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婚姻，人類可以照樣生存嗎？

今天的不婚族越來越多，婚姻制度還是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嗎？

在上個世紀，人類學家觀察到，所有社會都有婚姻和家庭。「然而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婚姻制度已經不是絕對必要了。」

6月2日，北京大學人類學教授蔡華做客同濟大學，以中國納人（摩梭人）的傳統生活方式為例否定婚姻制度在人類生存中的絕對必要性：「沒有婚姻，人類一樣可以生存。」

2016年6月2日，北京大學人類學教授蔡華做客同濟大學。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無夫無父」的母系社會

納人是居住在中國四川和雲南交界處的一群人，他們不是獨立民族，人口一直在3萬人上下浮動。他們自稱「納」，漢人則把他們稱為「摩梭」。傳統納人社會最與眾不同的是：有血親稱謂但沒有姻親稱謂，有婚姻現象但沒有婚姻制度。按蔡華的話說，是一個無夫無父的社會。

為了了解納人，蔡華曾花了三年時間與納人同吃同住。

他發現，納人三代生活在一起，每一代都有男有女，但每一代男女之間都是兄弟姐妹這樣的血親關係。

「他們只有16個稱謂，且只存在和血親相關的稱謂。」

同時，傳統納人社會還是一個母系社會。

在他們的神話中，女性腹中的孩子來自創世者阿葆竺。女孩出生之後滿五個月，阿葆竺便將胎兒置於她腹中，決定了今後該女孩所懷胎兒的性別，並在女性懷孕期間為其提供養料；交媾對於生育是必要條件，但在此過程中男性扮演的角色僅僅是使原已存在於女性腹中的種子發芽。

到了現實生活，女性也是傳遞香火的載體。若一戶納人的後代都是男性，則必須過繼，找到女性繼承人。他們先在血親之間尋求過繼，若沒有再找外人。

同樣體現這個社會母系特徵的還有納人的房屋。納人的正房裡有兩根柱子, 一根叫男柱, 一根叫女柱, 還有一道橫樑將兩柱子連起來。男柱、女柱和橫樑都必須來自同一棵樹。

「而樹的根部拿來做女柱，中間做男柱。從象徵意義上看，這代表納人的根是女性。」蔡華說，而屋頂的那道橫樑則是「長」的意思, 表示它監視著這個屋子裡所有人的行為。

靜靜的瀘沽山寨。  視覺中國 資料

納人社會裡，男人如何「走訪」女人？

說起納人的兩性關係，漢人常用「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制度來形容。難道納人都是禁慾一族？答案是否定的。

「每天吃過晚飯後，聊著聊著家裡的男人就一個個不見了。到最後我發現我總是和一群女人在聊天。」蔡華笑言，那這群男人去哪裡了？

原來，納人的兩性關係一共有四種模式：「暗訪」、「明訪」、「共居」和「婚姻」。

「暗訪」，顧名思義就是男人悄悄地去走訪女人。在「暗訪」之前，男女雙方先需要一個約定。男方有權利主動邀約，女人也有權利提。約定完成後，就可以「訪」了。有意思的是，男方的「暗訪」不用躲避村裡人，也不必迴避女方家裡的女性，但要絕對迴避的是女方家裡13歲以上的成人男性。

「這個走訪時間，夏天會晚一點，冬天會稍微早一點。第二天一早雞叫聲響起，男子就要離開。」

雲南省麗江市，瀘沽湖。陽光刺透烏雲，打在寧靜的瀘沽湖面。

「一個男人可能暗訪很多女人，也可能持續暗訪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也可以被不同男人暗訪。」蔡華說，納人的「暗訪」伴侶具有「間歇性」和「多樣性」兩個特徵。「在草坪上，小夥子們會打賭今晚能去哪個姑娘那睡。」

而「明訪」是感情比較好的男女雙方建立一種比較穩定的關係。女方先和女性家長提，然後女性家長支走家中的成人男性，請男方吃一頓飯。男方這時要送茶、酒等禮物，女方也要回禮。

交換禮物後，這個男人的「走訪」就不需要「晚來早出」了。他可以次日吃完早飯再走，甚至可以連續住幾天。

但這種「明訪」的持續時間也沒有保障。蔡華說：「什麼時候想斷就斷，而且只需要一方有這個想法就可以斷了。這樣的關係不需要社會任何介入，不需要什麼見證人。既沒有法律上手續，也沒有儀式上的界限。」在他的記錄里，最短的明訪時間是4個月。

「而幾乎每個納人的一生中，即便有明訪對象，也不會局限於一個人。」

當然，「明訪」者也有很強烈的嫉妒心，比如來明訪時恰好遇到來暗訪的男人，那不是尷尬了？「但這個社會不贊成暴力衝突。若男方採取激烈行為就可能驚動女方家裡的男性成員，那男女雙方的關係就更難維持。」

摩梭青年跳起歡樂的舞蹈。   視覺中國 資料

納人的「共居」，不等於漢人的同居

除了兩種走訪關係，納人還有「住在一起」的兩性關係。「沒有辦酒地住在一起」就叫做「共居」，但這和我們認識中的男女同居還不是一回事。

在納人社會，如果一個家裡找不到可以過繼的人，家裡的上一代人又去世了，就需要找一個「共居」的人。這個人更大意義上是一個上門幫忙的角色。尤其，男人上門就比較悲慘。

「他們有一種說法是『女人上門做家長，男人上門做農奴』。」蔡華說，「共居」個案中有不少最後被趕出來的。而且這種「共居」關係是有時限的。當下一代既有男性又有女性的時候，這種關係就不被允許。

而納人社會裡其實也有「婚姻」關係，但在過去只是極少數。蔡華介紹，在土司制度終結之前的近半個世紀里，納人社會只有一戶人家每代人都結婚, 這戶人家就是當地的土司。

「也只有長子世世代代都結婚。因為只有嫡系長子才有職位繼承權，如果不結婚的話繼承權就會成問題。但長子的弟弟妹妹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蔡華說，「因此在1956年之前，結婚在整個納人社會中是一個非常少見的現象。這種性生活其實是一種政治結果。婚姻是從外部傳入的，不是這個民族自身產生的現象。」

在「暗訪」之前，男女雙方先需要一個約定。男方有權利主動邀約，女人也有權利提。約定完成後，就可以「訪」了。  視覺中國 資料

另據蔡華的研究，納人社會中，通常只有獨子才結婚，在其前一代或下一代中也無人結婚。

「有人問，那納人之間有沒有愛情？我認為有。其實他們的兩性關係只要有『暗訪』和『共居』這兩種就完全可以運轉。『明訪』就是他們愛情的證明。」

蔡華還說，其實納人對性生活的態度並非隨意，同樣受到很強的約束。比如，住在一起的哥哥和妹妹不可以一起走夜路、跳舞或洗澡，不可以談論任何和愛情有關的話，「性」更是絕對禁忌。

「我認為，我們沒必要拿開放或保守去評價他們。比如納人的兄弟姐妹一直住在一起，如果他們亂倫了，懲罰就是死罪。但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死罪。而漢人社會裡儘管少有亂倫之事的報道，但其實這種事在日常生活里從沒斷過。所以在一個特定社會方式下發展出的性和保守不保守沒有關係。」

錄入編輯：徐崚怡澎湃新聞報料：4009-20-4009 澎湃新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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