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正熙遇刺之謎

由韓國新國家黨提供給路透社的照片，一張不明拍攝年份的朴槿惠與朴正熙合影

2013年2月25日，韓國總統府邸青瓦台迎來了它的新主人——朴槿惠。朴槿惠對於青瓦台並不陌生，9歲時她第一次走進這座典雅的建築，度過了18年的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

期間，她失去了雙親。1979年11月21日，27歲的朴槿惠懷著晦暗的心情搬離了青瓦台。約一個月前，她的父親，曾經連續擔任五屆總統的朴正熙，在宮井洞韓國中央情報部的二樓餐廳遇刺身亡。她的母親陸英修，死於早前的另一次暗殺。

在韓國，朴正熙是一位富於爭議的前總統。他出身於軍人，通過發動軍事政變登上政治舞台，連續統治韓國長達18年之久。在朴正熙執掌韓國的18年間，韓國以「經濟高速增長」著稱於世，他一手締造了經濟增長的「漢江奇蹟」。

1961年朴正熙發動軍事政變時，韓國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僅有100美元；到他遇刺身亡的1979年，這個數字已經被刷新為1745美元。2004年6月，韓國蓋洛普公司做了一次名為「韓國人最喜歡的歷屆總統」的調查，朴正熙以48%的支持率名列榜首。

刺殺朴正熙的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

刺殺朴正熙的不是別人，是跟隨他多年的鐵杆親信——時任中央情報部部長的金載圭。金載圭為什麼要殺朴正熙？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當時的韓國社會又發生了什麼？朴正熙18年的總統之路是如何鑄就的？

最後的晚餐

1979年10月26日下午5點多，韓國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摞成堆的材料，正準備下班。對他來說，這本是普通的一天，他也正在普通地度過著。突然，秘書進來通知他，剛剛接到電話，朴正熙總統要前來和他共進晚餐。

金載圭眉頭略微一皺，讓秘書在二樓的餐廳安排了一個房間。此時，他知道，這原本普通的一天可能要起變化了。

6點5分，朴正熙的專車開到了中央情報部的門口。金載圭早就等候在那裡。但金載圭迎接到的，不僅是總統，還有一個他厭惡的人——總統的衛隊長車智澈。

金載圭和車智澈的矛盾由來已久。

當時，朴正熙身邊有四大心腹，分別是陸軍參謀部參謀總長鄭升和、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總統秘書室秘書長金桂元、中央警衛室總統衛隊長車智澈。這四大心腹掌控的四個部門，各司其職，共同支撐著朴正熙的統治。

但最近一段時間，車智澈卻異軍突起，在朴正熙面前的地位不斷攀升，把其他三人遠遠拋在了身後。原本，車智澈只是負責總統安全工作的衛隊長，但隨著朴正熙的寵信，他插手的領域越來越多，以致有時金載圭想見朴正熙一面，都會因為車智澈的從中作梗而不得。更過分的是，車智澈還經常在朴正熙面前說金載圭的壞話。金載圭在厭惡車智澈之餘，對於自己部長的位子也產生了危機感，於是對朴正熙也有了怨言，抱怨他對車智澈偏聽偏信。

朴正熙對於金、車二人的芥蒂早就有所耳聞，他也一直想找機會幫二人解開這個疙瘩。這次晚宴，正是個好機會。但事與願違，誰都沒想到事態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當晚，在座的還有總統秘書長金桂元。他和金載圭一樣，也對車智澈有所不滿。不過，與金載圭不同的是，他一直引而不發。

一開始，大家推杯換盞，氣氛還算融洽，但很快，傲慢的車智澈就把話題引到了正在爆發的工人遊行上面。

朴槿惠的全家福。第一排左起：父親朴正熙、弟弟朴志晚、妹妹朴槿令、母親陸英修；第二排為朴槿惠

由於國際油價暴漲，韓國國內物價隨之飛漲，通貨膨脹嚴重。經濟惡化的後果是企業大量倒閉，工人失業嚴重。十天前，釜山發生了大規模的示威遊行，不久後，馬山也發生了此類事件。朴正熙派金載圭鎮壓，但金載圭對此似乎並不熱心。他是政府中的「溫和派」，希望以勸誘為主，對於「強硬派」車智澈所主張的鎮壓頗有微詞。因此，示威遊行不但沒有得到遏制，反而愈演愈烈。

