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傳奇塗鴉藝術家 SKUF 的成長史

回顧90年代，紐約城的塗鴉從地鐵轉移到了街頭。因為監管越來越嚴重，塗鴉者們不能再像70、80年代那樣在地鐵里創作細緻的塗鴉作品。塗鴉的風格也因此變得更加粗曠，色彩也更單調。但是他們適應了這種環境變化，並且用儘可能少的時間，創作出更完美的作品 —— 標籤變得更加犀利，線條快速又簡潔，還有炫酷的雙色 throw-ups 。而 SKUF YKK 這個有波多黎各血統的布希威克土著，成為了當時塗鴉界的領軍人物。

上圖是SKUF正在創作。圖片由SKUF本人提供

SKUF 的獨特風格和高產使他從同齡人中脫穎而出。在塗鴉界混出名堂的秘訣很簡單：質量 × 數量 × 風險 ＝ 聲望。他的標識非常好認：字母 「S」 有一個俯衝式的弧線。在他的 throw-up 里，扁平的 「S」 、凸起拉長的 「F」 與緊貼在一起的 「K」 和 「U」 形成了一種張力，創造出流暢又獨特的犀利風格。在短短几年裡，他的名字在城市裡隨處可見。作為聲名狼籍的 YKK 幫的一員，他捲入了與死對頭 DMS 的鬥爭，這段故事已經成為了紐約的一段傳奇。

SKUF 入行已經差不多20年了，現在40歲的他將目光從街頭轉移到了學院。他目前是布魯克林普瑞特藝術學院（Pratt）的一名管理人員，幫助編寫和教授紐約塗鴉歷史的課程。他正在編寫有關塗鴉如何影響時尚的新課程，他還召集了一些正在向其他創意產業發展的前塗鴉者們組成了一個小組（儘管布瑞特學院了解他的背景，他還是要求我們不要用他的真名）。最近我跟 SKUF 坐下來好好聊了聊作為紐約塗鴉藝術家的經歷、捲入和平息幫派鬥爭、衰老以及在創意產業成功的故事。

照片由作者拍攝

VICE ：你第一次注意塗鴉的時候幾歲？

SCUF ：我就是為塗鴉而生的。我是四個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我哥哥以前跳街舞，在那時候 hip-hop 和街舞是不分家的。我記得我跟我哥一塊去火車站閑逛，他的朋友們告訴我他們看見的塗鴉，OE3和P13簡直就是神一樣的人物。我當時特別小，也就8歲，但是已經看出了其中的門道。

我來自一個很窮的社區，塗鴉給了人們自豪感，就像超級英雄一樣 —— 你現在也是個大人物了，你不再是在貧民窟做白日夢的窮小子了。塗鴉可以帶你逃離現實世界，讓你變成國王。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逃離現實。

你怎麼想起來選這個名字呢？

風格大師兼塗鴉傳奇人物STAK FUA在91年的時候送給我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他傳給我的，我從來沒有選過。好笑的是，藝術跟我的生活驚人的相似，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給我留下了很多陰影，現在我也算是傷痕纍纍了。（SCUF 的發音和 「傷痕纍纍」 相近。）

會塗鴉對你在那個街區的生存有多重要？

不重要。塗鴉是處在鄙視鏈最底端的、被人笑話的東西。在我住的地方，販毒是主流。說真的。當時可卡因對我們社區影響特別大，我堂兄和我發小兒都摻和進去了。他們跟我說，「做這個幹啥啊，趕緊的，跟我們販毒賺錢去。」 我從出生就被灌輸了販毒的思想，我也經常琢磨怎麼用一毛五掙到一元的財富。因為塗鴉被人瞧不起，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我塗鴉。奇怪的是，塗鴉在別的街區是個了不起的事， 「我塗鴉，我牛逼」 。而在我那片地方，事情則完全相反，干這個你就是找打。

你還介意以前跟別的塗鴉者結下的梁子嗎？

一點沒有，根本就沒在乎過。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還有一家子人等著我養。我這輩子干過什麼我自己清楚。如果別人看我不順眼，那是他們的問題，他們最好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 但是你也別誤會，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兒，誰要是看不起我，那絕對不行。我不會主動找事兒，但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現在當爹了。我兒子就跟塊海綿一樣學習我的一言一行。你想想，我要是還跟人茬架多蠢啊。但不管怎麼說，我還留著一幫哥們兒給我在背後撐腰，我就是這樣的人。

之前和你有過節的那些人，後來你有沒有發現你跟他們其實還挺有共同點的？

是啊！我之前在布朗克斯區（Bronx）跟 RYNO KGB 有挺大的矛盾，但是後來我倆成了好哥們兒。最近我跟 DMS 和解了，之前這事在紐約塗鴉圈鬧得挺大的。這場恩怨在我跟 SKID（DMS主要成員之一）鬧翻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我說的可是三十年前，爺爺輩的 —— 我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我只知道我們互相看不順眼。

