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哥智瑤的腦殼為何被做成酒壺？
2016-06-05 草上風語 時拾史事
發生在公元前４０３年的「三家分晉」，被主流的史學家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春秋時期步入戰國時代的標誌性事件，通常也被看作是中國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的分水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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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建立時封了７０多個諸侯國，現在無非是其中的晉國三個夥計合夥炒掉了老闆，按說不算什麼大事，為什麼會有如此重大的意義？
在此之前，國與國之間也會掐架，臣子也時不時犯上作亂，但事後都會遭到周天子和廣大諸侯同志們的嚴厲懲罰。後來，周天子雖被架空，諸侯們也不怎麼尿他，但看到不順眼的事還是要罵上幾聲，一來刷刷存在感，二來表示天下總算還有個正義公理。
這次韓、趙、魏三個嘍啰公然把跟周王室同宗的晉國給切了蛋糕，周威烈王連個屁都不敢放，還正式承認了他們的政治地位，這標誌著貫穿夏商周三代近兩千年統治法理的徹底泯滅，以及社會道義的全面崩潰。
風起於青萍之末，窺一斑而見全豹。一件小事對歷史的重大影響，往往要經曆數百上千年才能看得更加真切。如果說以前各路諸侯像個竊賊，辦壞事時偷偷摸摸，還需要樹起道義的遮羞布，那麼自此以後就變身為江洋大盜，改為明火執仗殺人越貨了。「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就是這麼來的。
最有希望稱雄天下的「戰國老大」
這件事影響巨大，還因為它發生在晉國。如果是隨便一個小諸侯國被人給切了，史官們都懶得記錄。
在春秋時期，晉國絕對稱得上超級大國，特別是在晉文公重耳之後，接連挫敗楚、齊、秦等大國，稱霸諸侯。「春秋五霸」中，別人都是當幾年老大就知趣下台，大家輪流坐莊。唯獨晉國霸住檯面就再也不肯下來，雖然內部早被自己家裡的夥計給大卸八塊，但用漿糊粘粘，外表上看依舊是硬梆梆的江湖霸主。
實力真不是吹出來的，就算是後來一分為三，韓、趙、魏也都是當時的一流強國，「戰國七雄」老晉家一門就佔了近一半。要不是這哥仨喜歡窩裡斗，秦國人連函谷關都不敢邁出來一步。
依當時的情形看，歷史的版圖根本沒必要搞成後來這麼零碎，最有希望取代晉國甚至取代周天子統一天下的，不是韓、趙、魏中的任何一家，而是另外一個晉國上卿——智氏。
在各諸侯國中，晉國與眾不同。一方面它國力強大，人才濟濟；另一方面，國君子孫即公室力量卻敗落衰微，被排斥在核心權力圈外。
在多年的征伐和擴張中，晉國形成了以軍隊首領為核心的政治家族世襲制度。晉國軍隊分為中軍、上軍、下軍三部分，每軍設「將」、「佐」各一人，按照職位的高低，順序是——中軍將、中軍佐，上軍將、上軍佐，下軍將、下軍佐。這六個職務都是「上卿」，後來又曾創建了新軍，但中間加加減減，大體上是以六卿為主。
時間一長，掌控軍隊的上卿跟國君一樣也搞成了世襲制，經過一番激烈的淘汰賽，慢慢形成了智、范、中行、趙、韓、魏六大家族。
在這六家上卿中，智氏一度把持了晉國朝政，成為公雞中的戰鬥機，六卿中的老大。特別是找借口吞併了范氏、中行氏之後，智氏實力和胃口進一步膨脹，大有吞併其它幾個小弟，取晉國公室而代之，進而獨霸天下的勢頭。
