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的一封信打破了廬山的平靜

夜已經很深了，廬山顯得格外寧靜，點綴在群峰之間的燈火，似乎也在沉默。此刻，彭德懷十分焦慮。毛澤東既然把大家請上山來，說是要好好總結一下近年來的經驗教訓，就這麼算完了？

彭德懷最終還是下決心，當面找毛澤東談一談，坦陳自己對這次會議的看法，對目前國家社會經濟形勢的看法。

在廬山淡淡的夜霧中剛走出幾步，彭德懷就停住了。他的眼前彷彿重現了四月上海會議的情景。他彭德懷去談這樣的問題合適嗎？這幾天在小組會議上的發言已經是反響很大，主席不可能不耳聞，我現在找他談，會有怎樣的氣氛，怎樣的效果呢？也就是片刻工夫，他曾經想到過最好由劉少奇或周恩來去找毛澤東談，應該講明，目前問題相當嚴重，如糾正不徹底，後果不堪設想。但是……彭德懷下意識地揮了揮手，算是把那個念頭趕走，他邁開標準的軍人步伐向主席的住地走去……

但是，他這次未能見到毛澤東，因為他剛剛睡下，警衛禮貌地擋了駕。

此時是１９５９年７月１２日！

彭德懷決定用寫信的方式向主席坦誠自己的看法。他徹夜未眠，一直思考著，思考著……

第二天，他招來自己的秘書，說道：「王參謀，你是知道的，會議馬上就要結束了，可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呀！主席一講話，很多同志就不敢吭聲了。你想想看，這樣下去會有什麼好處？對主席也不好嘛！我去找主席，他在休息，看樣子面談困難呀。我考慮，只有通過寫信的方式和他談問題。材料一直是你在搞，你就先幫我拉一拉初稿，成績可以談，但也要談問題，你看怎樣？」

秘書看看自己的老首長，一向敬重他，也知道他與主席之間的關係，勸道：「我看您還是和主席面談為好。」

「談是要談，怕是談不攏喲！信還是要寫，為談不攏做準備。你就負責起草吧，說重一點，不重不解決問題，重了刺一下也好啊！我也有過狂熱性、頭腦發熱嘛，應該和大家一起清醒一下為好。」彭德懷的決心已定。早在20世紀３０年代，著名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就在《西行漫記》中談到他對彭德懷的印象：「他談話舉止里有一種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不轉彎抹角的作風很使我喜歡，這是中國人中不可多得的品質。」

寫給毛澤東的信由彭德懷口授，秘書記錄，直到中午，秘書把信謄清，改完，交給彭德懷，輕輕地說道：「彭總，信發不發，請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彭德懷看看自己的秘書，點點頭：「好吧，我再想想。」

整整兩個小時，彭德懷的身軀坐在椅子里紋絲不動。

然後，他提起筆來，在信末尾簽上「彭德懷」三個大字。這是那個時期所有現役軍人、預備役軍人都熟悉的字，他們的證件上，都有這三個字。

信終於送出去了。

７月１４日過去了，彭德懷整整等了一天。

到７月１５日，原定是散會的日子，忽然中央辦公廳通知，會議期延長。這一消息使彭德懷極度興奮起來。他猜測，他的信起作用了，要真正解決問題了。

彭德懷的「上疏」共分兩部分：「甲」部分的標題是「１９５８年『大躍進』的成績是肯定無疑的」，「乙」部分的標題是「如何總結工作中的經驗教訓」。前者佔全信的三分之一左右，後者占其餘的三分之二左右。在他看來，廬山會議不解決第二部分提出的問題，將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況且，在開會之初確定的主題，就是怎樣解決問題。

信中較詳細地列舉了「在我們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風方面，也暴露出不少值得注意的問題」。一是浮誇風氣較普遍地滋長起來。比如，「去年北戴河會議時對糧食產量估計過大，造成一種假象。大家都感到糧食問題已經得到解決，因此就可以騰出手來大搞工業了……浮誇風氣，吹遍各地區各部門，一些不可置信的奇蹟也見之於報刊，確使黨的威信蒙受重大損失，」「嚴重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容易得到真實情況……雖然主席在去年就已經提示全黨要把衝天幹勁和科學分析結合起來，和兩條腿走路的方針，看來是沒有為多數領導同志所領會，我也是不例外的。」

二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使我們容易犯『左』的錯誤……把黨長期以來所形成的群眾路線和實事求是作風置諸腦後了。在思想方法上，往往把戰略性的布局和具體措施、長遠性的方針和當前步驟、全體與局部、大集體與小集體等關係混淆起來……有些指標逐年提高，層層加碼，把本來需要幾年或者十幾年才能達到的要求，變成一年或者幾個月就要做到的指標……糾正這些『左』的現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傾保守思想還要困難一些，這是我們黨的歷史經驗所證明了的。去年下半年，似乎出現了一種空氣，注意了反右傾保守思想，而忽略了主觀主義『左』的方面。」

彭德懷在信中還誠懇地提出：「系統地總結一下我們去年下半年以來工作中的成績和教訓，進一步教育全黨同志，甚有益處，其目的是要達到明辨是非，提高思想，一般的不去追究個人責任。」

當然，他沒有忽略在信的最後向毛澤東表白：

「今年明年和今後四年計劃必將勝利完成，十年趕上英國的奮鬥目標，在今後四年內可以基本實現，某些重要產品也肯定了可以超過英國。這就是我們偉大的成績和光明的前途。」

廬山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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