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頭的婚事

隨著年紀漸長，生活節奏加快，每時每刻都在無窮無盡的升職加薪人情冷暖和明爭暗鬥中的沉浮煩惱時，就分外懷念小時候在農村爺爺家裡的時光。那時，冬天圍著火盆，捨不得用電燈，只在堂屋柜子上點著一盞小油燈，炕上抗下坐著左鄰右舍來串門閑聊的二爺爺三姑婆四嬸子，我只得三四歲的樣子，軟軟的偎在奶奶懷裡，看著炭火盆里一明一暗的火光，聽著老人們講著或前清或民國的老故事，有時朦朦朧朧的睡去，醒過來聽見村頭的李奶奶又在數落自己家二兒媳婦不知省儉，過年做了一件新灰褂子還不夠，只攛掇讓自家漢子來跟娘要錢做綠褲子。。。。。。夏天最是孩子們開心的時光，晚飯後，家家戶戶的閑人們拎著各家板凳聚到門前的槐樹下三五閑話，哪個說到有趣的事情，身邊就漸漸圍了十幾二十的人，說者搖頭晃腦口若懸河，聽著點頭稱是心滿意足。娃娃們手裡抓著自家井水裡冰過的瓜果，一邊啃著一邊追笑打鬧，每次吵鬧得過火了，就會被長輩呵斥一頓或是乾脆抓回來按在膝上聽老人""講古"。我是個省事兒的，不愛跟村裡的野孩子廝鬧，最喜歡聽奶奶嬸子們講的那些小狐狸黃大仙的事，她們不當是故事講，言之鑿鑿的說是真有其事，還是小女娃娃的我眼睛眨啊眨的，想著那些山精樹怪到底是怎樣的唬人模樣，狐狸精蛇精又是怎樣的漂亮，想來想去也不過是紅襖綠褲穿繡花鞋，辮子又黑又亮。如今每每想起這些兒時的記憶，聽過的真真假假的精怪故事，現實中焦躁和無奈逐漸淡去，閑適的感覺就像兒時漫天的星光鋪灑，筋骨都鬆軟下來，只想長吁一口氣，閉上眼睛，耳邊隱約又傳來村裡老人們講故事的聲音。。。。。。二丫頭的婚事解放前，在野牛山邊上的劉家村裡，有著劉全劉老漢一家。劉老漢和老伴王氏生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叫劉山根，女兒平日里都被喚作二丫頭，名字倒沒人知道。劉老漢家裡除了門前菜園子，沒有田地，家裡吃喝都靠劉老漢進山打獵砍柴換些零碎錢。近些年來劉老漢上了年紀，進山十次有八次是空手而歸，兒子山根快二十歲了，模樣不難看，只是生來羸弱，砍不了幾根柴，更學不來老子打野雞捉兔子的本事。眼見該娶媳婦的年紀了，村裡沒有姑娘願意嫁到這樣的家裡來。媒婆找了好幾個，十里八村的去打聽，只是一聽家裡沒有田地，小夥子也沒有什麼營生的本事，最丑的姑娘家裡都把媒婆往門外推。劉老漢和老伴犯了愁，想著家裡只有草房三間，搜羅乾淨了也不夠給兒子娶個媳婦的，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二丫頭身上。劉家二丫頭十六七歲，生得白凈苗條，每日幫著王氏養雞餵鴨，縫縫補補，煮菜做飯，正個溫柔嫻淑的好姑娘。這日吃過晚飯，王氏把餵雞的二丫頭叫進房裡，先嘆了口氣，說村裡的富戶張家今天託人捎來話，想讓二丫頭給自己的兒子張敏寶當媳婦兒，知道劉老漢家艱難，願意多出些聘禮，劉家也可以買上幾畝薄田，給兒子說門親事，皆大歡喜。二丫頭一聽娘的話，眼淚就撲簌撲簌的往下掉。為啥?提起張家的兒子張敏寶，村裡沒人不知道。張家祖上經過商，家裡頗有些田地積蓄，張家夫妻年過半百，只有敏寶一個兒子。可這張敏寶自小就是個傻子，痴痴獃獃地滿村轉悠。長至二十來歲，無師自通的知曉了男女之事，更是捂著褲襠追著大姑娘小媳婦的亂跑。村裡的女人們遠遠望見張傻子，都要呸上幾口繞路走。