車智澈的話，點到了金載圭的痛處，也引發了朴正熙對金載圭的不滿。很快，酒宴變成了對金載圭的批判大會。看著車智澈不依不饒的嘴臉和朴正熙滿臉的不快，金載圭怒火升騰，只是沒有發作。

7點左右，金載圭借故離席，來到二樓的辦公室，從抽屜里取出一支西德造的手槍，這支手槍可以連續發射七顆子彈。他掂了掂手槍，把它插進了褲袋。回到酒席之前，他對門口外自己的親信說，「一會兒屋裡槍響，你們就把外面的總統衛兵全都幹掉。」

回到酒席之上，金載圭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吃吃喝喝，剛才的不快似乎一掃而光。但正當大家酒酣腦熱之際，他突然拔槍而起，對準車智澈，同時朝著朴正熙說，「閣下，您帶著這樣的廢物能把政治搞好嗎？」

話音剛落，槍聲響起。由於車智澈的閃躲，子彈沒有擊中他的要害，但把他的手腕打穿了。他急忙往外逃跑。朴正熙剛要發作，金載圭槍口轉向，朝著他的胸口就是一槍。朴正熙沒有任何躲閃，應聲倒地。

此時，門外的總統衛兵也全被幹掉。

1966年，韓國總統朴正熙訪問台灣，蔣介石親到機場迎接，此為冷戰期間，漢城與台北關係的高峰

金載圭又追上逃竄的車智澈，對著他的胸口連發兩槍。這一次，車智澈沒能躲過，身子一軟倒在了血泊中。解決掉車智澈後，金載圭返回餐廳，看到朴正熙尚未斷氣，他一不做二不休，對著朴正熙的腦袋又補了一槍。

整個過程，僅僅幾分鐘時間。在座的總統秘書長金桂元，顯然不是金載圭的槍殺目標，因此他得以安然逃脫。

事後，金載圭很快被捕。

難解之謎

朴正熙遇刺後的第二天凌晨，韓國政府立即宣布：除觀光勝地濟州島外，全國實施戒嚴。戒嚴司令正是朴正熙生前的親信之一，陸軍參謀部參謀總長鄭升和。控制住局面後，戒嚴司令部立即成立了一個「調查總部」，專門負責調查朴正熙遇刺事件。但這個部門並沒有調查出事件的最終真相，僅僅在發布了三份前後矛盾的報告後，調查行動就戛然而止，從此杳無音訊。

這三份報告，為刺殺事件找到了三個不同的「真相」。但不能確定哪個才是真正的「真相」，又或者，真相其實並不在這三份報告之中。

第一份報告稱，朴正熙被誤殺。金載圭開槍的原因是，他與車智澈發生了偶然的爭吵，情急之中，他掏槍射擊，殺死了車智澈，同時誤殺了朴正熙。

第二份報告則顯示，金載圭預謀已久。他感到自己已經不被朴正熙信任，情報部長的位子岌岌可危，於是殺了他。

第三份報告又換了說法：金載圭殺死朴正熙是企圖發動政變，推翻朴正熙的政權。

這三份各說各話的報告，除了一致認為兇手是金載圭之外，就沒有任何交集了。

有一種說法認為，是由於朴正熙打算撤掉金載圭中央情報部部長的位子，金載圭才鋌而走險的。據說，之前金載圭拿到了一盤錄音帶，這盤錄音帶是朴正熙和車智澈在車上的對話。錄音顯示，車智澈向朴正熙報告，金載圭在總統官邸青瓦台秘密安設了竊聽裝置，朴正熙聽聞後勃然大怒，聲稱要撤掉金載圭。

這個說法似乎暗合了第二份報告的內容。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美國人支持了金載圭的行動。因為當時的美國政府對於朴正熙的獨裁政治十分不滿，希望他改變執政方式，但朴正熙堅持己見，絕不改弦更張。而就在金載圭刺殺朴正熙的前幾天，美國中央情報局駐韓國分局局長恰好與他有過一次會面。這種巧合給了人們廣闊的猜測空間。金載圭在受審時也聲稱，「我的身後有美國」。但這一切，也僅僅是猜測，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證明美國人捲入了這次刺殺行動。

