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是您後代！空軍官兵接力為69位無名烈士守墓

文：田旭輝劉若男郭帥

「你或許就是他們尋親的希望」「無名烈士的後人，某地區有支部隊在尋你」「趕緊來幫忙，為無名烈士尋親！」……5月底以來，一系列「為無名烈士尋親」的消息通過駐地各報紙、電台、微信公眾號滾動傳播，雪片般飛入視線牽動人心。在幫忙四處尋找有效信息的同時，人們也爭相讚頌一個塵封三年的故事：在孤寂了半個多世紀後，69位無名烈士終於有了「後人」前去祭奠，而這群「後人」並非其骨肉血親，是北部戰區空軍某軍械倉庫的官兵。

這是一個與責任和傳承有關的故事。

1

69座無名烈士墓巍然屹立

夏日的遼東半島沿海某鎮連豐村，清風徐徐。從北部戰區空軍某軍械倉庫營門出發，穿過村東山附近的一條狹窄田埂不過百米，一座「金州連豐烈士陵園」若隱若現，一座座墳塋在蒼翠松柏掩映下整齊排列。沒有姓名、年齡、籍貫，不見部隊代號、入伍、犧牲時間，69座灰白色水泥質地墓碑均為空白，沒有一字一句盡寫生平事迹的讚美之詞，唯有不遠處集體紀念碑上「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幾個大字在陽光照射下格外醒目。

松濤陣陣，人聲寂寂。半個多世紀前，這裡到處瀰漫著戰火硝煙，無數仁人志士為了新中國的誕生，為解放全中國而英勇殺敵、浴血奮戰。眼前這一座座無名空白墓碑，無法記錄那段泣血悲歌的壯烈故事，但卻分明又能闡述最壯烈的墓志銘：1946年，解放戰爭全面爆發，中國人民解放軍原遼南獨立二師與盤踞在該地狗門子一帶的國民黨反動派軍隊展開激戰。陣地前，躺滿了敵人的屍體；戰壕里，犧牲了的我方戰士依然是衝鋒的姿勢。由於敵我力量懸殊，戰爭打得異常慘烈，每天都有大量傷員被送到位於附近的連豐村一帶的後方醫院進行緊急救護。然而負傷指戰員中有69位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犧牲，他們的遺體被分散掩埋在連豐村周圍。戰鬥結束後，部隊即刻南下，但卻來不及細緻記錄每名烈士的具體情況。

為緬懷先烈，激勵後人，駐地區人民政府多次為這69位烈士修建墓地，然而墳墓幾經遷移烈士屍骨均已無法確認，墓碑上更是無法刻寫任何字跡。69位烈士沒有留下姓名，也沒有任何遺物，甚至連遺骸也不盡完整，但他們嚮往幸福美好的明天，並不因為自己看不到而遺憾。就像那面曾經在戰場上飄揚的軍旗，雖布滿彈孔卻依然高高挺立。

戰火硝煙已經遠去，烽火歲月逐被淡忘。近年來，烈士陵園開始日漸荒涼，地面坍塌、牆體裂損壞，落葉橫飛卻少有人問津，周邊村民甚至還到陵園內放羊、挖樹，年久失修再加上疏於管理，整個陵園變得破敗不堪。

「忘記歷史就等於背叛！」「敬重先烈就是敬重我們軍人的未來。」「先烈吃盡苦中苦，後代才有福中福。」2013年，軍械倉庫政委於希玖和主任周忠耀任職後，首次來到距營區僅一牆之隔的烈士陵園，看到落敗情景痛心不已，至此該倉庫主動承擔起修繕烈士陵園的任務，先後為其更換大門，多次整修陵園地面和牆體及烈士墳塋，並在陵園外牆懸掛「祖國的繁榮不忘烈士」大幅宣傳畫，倡導村民愛護陵園。

2

願做無名烈士的「守墓人」

烈士身軀倒下了，英魂仍然以巍然的方式站立；生命消失了，精神還在昭示後人。俯身在一座座墓碑前，可以覺察到零星上過墳的痕迹，祭品中有煙酒糖，也有嬌黃的雛菊，停步細嗅還能在空氣中捕捉到一炷香的氣息。這絕非是烈士遠方親人趕來看望，因為這69位烈士犧牲時大多沒有結婚少有後人，陵園修建成以來基本無人祭拜。

陵園修整後煥然一新，但深深的不安和內疚卻始終纏繞在倉庫官兵心頭：這些在戰火中長眠的英烈，與我們一樣是血肉之軀，一樣都有的骨肉親情，他們生前為解放事業貢獻了全部力量，死後卻連名字都沒留下，親人竟也不知他們魂歸何處，這是究竟是一種何等的悲傷！

「不管有多難，都要盡最大努力為烈士找到後代。」三年前的清明節，倉庫政委於希玖組織部隊官兵前來掃墓時說。無言的墓碑和冰涼的墳塋不會提供絲毫線索，但官兵卻被這片「身邊墓地」所散發的精神力量冶煉得愈加堅韌，開始了兌現諾言的不懈努力。在隨後的3年多時間裡，倉庫多次安排官兵赴烈士生前所在部隊駐地尋找，探親休假官兵也被安排深入相關檔案館以及線索故鄉，官兵先後行程約1萬餘公里，走訪了大大小小10餘個省市、鄉鎮。由於年代久遠以及行政區劃更改，即便官兵克服重重困難，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但結果卻收效甚微，截止目前仍沒能尋到一位烈士親屬及後人。

