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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這妖孽到底從哪兒來


中國幾千年文學史上,牛人比牛毛還多,如果硬要排個第一出來,恐怕只有李白。


當然,反對都有道理,因為牛人們各自的絕活都不一樣,很不好比的;

比方說,李白寫詩是很牛逼,但文章不行啊,就算單篇質量奇佳,數量卻嚴重不足,哪比得上唐宋八大家,篇篇10w+。


然而,李白之所以有冠軍相,並不僅僅因為專業成績好,就像當年選超女,唱功最牛的,就一定當冠軍嗎?


No。黑楠老師那年給我們科普的那個新詞兒,太精闢了:辨識度啊。意思大概就是:


聲音也好,形象也好,最高的境界就是——唯一。把你撒人堆里,管他幾千幾萬人,就是能一眼把你拎出來,你就是你,顏色不一樣的倔驢。

所以,李白,就是這樣有辨識度,他跟所有競爭對手的區別,什麼氣質啊格局啊情懷啊都是扯淡,真正的重點,我已經用標題告訴你了:


在中國幾千年文學史上,在所有排得上號的牛人里,李白是唯一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玩神秘,誰也不敢跟他比。



這個人出生在哪兒,靠譜的說法起碼有兩種,其中一種還演變出了3個方向,分別位於3個國家;


他的爸爸是誰,史籍中隻言片語,攏共不超過50個字;

而他的媽媽是誰,一個字也沒有。


不光史籍,就連他自己,寫了那麼多真情告白,連浩然大哥、汪倫兄弟、日本晁卿這種好基友都在列,就是沒有自個兒爹媽。


你看比他資歷老的,例如屈原,人家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裡有人;


就算比他資歷淺的小弟,杜甫,雖然混得也比較慘,但只要逮著機會,就敢在明明是恭維別人的詩里夾帶私貨,把自己爺爺拿出來顯擺一下:吾祖詩冠古,同年蒙主恩。


所以你們讀到此處,就該做驚詫莫名狀:

納尼,杜爺爺難道就是初唐「文章四友」樂隊的主唱杜審言嗎?就是五律鼻祖杜審言嗎?真的是那個狂得沒邊兒的杜審言嗎?


杜工部顯然樂於看到你這副關穀神奇的樣子,他一高興還會把家母的線索一併告訴你:清河崔氏,家庭婦女而已,呵呵。


你勢必要去打聽一下這個清河崔氏什麼來頭。哦,她是崔融的閨女。那麼崔融是誰呢?剛才不是說了嗎,文章四友,貝司手!


一個爺爺,一個外公,東邪西毒,所得死呢。

那麼回過頭看李白——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啊你?



這或許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我這麼說,四川江油的朋友一定不嗨森,我表示相當理解。從目前掌握的史料看,李白這個妖孽生在江油的可能性,的確是最大的。


大到哪種程度呢?


從古到今,用來直接判斷李白身世的原始材料,只有三個,直接相關的文字,也少得可憐。


哪三個材料呢?


李白有個粉絲,叫魏顥,曾經追了幾千里要見李白,就像陸大廚手下的小蔡,死忠得都有點傻缺了。這樣一個腦殘的白粉,當然得到了偶像的信任,讓他編輯出版自己的第一部著作,叫做《李翰林集》;


在這本集子的序言里,白粉這樣說:


白本隴西,乃放形,因家於綿。身既生蜀,則江山英秀。


意思很明白了:李白祖籍甘肅,生在四川。寫這個東東的時候,李白還在進行生命倒計時,沒有掛掉,所以呢,可信度是最高的。


然而這樣幾個字,雖然可以說是李白親傳,仍然有很大的問題:沒有時間坐標。


於是第二個材料來了——李白死前實在太窮,只好投奔當縣長的遠房族叔李陽冰,最後就死在人家裡;李縣長整理遺稿,也編了一本書,叫草堂集,也親自寫了個序:


