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紅葉記

恐怖 07-11

周公山有個令人神往的峽谷，我心儀已久，終於到了國慶假期，我要男朋友阿剛帶我去。阿剛說邀小惠一起去吧，丟下她一個人怪沒意思的。我完全同意。小惠是我的室友，在家鄉時就是我的同學。

背上背包出發時，在校門口看到小兵。小兵走上來怯怯地問我到哪裡去。我知道他想讓我邀請他一起去，但我沒有。說實話，我不喜歡小兵，甚至有一點點討厭他，因為他說阿剛不值得我信任。但偶有時候也願意和他一起玩，因為他對我百依百順、死心踏地。

一路上風景真美，藍天白雲之下，青山嫵媚，相看不厭，溪水淙淙，金風送爽。我們沿山溪逆流而上，走進山谷。起初我很高興。不，是我們都很高興。可是我漸漸高興不起來，我發現阿剛和小惠近，離我遠。一路上他倆有說有笑，而我好像插不進嘴。

半米高一點的石階，纖弱如我者一抬腳便可上去，阿剛卻去伸手去牽小惠。對我只是問能不能上來。「不能！偏要你拉。」我憋了一肚子氣。他拉我，我故意重心下沉，讓他費了好大的勁。

走了一程，小惠指著一片野菊花說真美。阿剛自告奮勇要去摘。小惠忙勸說太危險了。我說我喜歡，偏要阿剛去給我摘。那的確很危險，阿剛騎虎難下。聰明的小惠說看那邊還有，去那邊摘也是一樣。我說我偏要這邊的，我自已去摘，摔死了與你們無關。我並不是真稀罕那麼朵破菊花，只是……

阿剛問：「周公山因何而得名？」小惠答：「山上姓周的人多唄。」「嗯，真聰名。」阿剛讚揚。我說：「諸葛亮住在山上，夢見周公……」「哎，看那水多清亮。」阿剛居然打岔。「阿，真想讓它親親我的臉。」小惠跑過去弄水。阿剛也跑過去捧起水，說：「我要親親這水。」

想起小兵說過阿剛不值得我信任。但我是深愛著阿剛，我一直相信阿剛也愛我，只是今天？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我悄悄地擦乾。一路上我一句話也不想說，任你們鬧吧。我相信他們早發現我不高興，可他們好像都不在乎。我又差點掩飾不住了，淚水濕了眼眶。要不是小惠在場，我早就號啕大哭了，看你阿剛來不來哄我。

從來都是，和阿剛在一起，只要我一生氣，他就會千方百計地哄我高興。照阿剛的話說，我是個小鼻子、小眼睛、小脾氣的女孩兒。我問他討厭嗎？阿剛說林妹妹還是小性兒，可寶玉哥哥就偏偏喜歡她。他說我就是林妹妹，他就是賈寶玉。小惠呢？我想她就是寶釵吧，她總是那麼懂事、那麼能幹，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她照顧我，只要有她在萬事都不用我操心。

下午兩點，我們坐在風吹得乾乾淨淨的大石頭上，吃東西。他倆吃得高興，我吃不下，氣飽了。阿剛取出一隻鹵鴨，扯一隻腿給小惠，招呼我說：「來一起吃吧。」來一起吃吧！說得好聽，這鴨可是從我的包里取出來的。就算是你昨晚買的，就算是你幫我把包背上來，但鴨畢竟在我包里呀，你憑什麼用它來獻殷勤。我真的忍不住了，轉身就走，淚水在臉上肆意縱橫。阿剛追上來喊我，我強忍著說我只是要方便一下。

帶著無盡的痛，我在峽谷里漫無目的地亂走。阿剛和小惠，找不到我，四處大聲地呼喊。我沒有答應，心裡只有恨。天漸漸地快黑了，我仍在亂走，不過有點怕了。我開始想找到阿剛，在他面前忽然出現，解釋說我不小心迷了路。我碰到一夥砍竹子的山裡漢子，其中一個對我：「嗨，美女不要亂跑，山裡有狼。」另一個又說：「不要騙人家，山裡哪有狼？只有你這匹色狼。」這些話，惹得我心裡一慌，走錯了路。走下去遇到一個采筍子的老者，他說：「不要下去了，那邊沒有路，跟著我下山吧。」我沒敢相信他。

天黑了，月亮還沒有升起，山裡的鳥獸或遠或近地發出陣陣怪叫，風涼了，能聽見樹葉飄落的聲音。我又累又餓，怕極了，蜷縮在路邊。我多想再聽到阿剛、小惠呼喊我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喚我，我喜出望外，站起來向聲音方向跑。可是腳一滑，我跌倒了。

