀情感心理諮詢、個人成長心理諮詢，以及青少年心理諮詢工作。

微信號：szhuaban520

Part 1：憤怒是對越界的抗議

iFuun：您曾經說過，自己對情緒話題特別感興趣，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原因嗎？

鄒根生：我們每個人每天都生活在「情緒流」當中，恐怕沒有人能夠擺脫情緒而存在。良好的情緒如同今天的陽光，而惡劣的情緒則如同雷鳴電閃，令人驚懼。我們不僅要處理好自己的情緒，還要應對好家人（如愛人、孩子甚至老人）的情緒。從事心理諮詢師後，我在處理他人情緒上，就有了更多的體會。幾乎所有的心理困惑都伴有情緒上的問題，或者說情緒上的不適感。

iFuun：在現實生活中，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直接談論自己的情緒。當一個人感到憤怒的時候，他一般會以行為來宣示，而不會直接開口談及。你是如何看待這一點的呢？

鄒根生：是的，當我們感到憤怒時，是身體最先在「說話」。我們的神經中樞受到刺激後，馬上下命令給身體器官，做出戰鬥的反應。我們的臉上露出怒色，心臟開始加速跳動，的確很少人會直接說：「你的行為，我很憤怒！」不過，如果有人嘗試這樣做，會驚訝地發現，當他說出「我很憤怒」後，他不再那麼憤怒了。

iFuun：您認為表達憤怒是一種能力嗎？

鄒根生：「對他人表達憤怒是不是一種能力？」如果說是，這個結論是比較危險的——因為它顯然在鼓勵人們多向他人表達憤怒，以培養這種能力；但如果說不是，卻也不完全符合事實。在某些時候，比如當自己的界線受到侵犯或者遇到社會上以強凌弱的情形時，表達憤怒確實是一種重要的能力，它能帶來建設性的行動。比如，維護自己的人身權利或正當權益，見義勇為、弘揚社會正氣等等。

iFuun：您認為憤怒是對憤怒者的保護嗎？

鄒根生：只有在少數情況下，憤怒是對憤怒者的保護。當一個人在界線（尤其是人格的尊嚴）上受到侵犯時，表達憤怒是對侵犯者的強烈抗議，能夠有效地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在更多情況下，發怒不僅對別人不好，造成別人的不愉快情緒，對於自己的身心健康也是有害的。

阿爾伯特·艾利斯曾總結出「憤怒情緒的慘重代價」，共六條，分別是：破壞親密關係（包括夫妻、親子、親朋好友等）；破壞工作中的人際關係；降低了解決問題的效率，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引發攻擊行為，造成不良後果；可能引發心臟病，對身體造成嚴重損害；帶來精神痛苦，如抑鬱、內疚、窘迫、失控感等。

你去看看那些經常憤怒的人生活是什麼樣子，就不會相信「憤怒是一種能力」這樣的觀點了。

Part 2：憤怒是一種值得尊敬的情感

iFuun：那麼憤怒是毒蛇一般的存在，應該避之不及？

鄒根生：不，那是對「憤怒」最大的誤解。關於這一點，我覺得美國家庭治療師薩提亞的話最值得思考，她在《新家庭如何塑造人》一書中說——

「憤怒並不是一種惡行，它是一種可以用在緊急情況下的值得尊敬的人類情感。如果你允許自己相信憤怒是在特殊情況下一種自然的人類情感，那麼，你就會尊重它並以此為榮，直率地承認它就是你的一部分，並且學習很多利用它的方法。」

為什麼說憤怒是一種值得尊敬的情感呢？

在薩提亞看來，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是可以被談論的，並且都是可以在人性上被理解的。既然憤怒是人性中的一部分情感，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尊重它呢？這裡請注意：尊重它，不代表由它放肆。

iFuun：您認為尊重的表現是什麼？

鄒根生：尊重的表現之一就是，接納它，談論它，不以它的發生為恥。我們都知道雷電是令人可怕的，會產生不好後果的，可是誰會不尊重（甚至敬畏）它呢？只有尊重它，允許它的存在，才能很好的利用它。