圖片來自阿基拉·路易斯（Akira Ruiz）

DMS 對 YKK 的大戰就這麼結束了，這可是大新聞啊。

現在為止是這樣吧。我覺得這是好事。這架打了有好幾年了，大家也能喘口氣了。之前還有流血事件，我最清楚這些流血衝突能給你帶來多大傷害，我就是其中的一方。

所以不僅僅是打到鼻青臉腫那麼簡單。

是啊，可沒有那麼簡單。事情比這要複雜得多。很多人因此丟了性命，他們再也見不到父母，也沒有機會生小孩了。我覺得現在這個時代，你不太容易會有這種經歷。我對現在的塗鴉後輩們沒有任何負面情緒，這只不過是人生輪迴罷了。

這些暴力全部是因為我的背景、我來自的社區。我心裡總覺得缺點什麼，不知道怎麼彌補 —— 當爹了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之前還想過要接受點正經教育，上大學改變命運。實在不敢想像一個四十好幾的人了還因為塗鴉跟別人干仗。

圖片來自作者

有塗鴉大師教過你塗鴉的真諦嗎？

我從 STAK FUA 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在塗鴉方面，是他幫我開了竅。後來在商業方面，我跟畫廊老闆雨果·馬丁內斯（Hugo Martinez）也取了不少經。他是第一個跟我說 「你是個藝術家」 的人。我一開始不懂，我覺得我就是個破壞公物的。「不，你就是藝術家。」 這話我花了有一陣才理解。KET（作家，出版家，Alan "KET" Maridue?a 主理人）也是我的導師。我的同齡人 SPOT、NOX 還有 KEZ，跟我都是從小比到大的。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為互相競爭，而且我們從來沒意識到我們還有那麼多的觀眾。

你和你提到的這些人都有很高的手繪技巧，現在也不多見了。手繪技巧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他打開底層抽屜，拿出厚厚一疊寫滿各種字體的紙）你看我會在紙上亂塗亂畫，我們是搞創意的，對吧？我們想創作出新的、越來越好的東西，所以我們一直在練習、打破陳規。新的風格不是一天創作出來的。有些所謂的 「頂級畫手」，我一看就知道他們的東西是哪兒來的，我早見過了。但是你得尊重那些創造出這些風格的大師們，他們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想出這些東西。

同時你也得尊重把練習帶到街頭的那些人。塗鴉就是關於街頭和自由。如果你沒有冒過險，或者想徵得別人同意再塗鴉，塗鴉就失去了本身的意義。我不是鼓勵破壞公物，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徵得任何人的允許。你得不斷練習，磨礪技術，讓自己與眾不同。不要拘泥於條條框框，只要你創作出來的東西看得順眼，就把它在街頭表現出來 —— 這就是你和街上那些低頭看手機的人的不同之處。

圖片來自SKUF

關於社交網站對塗鴉的影響，你有什麼想法？

我始終不太明白，有些孩子因為網上的一些爭執就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我出名的時候還沒有互聯網，所以我在作品上花了很多心思。我看見許多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作品，還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打上標籤，在網上互掐，逗誰呢？而且他們特別在乎有多少人點贊、誰點了贊、誰關注了、誰沒關注，這多浪費感情啊。我覺得用網路推廣自己的作品沒問題，但是你也不能本末倒置。

最近紐約街頭出現好多被許可的壁畫，在你的街區看到這些壁畫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喜歡好的藝術。有些確實不錯。但是街頭藝術僅僅是街頭藝術：塗鴉有自己的文化，在這行有規矩，有流血衝突，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塗鴉已經改變了人們生活，有好的也有壞的方面，而這些都是街頭藝術不能理解的。你用一些漂亮的東西覆蓋在塗鴉上，因為這些塗鴉對你來說毫無意義；但是對我們來說，這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這就是問題的根源。

我覺得我反擊這些人的方式就是用書本、用歷史書來告訴他們誰才是真正的老祖宗。很多創作壁畫的人都是上過學的。他們接受過教育、上過歷史課，但對我們一無所知。我們需要把塗鴉者們寫進書里，紀錄這個文化，讓它成為課程的一部分，這樣人們才會學到這些信息並且教給下一代 —— 我們也是通過這種方式知道馬蒂斯和畢加索的。我們需要書寫自己的歷史。

你能談談你是怎麼組建起Vandalizing Pratt這個小組的嗎？

小組成員 DASH、DONTAY、WANE、CES 還有主席 KET 都是我的故交和導師。他們都是現代藝術、時尚、塗鴉和流行文化的幕後推手。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而且每個人的工作都截然不同。但是他們的技藝都來源於同一樣東西，那就是塗鴉。我和小組的目標就是把塗鴉搬上檯面，告訴人們這是個值得尊敬的行業，我們就是從塗鴉起家，靠這個為生，並且進入了創意產業。不過，我看見太多人沉迷於毒品而荒廢了自己的才華，而且這種才華在學校里根本學不到，這是讓我覺得最可惜的。

不是許多人都能看見這背後的文化。雖然我不再是個活躍的畫手，但是我愛這個文化。是它成就了我的今天，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我之前沒意識到這也可以是一項創意產業，只想著逃離我的社區。其實，從塗鴉可以引申到廣告、非傳統營銷、色彩理解、字體創作等等許多方面，我也能因此謀生。

雷·莫克（Ray Mock）是Carnage NYC的創始人。他用十年拍攝記錄了紐約以及世界範圍內的塗鴉，出版了超過24本限量雜誌和書籍，關注他的Insta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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