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文史 06-05

利維坦按：史雲梅耶的片子，按照《紐約時報》評論家安德魯·約翰斯頓的話說就是，「他的電影充斥文化和科學典故，不尋常的意象具有潛意識的意涵，使得他的電影同樣獲得文化人士與單純享受視覺刺激影迷的讚賞」。當然，他的定格動畫尤其讓人印象深刻，也影響了諸如特里·吉列姆和奎氏兄弟的創作。

文/Engnineer

1966年，捷克超現實主義大師楊·史雲梅耶拍攝了一部長片，名字叫做《Spiklenci slasti》，翻譯成英文，叫做《Conspirators of Pleasure》。在這句片語里，乃是指快樂的同謀者，或者稱為密謀，所以，在中文版中，亦譯為《極樂同盟》，但這同盟欠缺了秘密共謀的涵義，而在另一個版本中，更被直白地翻譯為《如何達到性高潮》。簡單而言，這就是一部關於性主題的超現實主義電影，現在就讓我們來試試解讀下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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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樣一部影片，我們在試圖打開這扇門之前應該要首先找到一把合適的鑰匙。

那麼，第一個問題是：何為超現實主義？我們必須要對這個概念進行澄清，如此，我們才能進入到下一步。在法國超現實主義社團的初期創立中，以下這句話道出了超現實主義者的目的（我們仍有理由相信它也同樣影響著捷克的超現實主義社團）：

"to resolve the previously contradictory conditions of dream and reality into an absolute reality, a super-reality』".

「消解掉過去意義上的關於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對立環境，並使之進入到一個絕對現實之中，即超現實」。

在這裡，超現實並不是指「超越現實」的東西，而是指的「完全與絕對的現實」（absolute reality）在這個角度上，夢境與現實的融合，才構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實，即「超級現實」（super-reality），並在這種構詞法下把它組合成了一個新的詞：Surrealists（超現實主義）。

當我們得到這把超現實主義的鑰匙之後，就讓我們回到電影中開始吧：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1996

這部電影通篇沒有一句對白，影片出場的一開始，便是自遠古時代的原始生殖崇拜到近代的各種匪夷所思的春宮圖，加上童話般的背景音樂，便使影片烘托出了一種純真的意味，即顯示出：性並不是一種猥瑣不堪，而是一種孩童般的純真述求，它指示了一種伊甸園式的生活方式。

亞當和夏娃在初嘗智慧之果之前，理應享有孩童般的性愛生活（生殖器的存在）。這種由上帝所創造出的人之純真本性之愛在被逐出伊甸園之後，它的原初痕迹將會消失掉嗎？相反，它伴隨著原罪一同進入了人類世界。

而在進化論中，難道性不同樣也是與生俱來的嗎？

導演史雲梅耶在影片的一開始，就將這個主題定位在了一個更為宏大的一個層級之上。在這種高度的視角敘事下，我們應當審視，史雲梅耶將以何種方式，切入到這個異常紛繁複雜的精肉與肉體的器官世界？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劇照

通觀整部影片，導演自始至終都未就兩性間（男女）的性愛進行過敘述和展現，相反，他所針對的角色，均指示了同一個屬性，即：孤獨者。

這意味著導演正在嘗試一種更為難度的主題。

在3男3女的6個主人公之間，並不存在一個實際的正常範疇下的男女性愛關係，相反，他們各自存在於彼此的孤獨之中。其中，一對夫妻生活共處一室，但他們卻彼此享有著各自不同的獨自達到高潮的伎倆，無性婚姻促使他們尋找各自的排解渠道，這從側面揭示了人的個體性，以及孤獨者達到高潮的可能性和正當性。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劇照

如此，在現實中，我們把他們稱作「自慰者」。在片中，雜誌店老闆在其隱蔽的工作室內，製造了一架具有超現實意味的「自動自慰機」，它由環抱的四隻手臂和一隻垂直的單手共同組成，再通過一個可以自動拉近圖像顯像管的遙控器，構成了雜誌店老闆和新聞女主持人之間隱秘的性愛想像的實踐圖景。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於是，在性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想像（精神）與感官刺激（肉體）的二重意象，也就是說：性其實是精神與肉體在共同作用下的一種結果。在這個視角下，我們看到了一種超現實的影子：如果精神猶如夢境，肉體猶如是物質的現實，那麼，它們之間的結合，不正是組成了絕對與完全的現實嗎？在這層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高潮的屬性是超現實的。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劇照