尊重憤怒的人，不會經常憤怒。正如尊重夢（的暗示）的人，不會輕易說出夢一樣。

iFuun：從艾利斯所總結的「憤怒情緒的慘重代價」中可以看出，憤怒是需要管理的。那麼除了尊重與接納之外，還能如何管理自己的憤怒情緒呢？

鄒根生：我個人有一些體會：

1.更多的讓自己產生積極、愉快、滿足的情緒。當這些情緒產生得越多時，憤怒等消極情緒的產生自然就減少了，這也是一種積極心理學的態度和方法。就是說，不要過多地關注憤怒情緒本身；如果它來了，接納它，尊重它，有時也允許它的發生。

2.在生活中注意對壓力進行管理。研究表現，心理壓力越大，人們表現出消極情緒的可能性越大。所以，我們不妨經常注意覺察自己是否處在較大的壓力中，是否需要減減壓。

3.人們可以因為一件很小的事得到滿足、愉悅；但也可能因為一件更小的事而陷入憤怒當中。前者是一種善行，對我們非常有利，我們要善加利用；後者則要引起注意，反映出我們的「低挫折容忍力」。

4.在應對家人的憤怒情緒時，需要建立心理界線，對自己說：她（他）憤怒，這是她（他）的事，她（他）需要學會處理自己的這一情緒。如果家人一憤怒，你就去安慰或者做其它的事，這看起來是在幫她（他），實際上剝奪了她（他）個人成長、獨立處理自己情緒的機會。

5.《聖經》上告誡我們說，「不可含怒到日落。」有時，當我憤怒過後，我反覆默念這句話，來平靜我的心情。這一招對我來說很有用。

Part 3：憤怒，是建設還是破壞？

iFuun：憤怒有兩種形態，一種指向自己，一種指向別人。剛剛我們重點談及了第一種形態，您是如何看待那些對自己動怒的人？

鄒根生：關於這個，我是這樣認識的——

指向自己的憤怒，就是常常說的「生自己的氣」。比如出門後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沒有帶，可能會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沒記性；一次考試沒考好，覺得自己很失敗，怎麼這麼沒用，等等。指向別人的憤怒，那就是「生別人的氣」，這是更加常見的憤怒類型。

無論哪種憤怒，都與個體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從而產生挫敗感有關。不同的是，前者往往產生自責、羞愧甚至抑鬱感，嚴重的會發生自殘行為——比如用手去捶擊玻璃，這通常與低自尊有關。後者則容易產生對他人的攻擊行為，比如損壞財物、大吼大叫、推人、扇人耳光或用拳頭打人等。

iFuun：David·R.·Hawkins分析了各類情感的能量等級，從最負面、傷身的情感到最正面、滋潤的情感，他為憤怒劃定的能量等級為150，他認為憤怒是有力量的。你贊同這種觀點嗎？

鄒根生：霍金斯的這一理論確實很有趣。他試圖用量化的標準給人們一個指引：哪些情感是最有益於人的，哪些不是。他認為，憤怒的能量等級為150，由於一個人有了慾望，而慾望得不到滿足帶來挫折感，接著引發憤怒。憤怒常常表現為怨恨和復仇心理，它是易變且危險的。挫敗感來自於放大了慾望的重要性。憤怒很容易就導致憎恨，這會逐漸侵蝕一個人的心靈。

是的，憤怒是有力量的，我一點也不懷疑這個判斷，問題是建設性的力量，還是破壞性的力量。很少有人專門研究哪些憤怒是有建設性力量、產生有效行動的，哪些憤怒是有破壞性力量、阻礙有效行動的。

Part 4：與自己相處，與他人相處，與世界相處

iFuun：憤怒會受到季節性的影響嗎？天氣炎熱的時候是不是更加容易激發一個人的憤怒感？

鄒根生：關於這個問題，香港的市政交通部門曾做過專門的研究，考察不同天氣狀況（主要是氣溫）下交通事故發生率的差異，結果發現了正相關，即氣溫越高的天氣，交通事故發生的概率也相應高些。於是，後來，交通部門就開始根據當天天氣狀況，採取層級不同的防暑降溫措施，確保市民出行的交通事故率維持在一個很低的水平。