在這種種猜測之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朴正熙的統治在當時確實遇到了危機。如前面所述，經濟的滑坡以及朴正熙高壓的執政方式，引發了民眾的不滿，釜山等地先後爆發了學生、工人示威遊行。而反對黨也趁機快速崛起，與示威群眾一起，成為反對朴正熙的強大力量。

面對外部的巨大壓力，朴正熙的心腹集團也發生了分化。其中，陸軍參謀部參謀總長鄭升和、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總統秘書室秘書長金桂元，都主張以溫和的態度對待反對派，只有中央警衛室總統衛隊長車智澈堅決支持朴正熙，主張強硬鎮壓。這種分化，也可看做朴正熙遇刺的一個隱秘註腳。

斯人已逝，真相難尋。耐人尋味的是，就在遇刺的兩個多月之前，朴正熙曾在青瓦台的辦公室里寫下一幅中國書法贈給他的女兒朴槿惠。

這幅書法寫的是：身與名俱沒，江河萬古流。

另外兩次遇刺

其實，朴正熙在遇刺身亡之前，還曾經遭遇過兩次暗殺。不過，詭異的是，這兩次來自外部力量的刺殺並沒有傷到朴正熙的一根毫毛，反而是自己的親信金載圭，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這讓人唏噓不已。

朴槿惠和父親朴正熙

朴正熙遭遇的第一次刺殺發生在1968年1月21日。

當時，朝鮮與韓國之間局勢緊張，雙方都展開了瘋狂的間諜與刺殺行動。為了刺殺朴正熙，朝鮮政府在第124軍部隊的第六基地，秘密訓練了一支精銳的特工部隊，人數僅有31人。為了達到實戰訓練的效果，朝鮮人還在元山港複製了一處與韓國總統府邸青瓦台完全相同的建築，讓31名特工在裡面反覆模擬刺殺行動。

1968年1月21日深夜，31名特工隊員秘密穿過重重防禦的非軍事區，經過長達五天的山中跋涉，來到了距離青瓦台僅僅幾百米的漢城（今首爾）市北嶽山路。

但就在此時，身穿韓國軍服、喬裝成韓國軍人的朝鮮特工卻露出了馬腳。讓他們暴露身份的，是他們腳上穿的黑色膠鞋。因為這種膠鞋並不是韓國軍人的裝備，而是朝鮮軍人的標配。韓國的巡邏警察發現這個秘密後，立即上前盤問，朝鮮特工感覺暴露後，立即端起衝鋒槍開火。恰好此時有一輛公共汽車經過，朝鮮特工就向汽車投擲了手榴彈，致使多人死傷，場面迅速混亂。

很快，後援的大隊韓國軍警趕到，雙方發生激烈槍戰。最終，擊斃28人，生擒1人，其餘兩人成功逃脫。在逃脫的兩人中，其中一人腹部中彈，但他用手將流出體外的腸子塞回體內，然後用手捂住傷口，竟然躲過韓軍數萬人的重重圍捕，成功逃回了朝鮮。這個人，就是現任朝鮮人民武裝力量部副部長的朴載慶。

朴正熙的第二次遇刺發生在1974年8月15日。正是在這次刺殺中，朴正熙的夫人，也就是朴槿惠的母親陸英修，不幸中彈身亡。

這一天，是韓國的光復節。光復節是韓國的國慶日，紀念1945年擺脫日本的殖民統治而獲得獨立。當時，在漢城國家劇院舉行的慶祝大會上，朴正熙正在發表演講，忽然，僑居日本的韓國人文世光從人群中起身，沿著通道快速跑向主席台，朝著朴正熙拔槍射擊。但子彈射偏了，毫髮無損的朴正熙迅速躲到了講台後面。文世光繼續射擊，這一次，子彈擊中了主席台上的總統夫人陸英修。總統的隨從人員立即抬起陸英修，將她送往醫院。不幸的是，經過近6個小時的搶救，陸英修還是不治身亡。

之後，文世光被總統警衛擒住。而朴正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堅持把演講講完，然後才趕往夫人所在的醫院，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直至她離世。

陸英修去世後，朴正熙並沒有續弦，在一些必要的社交場合下，他選擇讓自己的女兒朴槿惠代行「第一夫人」的部分職責。

選自：鳳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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