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一封親筆家書，一個真實的朱元璋

原創作者丨胡丹

（一） 夢哭

洪武二年六月二十九日夜，朱元璋在一日政務繁忙後，沉沉墜入夢鄉。

他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

當時，新建立的明朝與北元的戰爭曠日持久，已進入了最關鍵的決戰階段，遲遲未到的戰況令他揪心。當年二月，北元丞相也速率精騎四萬突至北平（北京）通州，東北防線忽然緊張，他不得不從陝西前線抽調常遇春、李文忠率九萬大軍馳援北平。

六月間明軍擊敗也速、擒北元丞相脫火赤，遂乘勢出關，攻克上都，進軍開平。上都是元順帝北逃後的駐蹕之地。明軍攻克上都，繳獲了大批物資，最重要的是，此役重挫了北元「恢復」的信心和實力，而逃亡已經兩年的元順帝在李文忠的追擊之下，遁入更遠的沙漠，不久也死去了。

然而，報捷的使者還在路上，遠在南京宮裡的朱元璋憂心忡忡，卻沒法跟人言說。

六月二十九日夜裡，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的場景是他幼時破陋的茅屋，在飄忽的影像里，他的父親和母親就像生前那樣，在家中忙碌，那一幕，既熟悉又陌生，卻是那樣真實，就像倏忽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迷迷糊糊地正不知是夢還是幻，忽見姐夫李禎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跟兩老招呼。老朱家貧寒，多虧了這位好心的二姐夫平日多加幫襯，他一個女婿，倒頂得過一個親兒子。此時見到過世已久的嚴父慈母，又見姐夫過門來幫忙，朱元璋在自己的夢裡，竟然忍不住悲鳴起來，越哭越傷心，乾脆嚎啕大哭。

哭著哭著，他醒了，原來只是一場夢。

朱元璋，這個赤貧出身的孩子，在他事業的又一個關鍵時刻（與北元勢力的最後決戰），不期然地在秘密的夢境里，與他至親的先靈相會了。

（二） 家信

這個夢給朱元璋留下很歡愉的感受，彷彿在冥冥中感受到父母在天之靈對他的佑護。幾天後，北邊戰報傳到南京，朱元璋為勝利而心中大快，眉目昂揚，四顧欣然，想起前幾日的異夢，尤覺快慰。

他忽然思念起夢中所見的駙馬李禎，頓覺有許多話要對他講，便派宦官去駙馬府探視。

宦官回宮說，駙馬安好。李禎還派了本府一個叫天興的火者，帶來幾樣禮物，分送皇后馬氏和皇太子朱標。給太子的禮物是製作十分精美的毛筆，朱元璋因為長子喜歡書法文藝，見了這份禮物，尤感駙馬誠意，心中歡喜，當即提筆鋪紙，親自給李禎寫了一封信——

（朱元璋手書原文，名為《致駙馬李禎手敕卷》，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釋文：

皇帝手書，付駙馬李楨拆、藏。

皇帝致書於駙馬李楨：今年六月二十九日夜，忽夢朕之先君及慈母於平昔家舍間，駙馬亦在其傍。朕嚎哭多時，覺來知是一夢耳。不三日間，遣內官詣府看視。七月十四日，內官回言駙馬安好，朕甚歡。又見天興至，奉到皇后禮甚厚，太子筆甚精，多謝誠意。天興火者，就帶數字，以序骨肉之情。七月初，有人自北平來，言保兒（即李文忠）趕上胡元也速丞相，與彼交戰，獲馬一千匹，得到番官平章、左右丞等三百餘員。迤邐追趕，達達皇帝（元順帝）往草地里去了。未知再報何如？今以先報令駙馬知，安心勿慮。手書，不備。洪武二年七月十四日書。

在這封信里，朱元璋將他做的那個夢告訴了姐夫，信中直言「朕嚎哭多時」「朕甚歡」，特別對駙馬送太子筆，向駙馬道謝：「多謝誠意！」其語親切，如執手對家人——是啊，姐夫正是他為數不多還在世的親人！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外甥李文忠大破元軍的事，他欣喜地告訴姐夫，明軍打跑了元朝皇帝，這一仗俘獲馬匹一千，獲北元高官三百餘員（而實錄記載，此役俘萬人、車萬輛、馬三千匹、牛五萬頭，顯然是誇大了），「老達達」（這是朱元璋對元順帝的另一種稱呼）被攆到草地上去了，再也甭想回到關內了。「未知再報何如」——他透露了此時的心態，他還希望接到更多的捷報，如果能捉住元帝，從此根絕北邊之患，就更好了！畢竟北元是明朝最大的威脅。

這是老朱家的莫大喜訊，朱元璋以己心，能夠體會駙馬的憂慮之心，所以第一時間把大捷的信息告訴駙馬，好教他「安心勿慮」……

數百年後，再讀《致駙馬李禎手敕卷》，透過文字和歷史的塵煙，我看到了一個異常真實的朱元璋——沒有妖魔，沒有神話，作為一個人的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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