李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涼武昭王暠九世孫……中葉非罪,謫居條支,易姓與名……神龍之始,逃歸於蜀,復指李樹,而生伯陽……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



李陽冰的臨終關懷,不但可信度高,而且線索清晰,時間地點都有了:


李白祖上是涼武昭王李暠(gao)。隋末,隋煬帝開了天眼,知道取代他的將會是李家人,所以全國姓李的都倒了霉,李暠一族也不例外,被流放到了條支;


這個條支,大概有四種說法,一說在中亞吉爾吉斯斯坦與哈薩克一帶,一說在阿富汗喀布爾一帶,一說在新疆庫爾勒-哈密一帶,還有一說,是泛指西域。


最關鍵的還是時間——李陽冰的表述很清楚:李白的爸媽,是「神龍之始」逃回四川的,然後呢,太白金星才來人工授精,生下了李白;


那麼「神龍之始」是哪一年?很好查,武則天掛掉的那年,公元705年,唐中宗撥亂反正,改元神龍。


第三個材料,進一步佐證了李陽冰的說法——李白好基友范倫的兒子范傳正,在李白死後40多年,根據李白兒子伯禽的殘存遺稿,為這個怪蜀黍寫了一個墓碑,以及序言:


隋末多難,一房被竄於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神龍初,潛還廣漢……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為名。高卧雲林,不求祿仕。


注意第一句,「碎葉」出來了。這下你就很清晰了,為什麼在四川江油之外,還有一個不明覺厲的吉爾吉斯斯坦,吵著嚷著要爭李白出生地的頭銜;


因為郭沫若考證過了,這個碎葉城,就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市郊外。



如果你能看懂文言文,到這兒其實應該明白,三個原始材料,結論全部一致:


就算他家在境外混了多年,然而偉大的李白,是在他爸媽公元705年海歸以後才出生的;生於706年的四川廣漢郡彰明縣青蓮鄉,也就是今天的江油縣境。


然而問題還是來了。


根據李陽冰的敘述,李白死於寶應元年,也就是公元762年,如果倒推回他出生的706年,那麼可得:李白享年56歲。


天雷滾滾啊。


真正的鋼鞭材料華麗麗登場了——李白寫過那麼多燦爛的文字,卻只在一篇文章里透露過自己的年齡:


臣伏見前翰林供奉李白,年五十有七。


這篇文章叫做《為宋中丞自薦表》。宋中丞叫宋若思,李白一生中遇到的為數不多的貴人之一,在他因附逆而被捕、流放、赦免的過程中,還肯出手提攜他。


雖然,這是以宋若思的口氣寫的一道推薦李白當官的奏摺,卻實打實的是李白親筆;


這就是為什麼前面那3個原始材料都說得這麼確定了、卻還是有人不信李白生在四川的原因:年齡對不上啊。


按李白那幾個核心朋友圈人士的說法,他56歲就該掛掉,可人家明明57歲的時候,還親筆寫了這麼一封請戰書,強烈要求戴罪立功,出來為人民再做點工作。


可是這麼重要的一份材料,李白偏偏就忘了順手寫上年月日!


所以,一切關於李白來自哪裡的探索,最後都歸結到了一個有點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考證《為宋中丞自薦表》的寫作時間。



證明了這個時間,再根據57歲這個確定的條件,就能倒推李白的出生時間,到底是在705年之前,還是之後;


解決了這一點,李白到底從哪兒來,自然就清楚了。


然而這道附加題,竟然也成了一個千古之謎,好多人解著解著就陷進去了,最後竟然忘了解這道題究竟是為了證明什麼。


迄今為止被採信最多、進入了人教版語文課本和百度百科的演算法,來自清朝乾隆年間的一個社區衛生院醫生,名叫王琦。


不想出書的醫生不是好文青,所以這個醫生居然干成了一件文學大事:編成了史上最權威的一部《李太白全集》;