然而，這個勢頭卻因智氏與趙氏在接班人的不同選擇發生了逆轉，「智氏代晉」終於演變為「三家分晉」。
兩個影響歷史進程的接班人
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在選擇接班人時，並不像後世儒家得勢後搞的嫡長子繼承製度那麼嚴格，基本上是當爹的看誰順眼，或者看誰的娘順眼，就定誰。
但事關一個家族的興衰，特別是長期以來處於激烈的權力競爭中，挑接班人也不能太任性。公平地說，智氏與趙氏在選擇接班人時，確實都動了一番腦筋，頗費思量。
智宣子有兩兒子，一個智宵，一個智瑤。（感覺到了明教光明頂，遇到了左右光明使逍遙二仙）智氏的謀臣智果建議立智宵為嗣，理由倒不是因為智宵多能幹，而是因為智瑤「不仁且貪」。
不仁也就算了，關鍵是這小子別的方面都太突出，比如長相好，典型的高富帥；武藝出眾，射箭駕車是技術標兵；能歌善舞，藝術氣質迷人；口才好，三寸舌勝十萬長矛；做事果敢，從不拖泥帶水。智果認為，一個不仁而且貪婪的人，再配上出眾的才華，簡直是天生的敗家好手，只怕將來智氏宗族要滅在他手上。
智宣子不聽，堅持選擇智瑤：這麼優秀的兒子打著燈籠都難找。智果一看勸不動，直接申請脫離族籍，改名換氏跑路了。
幾乎在同時，趙氏也面臨著同樣棘手的接班人問題。趙簡子決定自己出考題。他寫了兩支書簡，內容是他喜歡的心靈雞湯，分別送給長子伯魯、幼子無恤（也作毋恤）說：好好念，用心記住！
過了三年，學生們該交卷了，趙伯魯同學卻一句話也背不出，書簡也弄丟了；而趙無恤同學倒背如流，書簡似乎三年從沒離開過袖筒。
無論是學習成績和學習態度，這兩位同學的反差太大，結果毫無爭議。趙無恤成為嗣子，長大後成為赫赫有名的趙襄子；而趙伯魯以慘痛的教訓昭示後人：對於領導交辦的事，哪怕你心裡認為是一堆狗屎，也要時時記在心裡，捂在懷裡。
三個「心機婊」的小算盤
好了，各路名角都到齊了，好戲開場。
智瑤上位後，繼續發揚光大晉國「世界警察」的國際形象，帶領韓、趙、魏三個小弟南征北戰，修理刺兒頭，討伐蠻夷。一連串的成功，讓智瑤更加目空一切，開始不斷欺凌、壓制三個小弟，甚至打定主意，要讓韓、趙、魏也跟中行、范氏一樣，成為智氏的囊中之物。
與智瑤的囂張相反，他的三個小兄弟屬於典型的「心機婊」，儘管心裡對智氏又恨又怕，但臉上始終是春意盈然，滿滿地寫著對老大的無限景仰與忠誠。
話說有一天，「晉國四少」又去群毆鄭國，智瑤動了歪心眼，讓三個小弟中實力最強的趙襄子帶人爬牆頭，跟鄭國死磕，想以此消耗他的元氣。趙襄子不傻，找個理由就是不往前沖，智瑤當眾發飈，羞辱痛罵趙襄子。
貴族是很要面子的，一般鬧到這個份上，就基本上可以開撕了。可趙襄子沒有發作，他脹紅著臉，恭恭敬敬向智老大賠了個不是，誠懇認錯，表示痛改前非。
趙襄子和豫讓的故事
敲打了趙氏，智瑤接著找碴。他找到韓康子說，你的地盤太大了，不如交還給國家一座城吧。韓康子想當然地要拒絕，他的謀士段規說：不給他，他一定打咱。不如給他，他得了地更加驕狂，還會向別人要地，等他與別人打起來，咱看情況再說。
韓康子笑笑：這主意不錯。於是恭恭敬敬送給智瑤一座萬家之邑。
智瑤更加得意，接著又向魏桓子要地。魏桓子也不想給，他的謀士任章說：智氏無緣無故索要地盤，大家一定很恨他。咱給他，他必然驕傲輕敵，而其他家族因為懼怕智氏，必然團結一心，智氏豈能長久！何苦非要現在單獨跟他干？
於是魏桓子咬著牙也送給智瑤一座萬戶之邑。
這三個「心機婊」都在恐懼與憤怒中忍耐，等待別人忍耐不住，憤然出手的那一刻。