我感到我在向下落，向下落，想喊，但我發不出聲音。之後是水撲卷而來，從腳淹到頭，憋得感受。我還在往下沉，往下沉。忽然我感到自己輕輕飄起，飄離了深潭，飄過了溪水，飄到了路上。沒費多大力氣，我來到阿剛、小惠面前，小惠在哭著喚我，阿剛喉嚨快破了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奇怪，我就在面前，他們沒有看見？

阿剛手一伸碰我一下，我一個趔趄退了好幾步才收住腳。為什麼？我回頭看自已，身體單薄得如一片紙，沒有心跳和呼吸，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人形的輪郭，月光下也沒有我的影子。淡淡一絲冷月落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似乎要化掉。一切，一切，我全明白了。

我又回到深潭處，身體的氣還未散盡，正在往上冒，瀰漫在溪邊、路旁、樹林中。我但心月光會把她們化成霧；擔心清風拂來，她們會被吹走。我把氣收集起來，凝聚在一處，我感到自已厚實了一點。風兒吹薄了雲，月兒更亮了，我躲在陰暗處，不敢出來。

第二天，同學們來找我，滿山遍野地呼喊我的名字。我不能答應。小兵也來了，哭得很傷心，男生里只有他一個人在哭。第三天，來的人少了，卻哭得最凶，我的媽媽和爸爸。小兵也來了，他扶著我媽媽，儼然他像是我生前最好的朋友。阿剛、小惠也來了，他們相隔遠遠的。

第四天白天沒人來，太陽快落山了小兵來了。我知道小兵喜歡我，但也不至於吧，人鬼相隔，來又何益？夜幕落下，在一叢開得燦爛的野菊花旁，小兵擺好香燭、紙錢、冷肉、果品、水飯。我笑了，小兵你也太俗了吧。他點燃香燭，燒起紙錢。涼風拂起，紙灰飛揚，燭光搖曳，小兵拿出一張紙念起來。他要為我作誄嗎？聽他念曰：

謹以秋菊散蕊、泉涌之淚、拙言之文，三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致祭於學友文雨君之前曰：君臨濁世，迄今二十一載。冰雪聰明，有志於學，成績脫穎而出，愚等望塵莫及；巧笑焉然，顧盼生情，容貌可比花月，使我一見傾心。招我則來，揮我則去。跟前貼後，言聽計從，赴湯蹈火無怨；相依相伴，百依百順，九死一生不悔。我耿耿熱心，天日可表；卿冷冷之意，六月霜寒。我鍥而不捨追，你若即若離躲。最終精誠所至，使汝心鎖打開。遂有花前月影成雙，燈下惜別依依。昨日音容猶在眼，如今荒野敗葉飛。五月玫瑰紅，校園多少歡聲笑語；八月菊花黃，此地只余冷月飛霜。生者豪情在，欲展鯤鵬志；芳魂伴幽谷，空嘆薄命苦。一失足鑄恨千古，欲回頭陰陽兩隔。浮生渺渺，不復再見，驚聞噩耗，雙淚漣漣，人生何其苦短？寒風瑟瑟，冷雨淅淅瀝瀝；連天衰草，野鬼何處安息。今作悼文，粗鄙之詞，恐污慧聽。歌而招之曰：

天蒼蒼兮，伊人何在？地茫茫兮，滄海桑田難覓。煙飄霧渺，情如浮雲消散。獸叫烏啼，暗夜何人嘆息？字字點點，愁緒堆積，晚來風急，瘦菊難敵摧殘。命運作弄難逃，獨步黃泉彷徨。常憶舊時，有千言而難發；人生長恨，愁無限而難述。人鬼路隔，情文理通，默默余衷，訴憑冷月。今日一別，莫失難忘。

嗚呼哀哉！尚饗！

看他讀誄，我準備了許多笑，聽他讀完我卻笑不出來，只有感動和悲傷。中秋過了，月兒仍圓。今後會有多少歲月？我在這裡孤獨地飄蕩。涼風襲來，我會不會瑟瑟發抖？紅日高照，我會不會化成霧變成煙？山花爛漫時，這裡的風景一定很美，小兵你還會來嗎？你縱然來了，又怎麼樣？我只能藏在陰暗處獨自憂傷。

夜深了，小兵往山下走去，我可不願意他跌進溪里，留在這兒陪我。我悄悄送他下山，送了很遠很遠，只到燈火明亮處，我不敢去為止。

秋天一去，冬天就會來，雨涼雪冷，我哭有誰聽？我忽然想起城裡喜歡釣魚的遲桂花先生，他曾經與鬼有緣。於是，我決定把我的故事寫在紅葉上給他。

遲桂花補記：去年深秋時節，我在周公山下釣魚，黃昏時魚兒出奇地多，我很晚才收竿，回家時發現包里有三片紅葉，記述了上面的故事。當晚我把它草草錄到電腦里，第二天重新校對時，紅葉上已沒有字了，我無法知道錄錯了多少。

不說謊，有紅葉為證。不信？把紅葉寄給你，恐怕你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