天氣越炎熱，出行的人們在身體上承受的生理壓力加大：呼吸所需的用氧量增加，對心臟等器官造成更大的壓力，產生心理上的緊張感。當這種緊張感超過了一些人的心理承受限度時，就容易以破壞性的方式表達出來。

所以，到了廣州、深圳這樣炎熱的大都市後，人們在情緒上的考驗也要更嚴峻些。

iFuun：最令人頭疼的「憤怒」可能當屬「路怒症」了，這會帶來一系列的惡性結果。為什麼一個平時很普通的人一到馬路上就像吃了槍葯呢？您是如何解讀「路怒症」的？

鄒根生：如果說季節、氣溫是引起憤怒的自然環境因素的話，那麼，「路怒症」則與社會環境因素有關。據了解，「路怒症」（roadrage），最早發生在美國，後來在俄羅斯發生過一次惡性事件，引起了極大關注。在我國，自2006年後，「路怒症」漸漸受到人們的關注。

聯繫上個月的成都女司機被毆打事件說起吧。今年5月3日，成都的盧女士駕駛車輛準備前往三聖鄉，她在途中變道時點了一下剎車，致使另一車主車內的小孩的頭撞到了玻璃上，嚇得哭了起來。之後，她被對方逼停，並遭到男性車主的暴打，致其右肩骨折、腦震蕩，身上多處淤青。

在這裡，固然有女司機操作上不當的原因，引起對方車主的憤怒也是可以理解。但是，對方所產生的憤怒程度及表達憤怒的方式，顯然遠遠超過了事件本身的程度。

這裡可能的原因有：

1.我們怎麼去對待陌生人或同行的路人，我發現，在這一點上，我們大多數人都做得太苛刻了。當然，在這起事例中，也有不少人站了出來，制止這一野蠻殘暴的行為，包括有個的士司機上去直接與車主對抗。這表明，在成都，人們還沒有完全活在自我中心的世界裡。

2.車主由於小孩的哭引發了他的憤怒，進而以十分粗暴的方式對待同行的女司機，之所以發生這一事件，並不是單一的因素引起的，這可能是他平時在生活中積累的怨氣的大爆發。他的怨氣可能來自於：與家人的關係，生活、工作上的壓力，個人的總體生活體驗以及對整個社會的態度，等等。他就像一個存滿了怒氣的鋼瓶罐，遇到了合適的空氣就被「點燃」了。

3.當然，有研究表明，人們在封閉的空間內很容易呈現出急躁，情緒難以控制的情況。當遭遇到堵車時，在狹小的車內自然就不可避免地讓人感到焦躁。這個時候，前面一輛車不理智的行為很容易就成為整個情緒宣洩的出口。但不能孤立地看待「路怒症」這一社會心理現象。它與眾多的其他社會問題，共同折射出現在的社會心態或者說人們的心理狀態。

談起「路怒症」，我還不由得把這一現象與過勞死、摔嬰兒事件、自殺率提高、高離婚率、醫患衝突、踩踏事件等社會現象共同加以考慮。在我看來，這都反映出我們社會的有機體出了問題，就像是「癌細胞」一樣，正在吞噬我們的社會系統。其根源是人心出了問題，而人心的根本在於，人們如何跟自己相處，如何跟他人、跟世界相處。

iFuun：與他人相處，與世界相處，都可以回落到最根本的與自己相處之中。情緒是我們自身很重要的一部分，憤怒僅僅是其中的一種表現。最後，您想對那些憤怒的人們說些什麼嗎？

鄒根生：對，憤怒是人們最原始的四本基本情緒（喜、怒、哀、懼）之一。古人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同樣，如果你真想管理好情緒，恐怕你要在心理成長上下功夫！

就我來說，我自己體察到在我的生活中，既有健康的憤怒情緒的表達，也偶爾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我想，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與自己的情緒為友，更好地讀懂情緒，不斷地修鍊自己，找到心靈的和諧。

本文由 iFuun專欄作者 所著，版權歸iFuun與作者所有，所有的獨家文章未經正式授權不能轉載，如需授權請聯繫haipengfei@iFuu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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