這種心態真是有些不可理解，直到今天，我們的文化傳統中仍有這種心態的魅影。有人認為這是中國古典智慧，大加稱頌，更多的人則嗤之以鼻。Ｎ年之後，魯迅先生悲涼地寫道：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消亡！
平白得了兩座大城，智瑤心花怒放，全然不知禍根已經深深種下，繼續在作死的道路上策馬奔騰。
劇情反轉，老大的腦殼被做成工藝品
薅了韓、魏兩家的羊毛，智瑤變本加厲，又把手伸向趙襄子。這一次，他的籌碼翻了一倍，提出要蔡、皋狼兩座城。
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趙襄子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直接回復道：要地沒有，要命一條！
智瑤等的就是這個，對於開戰，他有充分的準備，也有足夠的信心。他立即招呼韓、魏兩家組成聯軍，許諾打倒老趙後，共分其土，人財物隨便搶。
當時趙氏有三個根據地，長子（今山西省長治市長子縣）城牆高厚，邯鄲（今河北省邯鄲市）倉庫充實，晉陽（今山西省太原市）地方官輕徭薄稅，民眾懷恩。趙襄子認為牆高倉實，恰恰說明百姓勞役繁多，賦稅沉重，不足以依靠；而晉陽政寬民和，一定能上下同心，共渡難關。於是他率領宗族跑到晉陽，決心跟智瑤對抗對底。
事實很快證明了趙襄子的判斷。智、韓、魏聯軍圍住晉陽一通猛攻，在趙氏上下齊心協力的抵抗下毫無進展。智瑤的智商真不白給，他讓人築壩儲水，水淹晉陽，大水幾乎與城牆平齊。晉陽城內積水數尺，老百姓灶台上蛙聲一片，即使到了這步田地，愣是沒有一個想叛逃或投降的。
智瑤站在高地，望著大水浸灌的晉陽城哈哈大笑：我今天才知道用水也可以滅亡一個國家！
要不怎麼說智瑤「不仁」呢，同樣是打仗死人，他跟看戲似的樂不可支，而後世的劉秀則說：每一發兵，不覺鬚髮皆白！兩相對比，境界立見高低。想到要死人，仁者心裡或者嘴裡總是要表示一下難過，才能贏得眾人的愛戴，像智瑤這樣拿人命當兒戲的人，難免會眾叛親離。
同乘一車的魏桓子聽到這話，臉色驟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旁邊的韓康子。韓康子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卻悄悄踩了踩魏桓子的腳趾頭。
這兩個心機婊終於沉不住氣了：汾河能灌進晉陽，也一樣能灌進安邑（魏氏老巢），絳水也能灌進平陽（韓氏老巢）！
入夜，趙襄子的使者張孟談縋下城來，潛入聯軍大營找韓、魏做統戰工作。根本不用說太多高深的道理，三家一拍即合，馬上動手制訂了分工協作方案。
到了約定的日期，韓、魏軍殺了智氏守堤的官員，決堤放水倒灌智瑤的軍隊（「反水」一詞，是不是這樣來的？）。趁著智氏軍隊大亂，趙、韓、魏三軍分頭從正面進攻，側翼包抄，智氏全軍覆沒，智瑤被殺，全族盡滅。
這回真的是打土豪分田地，三個小兄弟幹掉了老大，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吃飽喝足，順嘴流油。受傷害最重的趙襄子覺得不解恨，特地將智瑤的頭骨砍下來，讓一位漆器大師給做成了喝酒用的酒壺。
老大成了酒器，剩下的三個小兄弟誰也沒能力獨自掌控晉國，成為新的江湖老大，力量的裂變已不可避免。隨著唯一有能力完成統一的晉國被分割肢解，一個群雄並起、縱橫捭闔的新時代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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