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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魯迅的「返鄉」

從《野草》到《朝花夕拾》,這些在輾轉無定之際寫就的回憶文章,藏著魯迅一生中少有的神遊返鄉之筆。這些文字折射著魯迅的人生遭際,也關聯著這位勇猛的文化鬥士豐富而敏感的內心世界。

1926:魯迅的「返鄉」


1926年,在中國歷史上是極其動蕩不安的一年。這一年,北洋政府的傀儡總理段祺瑞被迫下野,直奉聯合「攝政」,同時,南方的國民革命軍揮師北伐,勢如破竹。


這一年,寓居北京的魯迅毅然南下,踏上顛沛流離的避亂之途。


在離京之前,以「好戰」聞名的魯迅其實碰了不少釘子。先是和胡適及陳源的罵戰,再有同教育總長章士釗的官司,接著便是「三·一八」事發,為學生呼號的魯迅,免不了被政府找麻煩。孤身奮戰,精疲力竭,他有意在《語絲》周刊上傾瀉一些「頹唐」文字,到臨走的時候算起來,也小有20多篇了。這些筆觸待到翌年由他親自編訂成書,就有了魯迅唯一的散文詩集——《野草》。


在創作《野草》之前,魯迅剛完成了雜文集《華蓋集》和《華蓋集續編》的整理,回望一年來的心情,他寫道,不過為「釋憤抒情」,心中塊壘鬱結,自然要不平則鳴。只是在《野草》中,少有直抒胸臆的牢騷,卻屢屢是看不真切的曲筆。

《野草》以晦澀聞名,其序言「題辭」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對學生們更是近乎「天書」。其實,就習作文章而言,《野草》確實不太合宜,魯迅自己也不希望青年人讀它,原因竟是「太黑暗」,以至近於個人的囈語:


「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題辭」這兩句,實在有些「生無所戀」的味道。任是從《復仇(其二)》里被辱罵釘殺的人子耶穌,還是《頹敗線的顫動》里沉默盡絕的老女人,或是《求乞者》里拒絕布施與被布施的「我」,都可感受到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怨懟。對於啟蒙者魯迅而言,這不單要歸功於「正人君子」的誹謗與流言,也有對「奴隸」們的怒其不爭,但終究,卻是無可言說的孤獨所致。以至於,這位尼采哲學的信徒,寧願將壓抑的生命意志化作「地火」,預備與腐朽同歸於盡了。


1926年的魯迅,自然有「黑暗」的理由。回到三年前,那時新文化運動的大潮退去,萬馬齊喑,又加上兄弟分崩的創痛,魯迅的姿態徑直從「吶喊」落入了「彷徨」。大概一整年的時間,他幾乎未著一字。精神上的困頓,此後又敷演為許多「自戕」式的文字,因此有了《墓碣文》里「自嚙其身」的長蛇與「抉心自食」的死屍。真真是鬼氣森然。

慶幸的是,魯迅究竟沒有成為「中國的愛倫坡」。在與「刀山火海」「沸油劍樹」的纏鬥中,是童年與鄉土的記憶,救他脫離這「阿鼻地獄」。


中國歷來的文人騷客,似乎總有能力度黑暗為光明,化壓抑為超脫。譬如陶潛的倦鳥知還之喻,東坡的明月清風之辨。魯迅的「於無所希望中得救」,背後不得不說也有文化傳統的支撐。他對所謂「國故」雖不屑,甚至號召青年「少讀或不讀中國書」,然而窘境之中,卻仍不覺沉入童年的鄉土,或不時在文字里「夢回水鄉」:「我彷彿記得曾坐小船經過山陰道,兩岸邊的烏桕,新禾,野花,雞,狗,叢樹和枯樹,茅屋,塔,伽藍,農夫和村婦……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


在風格近乎獰厲的《野草》中,這篇《好的故事》顯得如此不同。儘管也「託夢言志」,然而並不渲染煉獄般的心境,唯談及舊日天光和「虹霓色的碎影」。類似的還有《雪》與《風箏》——一則寫江南的雪,一則憶手足之情。


相比於「猛士」形象,如此「時時反顧」的魯迅,反倒是不尋常。人們沒想到,《野草》只是魯迅「返鄉」的開始。就在南遷途中,魯迅在「醫院和木匠房」里草就了3篇散札,又於廈大的圖書館樓上作了5則隨感,悉屬回憶漫筆。《野草》問世之後,他便把這些文字也拾掇起來,編輯成冊,並命名為《朝花夕拾》。


如果說《野草》只是一鱗半爪地「望鄉」,那《朝花夕拾》便是一場毫不掩飾的「返鄉」之旅。沒有了宏大話語的牽扯,少了十面埋伏的論戰,他得以悠遊於「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之間,盤桓在「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的《山海經》中,也因屢屢憶及壽鏡吾、阿長、藤野先生、范愛農等故人師友,真情流露。

相比於「一個也不寬恕」的「犟夫子」形象,《朝花夕拾》里的魯迅,竟顯得異常柔軟、慈悲。


其實,1927年5月1日,當魯迅在廣州白雲樓上為此書作序時,仍是慣常的嬉笑怒罵。他一面自嘲說,「只剩了回憶的時候,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一面直刺種種美好的記憶不過是「思鄉的蠱惑」。然而字裡行間,他對這「蠱惑」是受用的,即便這將要「哄騙他一生」——大概也唯有鄉土的「閑靜」,可以包裹、慰藉他的孤獨。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


在《阿長與山海經》的末尾,無神論者魯迅少有地發出這樣的祈願。回到鄉土的襟抱,這位啟蒙鬥士不憚向鬼神請命,既是為阿長,又何嘗不是為無所歸依的自己呢?

不僅如此,痛恨「陽間」的公理為「正人君子」所把持的魯迅,乾脆自我放逐於「下等人」的「陰間」。地母雖黑暗,卻不乏仁厚,鄉民的陰間儘管恐怖森嚴,卻至少有公理可言。於是在《無常》里,我們看見「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在此後的《女吊》中,也看見「比別的一切鬼魂更美」的女吊。


倘若把這臆造出的「鬼的世界」作為鄉土的一部分,魯迅對陰間的「偏愛」,同他對童年鄉土的懷念,不過「同出而異名」。站在啟蒙者的立場,這些「封建糟粕」自然逃不過魯迅的法眼,他也的確曾在《故鄉》《祥林嫂》等小說中,鞭撻農業文明的種種麻木之相。然而,革命家終究不能「拔著頭髮離開地球」,感性的思鄉與理性的批判,始終如影隨形。


縱觀歷史,「離家出走」的浪漫敘事最是激動人心,卻也短暫易逝。就像文學史上反覆交替的變革與復古一樣。20世紀初,這場由留洋知識分子發起的「文化革命」,曾以其「全盤否定」的姿態而掀起滔天巨浪,然而自斷根脈的結果卻是漂泊無依。難怪魯迅要抱怨當初聚於《新青年》的同仁,最後「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以至走向風流雲散的結局。


從《野草》到《朝花夕拾》,這些在輾轉無定之際寫就的回憶文章,竟成為魯迅一生中少有的神遊返鄉之筆。而待到1927年抵達上海,這位文壇巨擘將捲入更加紛亂的時局,在激烈的鏖戰中度過十年餘生,也再難有暇回望他可愛的鄉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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