這種超現實，由於其精神的存在，它的表現形式通常為私人的和隱蔽的，這意味著一種自由的需求性。我們可以看到在影片里，躲在柜子里，藏在深山處，隱蔽的空間與私人化的場所，顯露出了其獨特的個人化的感官世界。在這一點來說，每一個人的體驗都是屬個人的。

那麼，從性到高潮的過程跨度應該是怎樣？史雲梅耶向我們展示了無論從肉體還是精神的途徑上是如何攀爬到這座屬阿弗洛狄忒的聖山。這當中有路徑，指示了我們可能的不同的方向。

於是，在這裡，影片指示了作為丈夫角色的探長在肉體感官路徑上的渴求、嘗試與超越：

通過對不同材質，對身體的摩擦來獲得刺激：動物皮草、橡膠、羽毛、棉花以及鋼釘到圖釘。從胸部到腹部，再從頭部和腳趾，在每一寸的肌膚上，都留下了感官釋放的痕迹，這是一種被催情素所打開的花蕾，當花蕊在蜜蜂的細肢和針刺的毒素的摩擦之下，那顫動的雄蕊，強烈的向內的呼吸，將快感和生殖的衝動抵達到了中心的子房，並在那裡孕育著高潮的生命。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劇照

如果這是感官路徑的極致追求，那麼在另一對獨身鄰居之間，則是精神之路的蹬崖攀爬。

這是一種SM的夢之慾望的想像圖景。無論是男主人公的充滿雄性的雞公的想像，還是女鄰居關於施虐的性慾望，它都關係到一個角色的扮演和精神冒險的極限，其中追逐的，是關於危險與荊棘的情色玫瑰的完全表達。

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要回到超現實主義者們的理論起源，無疑那是在弗洛伊德的泛黃的書頁中獲得的靈感。一種由力比多所主宰的世界，它指示了「生之本能」與其對立面「死之本能」的故事。

一種在一切器官的快感刺激追求之下的精神刺激，當其發端到極限，是否就會達到死亡意義的境地？這是史雲梅耶對性虐行為的研究理論與考察，無疑的，這對隱秘的鄰居，都在實踐中貫徹了導演對他們的角色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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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同盟》片段

在這裡，性虐近乎於謀殺的想像。對高潮的極致追求是否會引發對死亡的終極呼喚？如果我們把這一猜想帶回到影片中的角色進行分析，將會發現如下的規律：

雜誌店老闆製造的是初級的自動自慰機，在完成自動機之後開始追求純粹的感官體驗。

探長在完成了純粹的感官刺激遊戲後，拿起了象徵著公雞男的雨傘，暗示著向性虐角色扮演的初級過渡。

女郵遞員追求著窒息式的快感，暗示著正在往「死之本能」的領地邁進。

女主持人與鯉魚的遊戲，象徵著與公雞男的動物嗜好產生聯繫。

胖鄰居的性虐遊戲與最終的無因死亡達成某種超現實意味的協議。

而公雞男在最後步入自己的房間後，由性虐角色完成了向被性虐角色的轉變。

史雲梅耶和「自動自慰機」

《極樂同盟》劇照

如此，我們看到了一種循環，在影片的末尾，導演明顯地表達了這一主題。而這一循環，卻是以某種秘密式的方式，在6個主人公之間完成了轉換和關係上的迭代。這似乎是一種隱秘的同謀，而同謀者之間又各自不知道對方與自我處在某種無形的大網之中。於是，我們便對影片的標題《Spiklenci slasti》（快感的秘密同謀者）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認識。

如果說在這一層面上，導演僅僅是在表達這6個人的關係嗎？實則不然，他用一種推論的方式，把這種無形的關係網擴展到了整個人類世界。孤獨者所追求的性快感必然是在隱秘中與他人聯繫起來的。

性慾望的對象是人，而不是物。

在這一點上，孤獨者必然與其他的人類產生了聯繫，這種聯繫，並不是互動和可反饋式的，它必然是單向而不可逆的。也就是說：這張無形的網，並不是相互可連通的，而是由單向箭頭所編織而成，但它在多點連接中有可能指回最初的個體，而這種指回絕不會是雙點式的，它只能是多點式的路徑上的可能迂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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