「我們就是您的後代！」尋親未果，但源於滲透在軍人骨子裡的深情，倉庫開始開展「認領無名烈士 爭當烈士後人」活動，認領為「後人」的官兵將自己的名字親手鑲掛在相關墓碑旁，寓意與烈士密切相連。從此，無名烈士有了後人，陵園不再暗淡寂寥。每逢春節、清明等各重大節日，認領官兵都會來到這裡舉行祭奠儀式，灑上一杯清酒，點上一根細煙，說上幾句心裡話；無論風雪雷電，官兵每月都會懷著一顆朝聖的心，帶著一份軍人後代獨有的虔誠，清掃陵園道路，拂去墳塋塵埃，割掉碑邊野草，寄給天國一份和平盛世的祈願。若逢認領戰士退伍，倉庫還會在烈士陵園舉行老兵與新兵之間的「烈士後人交接儀式」，確保每名烈士都有人接管，每份敬仰都得以傳承。在這個奉行「最美」的年代，該倉庫官兵的默默堅守感動的駐地政府和村民，因此被稱為「最美軍人」。

3

破敗陵園變愛國教育基地

英雄雖逝，精神永存。隨著尋親啟事不斷傳播，倉庫官兵「認親」為烈士後人的事迹也廣為流傳。某黨報微信公眾號附帶「當時烈士們所在部隊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原遼南獨立二師」「區政府網站里記錄其中一位班長為劉德義」等有效信息，發表《有人沒有忘記他們》評論後，微文被不斷轉載。網友「荒蕪英雄路」留言：行善積德，功德無量。網友「譚小樣兒」回復：有革命先烈才有今天的生活，有當代軍人才有和平未來。

「倉庫與無名烈士的淵源一直可以追溯到70年代初。」從該倉庫退休的老軍工王象福從報紙上得知尋親消息後，幾經周折終於聯繫到部隊，至此那段一段被埋藏的歷史被揭開面紗。那時，王象福還是一名沒有「軍轉工」的戰士，一天他們接到「幫助搬遷營區附近無名烈士墓」的命令。烈士墳墓沒有統一管理，一個個小土墳包無序而凌亂地隱沒在荒草中，搬遷墳墓工作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因為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年輕戰士在挖開墳墓見到屍骨時要克服巨大心理壓力，而長時間埋在地下的屍體已嚴重腐敗散發濃烈刺鼻氣味，很多戰士眼睛被熏得紅腫不堪，更有一位帶隊幹部因「屍毒」侵染嚴重住了20幾天院才恢復健康。但第一天沒挖完第二天官兵依舊繼續報名進入墳塋地，一言不發地一鍬鍬挖下，慢慢打開一個個墳墓。

王象福說，那是戰士出於內心對烈士最本真的敬仰：69座墳墓沒有一座是內置木質棺槨的，有的烈士屍體被黨旗或軍旗包裹雖然腐朽卻還算完整，但有的屍體直接接觸土壤衣服腐爛屍骨也已所剩無幾隻，有兩具屍骨雖已沒了血肉但腦袋上分明服貼粘連著長頭明顯看出是兩位女軍人，更多被挑揀出來的零星碎骨旁都擺放一塊或更多塊諸如渡江戰役、抗日戰爭等各類紀念章和軍功章。他們是從抗日戰爭一路經過炮火硝煙打到解放戰爭的英雄啊！那時，倉庫沒有提前準備安放屍骨的棺槨，為了早點讓烈士的英魂安息，官兵索性將裝彈藥的木箱子處理出來，將挖出來的屍骨一個個整齊擺放進去，又一具具抬到新址，將其整齊埋葬在提前挖出的69個土坑中。

歲月如流，後來的實踐證明，烈士們的鮮血沒有白流，他們為建立新中國立下了不朽的功勛。該倉庫江蘇籍退伍老兵陳東，2014年在部隊時曾認領了一位烈士，退伍後他特意從老家回到部隊看望烈士；今年清明節，該倉庫組織官兵祭掃烈士墓，保管隊長范朝綱根據查證資料講解其中一位叫劉德義的烈士，在沒有麻藥情況下忍痛鋸腿的故事讓官兵無不為革命先輩的鋼鐵意志所折服；地方學校、黨政機關、駐地部隊等多家單位陸續組織人員前來掃墓拜祭。如今，曾經破敗的烈士陵園已成為駐地有名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他們感傷那段既悲壯又難忘的歲月，評述那段痛苦又自豪的歷史；他們紛紛垂頭三鞠躬，灑一盅薄酒，祭奠一座座莊嚴肅穆的石碑；他們將鮮花敬獻在烈士紀念碑前，讓烈士英魂得以長眠於鮮花綠叢中。

英雄已逝，浩氣長存。這接力為無名烈士守墓情懷，就像高空長風，一陣陣吹不盡，就像大江流水，一浪一浪奔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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