偏偏村裡的幾個無賴子最喜歡逗弄張傻子，指使著傻子敲寡婦門，聽牆根，偷看大姑娘洗澡換衣，三五天便要鬧出一次風波來。因為是個傻子，主家往往就是打幾下趕出門去，張家賠些雞蛋米肉了事。二丫頭平日在村裡遠遠看見傻子痴肥憨呆的樣子，都要嚇得心肝砰砰地跳，想到要讓自己以後跟這個傻子過一輩子，自然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她娘百般勸說，又責罵她不懂心疼爹娘兄長，白養了她。及至深夜，二丫頭坐在自己房裡哭一場，愁一場，只覺得沒了活路，竟起了跳井輕生的念頭。嘴裡叨念著不如死了乾淨，腳上不由自主的出了房門往井邊走去。外邊一片寂靜，只有幾顆星星照著發白的石頭井沿，二丫頭抹著淚正走著，聽見西邊的雞舍里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間或著幾聲雞的尖叫。家裡的幾隻蘆花雞平日都是二丫頭餵養著，聽著雞舍鬧騰，二丫頭想還是去看看。放輕了腳步走到牆根下，借著微弱的星光，二丫頭一低頭，正對上一張黃白相間的毛臉，嘴巴尖尖，兩隻烏黑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她，原來是一隻半夜來偷雞的黃鼠狼。木枝子編的雞籠破了一個洞，一隻花母雞被咬了脖子，流了一地的血，還在撲騰。二丫頭起先被嚇了一跳，看清楚原來是只黃皮子，倒不怕了。撿了根木枝兒，二丫頭沖著黃鼠狼作勢揮了幾下，想趕走它。可這黃鼠狼捨不得到嘴的肥母雞，竟不肯退，弓著身子跟二丫頭對峙起來。二丫頭心存死意，揮舞了幾下便覺沒了鬥志，扔了木枝兒對那黃鼠狼說道：「罷了，這隻雞你帶走吧，吃飽了別再來啦，我爹看到會打死你的。」說完也不看它，轉身仍是走到井邊。井口裡黑漆漆的，向下望去像是一條不知通向哪裡的小路，二丫頭看著發了一會愣，心裡有些害怕，可想起爹娘讓自己嫁給張傻子，真是沒有活路了，眼淚又像斷線的珠子掉下來。狠了狠心，二丫頭抬腳剛想站到井沿兒上，井沿兒對面突然露出一張小小的臉，毛臉尖嘴還帶著一塊塊的血跡，可不正是剛剛偷雞的那隻黃鼠狼。二丫頭被唬的退後了一步，不禁罵道：「你這偷雞賊，還不趕緊離了我家，怎麼跑到這裡站著，莫不是要陪我一起跳井去死嗎? "" 那黃鼠狼似乎真的聽懂了二丫頭的話，竟然兩腿站立，合起兩隻前爪連連作揖，似在懇求二丫頭不要尋死。二丫頭還是玩心兒重的年紀，看到黃鼠狼這般姿態，像個小小的人兒，不由得破涕為笑，道：「你倒有情義，勸我不要投井，可是我那爹娘全然不顧把我往火坑裡推，讓我嫁給張傻子，換來聘禮好給我哥哥娶媳婦。。。。。。」二丫頭心中鬱結，此時見這黃鼠狼似通人性，竟然將其當可以說心事的人兒，抱怨起爹娘狠心，又說起自家困境。那黃鼠狼雙爪搭著井沿，時不時合十作揖，寬慰二丫頭。不知過了多久，二丫頭心事吐凈，又見這黃鼠狼有趣，早沒了跳井的念頭，回房睡覺去了，黃鼠狼也自離去。自那以後，二丫頭在院內牆角時而能撿到手帕珠花針線等小物件，心知是那黃鼠狼叼來哄自己開心。雖然爹娘打定主意要和張家結親，有了這些小把戲能讓二丫頭時不時笑一下，二丫頭倒是再沒起過輕生的念頭。過了一個月，張家下了聘禮，定了十月初八娶二丫頭過門。看著爹娘張羅買地的歡喜模樣，二丫頭心裡發苦，想是自己命賤，索性嫁過去熬日子，給哥哥換回個媳婦，也算報了爹娘的養育之恩。到了十月初一晚上，二丫頭借著油燈光亮，整理嫁過去要帶著的幾件新衣物，悲從中來，伏在枕上大哭了一場沉沉睡去。