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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芫:中等偏上,何處安放

王芫:中等偏上,何處安放



中等偏上,何處安放

文|王芫


(作家)


時光飛逝,我女兒在美國上高中已經一年了。她去的學校被當地人昵稱為「油泥」高中,因為校名里含有「Uni」這個詞根。「油泥」也算牛校,該校2015年約600位畢業生中,哈佛錄取了6位,伯克利錄取了70位。


曾經有朋友勸過我:「油泥」的競爭非常激烈,不容易脫穎而出。但競爭激烈和我女兒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喜歡的是向下攀比。從小到大,我經常聽她談論一位坐在她旁邊的女孩兒(the girl next to me)。我從不知道這女孩姓甚名誰,只知道她考試成績永遠比我女兒差兩分,而且她媽媽總是為她驕傲。有鑒於此,我認為我女兒不適用「雞頭鳳尾」原則,只適用「水漲船高」原則。

在美國高中,同一門課(限主科)往往分若干種難度。「油泥」的主科只有兩種難度,一種叫做榮譽課(或AP課),另一種叫做大學預備課。通俗點說就是快班和慢班。我女兒入學時是十年級。她的數學和美國歷史選了快班,英語和生物選了慢班。


開學不久,我女兒就告訴我數學很吃力,想轉到慢班去。我讓她再堅持一下。但她說不知道怎麼堅持,課本都看得懂,題目也會做,唯獨考試成績上不去。我覺得匪夷所思。有段時間,每逢周末我就把她叫到我的工作室里,我們倆背對背學習,確保她把教材上的題目全都做過一遍。此外,我們也請過家教,上過「Kumon」(連鎖補習機構),但都不能在短時間內提高成績。她反覆告訴我:老師的講課內容和教材沒有關係;考試出的題目和作業沒有關係。我雖然不理解,但確實既看到了她的努力,也看到了努力的無效,只好相信提高成績的惟一方法就是轉去慢班。


我女兒對慢班之所以有信心,是因為她發現慢班的學習有章可循。首先,授課的內容書上都有;其次,老師會一遍遍地重複。另外,老師還會花很多時間叮囑一些細節,比如「作業上要寫名字」。在慢班生存的最大挑戰是克服無聊,故即使在慢班想維持好成績也並非輕而易舉,雖然需要的是另外的功夫。


總而言之,快班與慢班之間存在著天壤之別。像我女兒這種水平的,在快班就有些吃力,在慢班就學不到東西。我後來才明白:越是有名的公校,快班與慢班的差距就越大,因為各校的慢班水平都差不多。但這時後悔也晚了,只能在給定的條件下重新調整。


十年級的下學期,我女兒的數學換到了慢班,生物換到了快班。通過一升一降,她總結出兩者之間的區別,主要在於老師對學生的預期不同。在快班,老師認為學生們將來都要當工程師、醫生、律師,所以教學時天馬行空,高開高走;而在慢班,老師假定學生們都是未來的泥瓦匠、電工、護士,所以教學時緊扣教材,聯繫實際。「最重要的」,她說,「在慢班,老師假定每個學生隨時都能拿出一張多動症或者閱讀障礙的診斷證明,所以對我們態度特別好;而在快班,老師認為我們都有能力調節自己的情緒。」

我覺得能做出這樣的發現也挺難得。由此我反省自己:不論我自以為對美國多麼了解,我的思考仍然經常從中國經驗出發。當我看到」油泥「的升學數據時,我立刻就想到了我自己畢業的重點高中。在那裡,每個人都一心高考,心無旁騖;每個人都清楚自己在年級中的名次和定位。於是我才會有這樣的預判:我女兒只要在「油泥」排名「中等偏上」,就能混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但「油泥」的學生卻是各式各樣的。不論有多少人被哈佛錄取,總有人連大學都不想上。我想像里的「中等偏上」,在現實中很難安放。


過了一段時間,本地的朋友問我:你女兒適應得怎麼樣?我就會把她的發現告訴大家。更讓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些在本地生活了很多年的華人聽了我的話後都感到驚奇。原來他們的孩子從小到大都在各種天才班就讀,壓根兒不知道慢班是什麼樣子的。他們只知道「油泥」競爭激烈,根本不知道還可以轉去慢班。


前幾天,我女兒得意地告訴我:這學期她的七門課全都能得A。我向她表示了祝賀。然後她畫蛇添足地感慨了一番,大意是她現在開始感覺高處不勝寒了。我忍無可忍,只好向她指出:「你那七門課里有兩門是慢班的課,我很多朋友的孩子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慢班。」她說:「不可能。難道他們不上體育課?只要上體育,必定有機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也許,即使在體育課上,也是學霸在一堆兒,學渣在另一堆兒?


轉念一想,我覺得這樣的孩子恐怕將來也會遇到問題。畢竟,能一輩子留在象牙塔里的人終歸是少數。大多數人即使上了名校,畢業後也還是要從事一份具體的工作。如果從小只會跟學霸打交道,從來不知道學渣是什麼樣,未來又如何能順利應付這個多樣化的世界呢?


反正,再有人說「油泥」的競爭比別處激烈,我就會補充說:是的,但「油泥」也有比別處更深的撕裂。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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