編這本書的過程中,王琦窮盡了有限的史料推斷出:《為宋中丞自薦表》寫於至德二年,也就是公元757年,李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當口;


問題終於解決了:李白生於公元701年,那一年還是女皇帝的天下,你可以叫長安元年,也可以叫大足元年。


而這一年,李白的爸比和媽咪,還在冰冷的碎葉,或者茫茫西域的某一個地方,相互用體溫溫暖著對方,然後情不自禁,於是有了小白。等到他們「神龍之始」跑到四川江油的時候,小白已經快5歲了……


王醫生在公然挑戰李白最親近的那幾個人的記述嗎?



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年輕的王醫生縱然有了如此重大的發現,卻根本沒有推翻3個原始材料結論的意思,他,也認為李白生在四川。


那他他他怎麼自圓其說呢?


他竟然是這麼說的:豈神龍之年號乃神功之訛?


我好像剛才說過這麼一句話:可以叫長安元年,也可以叫大足元年?辣么為什麼701年這一年,既可以叫長安,也可以叫大足呢?


因為武則天好這口啊,她就喜歡沒事改年號玩啊,一年改兩次、兩年改三回都不是個事兒啊。


年號婊在位15年,生生弄出了17個年號,還不算之前垂簾聽政時代的,而聽上去有點混同於「神龍」的「神功」元年,就是公元697年。


這意思就是,爸比和媽咪海龜入川,不是705年,而是697年,4年後的701年,在江油有了小白白。


天才的王醫生,為了證明李白最終還是四川土特產而不是西域進口貨,直接說古人、也就是給李白送了終的李陽冰,這糊塗蛋寫了錯別字。



所有關於李白來處的考證,基本上,到這個有點幽默的橋段時,就得打住了。


一切燒腦的懸疑劇,都少不了這樣的橋段,就像一切正兒八經的歷史,每到關鍵時刻,總會由一個最出人意料的小人物、小細節來引爆全場一樣;


你此前怎麼也想不到,神秘而懸疑的李白,他的來處,就是一個錯別字。


沒有辦法,最有效的考證渠道,早已被歷史堵得死死的,這一點我開頭就說過——


這麼多史料,關於李白的爸爸,記載不超過50個字,除了知道他叫李客,而且還不像真名以外,基本上一無所知;


而他的媽媽,等於一個字也沒有,是的,連錯別字都沒有一個。


然而李白真正的來處,就是他的媽媽。


你沒辦法去想像,這麼一個叼炸天的牛人,會從一個怎樣的母體中誕育出來?媽媽懷他的時候,是經常補著鈣,還是拿葉酸當水喝?


是拿春江花月夜當了胎教曲目,還是定期去做了唐氏篩查?是天天隔著肚皮為他讀詩,還是夜夜講著故事哄他入睡?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去猜。所以有人猜,李白的媽媽,其實是一個高冷到爆的洋妞,那時候叫突厥人;


她的名字,很可能叫月娃,所以李白後來給兒子取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小名——明月奴,那是有淵源的。


她的經歷,必定是一段傳奇,從西域到蜀中的萬里關山,她很可能是懷著一個柔弱而偉大的生命,一路迤邐而來;


而這個小生命,雖然躲在一個世上最溫暖的地方,卻飽覽了蒼山暮雪、大漠孤煙,在母親的肚子里,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所以當他成年後,雖然從未去過真正的邊塞,卻鬼使神差一樣,寫出了真正的西域風情: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這就叫媽媽不著一字,兒子盡得風流,人生與家庭,不能比這更有詩意了。


所以說,李白的來處,不必多說——


神秘的他,來自一個神秘的媽媽;這個媽媽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就是為一個偉大的兒子搭建起了生命中第一間溫暖的書房;


這個房間,每個人都住過。你一定要記住,它叫母親的子宮。



李白這妖孽到底從哪兒來



文/糠糠殼兒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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