夢中恍惚之間，二丫頭走到通向野牛山的村口大樹下，迎面走來一位身著黃色衣衫的男子，近了一看，瘦高身材，面容清秀，目光炯炯，是個翩翩少年郎。那男子抬手作了個揖，二丫頭感到似曾相識，不由得脫口而出：「是你啊，我認得你。」 男子笑道：「我本是野牛山的仙家，與姑娘井邊相識，蒙姑娘不嫌棄，當做知己吐露心聲。多日來我日日思念，傾心於你，今日前來提親，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與我結為夫婦?""二丫頭夢中並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荒唐，答道：「嫁給你自然強過嫁給張傻子百倍，只是你是獸類，我們如何能成夫妻呢？」黃衫男子聽了大喜，張口吐出一顆黃豆大小的珠子，道：「我修行尚淺，不能化作人形，願用仙身修行換取與姑娘共度今生。如今查得那張傻子陽壽將盡，姑娘只需依時嫁入張家，無人處將這顆珠子餵給傻子吃了，我據其肉身而活，你我便能成夫妻。」二丫頭點點頭，伸手接過珠子，那黃衫男子身形漸漸隱去。二丫頭轉頭看看四周，已經變成了自己房中的景象。原來是一場夢。二丫頭醒來摸摸枕頭，上邊的淚痕還沒有干。想起夢中情景，二丫頭伸出手查看，並沒有夢中的黃珠子，只是右手掌心裡多了大小相似的凸出的痣來，微微泛著黃色。二丫頭心下納罕，也不知此事的真假，只是定下心來死馬當作活馬醫，等著出嫁那天。轉眼到了十月初八，張家派來花轎鑼鼓圍著村子吹吹打打熱鬧了一圈，拜了天地，就將二丫頭和張傻子送進了新房，鎖緊了房門，派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在門前守著，怕是新娘子哭鬧逃跑。二丫頭聽著屋裡的人都退出去了，自己扯下頭上的紅蓋頭，看見張傻子正在屋裡手舞足蹈的轉圈。離近了看，張傻子比之前越發的痴肥，嘴角流著一道道涎水，臉色卻是青黃，蒙著一層病氣，讓人一見就生厭，恨不得躲得遠遠的。見新娘子取下了紅蓋頭盯著他看，張傻子咧嘴嘿嘿笑著就要撕扯二丫頭的衣服。二丫頭想著夢裡黃鼠狼男子說的話，摸了摸手心的那個痣還在，心道好歹試上一試。便對傻子說：「我嫁過來給你帶了顆糖，你吃了吧。」張傻子一聽有糖吃，更是高興，大大的張著嘴等著。二丫頭就把有痣的手掌心捂在張傻子的嘴上，等了一會拿下手來，痣已經不見了。張傻子也不再鬧騰，打了個哈欠，躺下就睡了。二丫頭一夜沒敢合眼，坐在床邊盯著傻子睡覺，心裡忐忑，不知道那夢做不做得准。第二日雞叫時，張傻子醒過來，痴傻的樣子少了許多，吃喝了些東西，又睡了過去。如此幾日之後，竟然全沒了傻子的樣子，同二丫頭有說有笑，與常人無異了。村裡人人稱奇，說是二丫頭是個福星，嫁過來就把張家的傻氣沖沒了。又過了數月，張傻子的一身痴肥也漸漸消退，露出的臉型與二丫頭夢中的黃衫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無人時二丫頭問他可曾記得黃鼠狼的事情，他只是笑笑不回答。村裡人也不再叫他張傻子，改為稱呼張敏寶。據說張敏寶和二丫頭夫妻恩愛，孝順雙親，只是一直沒有孩子。活到八十多歲，兩人同一天壽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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