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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聽65歲的白頭鷹唱感動台灣島的故事︱文周專訪

2014年年初,胡德夫下定決心,從居住了52年的台北,搬回家鄉台東。


他在自家門口,種上了一排排香蕉樹和玉蘭花,小路不遠處的小米田,一直延伸至東太平洋。胡德夫自己吟唱的「美麗島」,終於就在眼前,他像是卑南族的檳榔樹,直立在一旁,觀賞著這整排的美景,他認為這是唱了這麼多年讚頌自然的歌之後,得到的「最大獎賞」。獨自散步時,他會回到小時候放牛的那個山崗,「噫——」的學著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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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與實之間,時光飛逝,他看著台灣社會的起起伏伏。他說,有太多的東西是「直接給了我」。他來不及多想,懵懂中,只是一直沒有忘記要往前飛。在「噫噫」聲響徹天際時,飛出山谷,如今又飛回來,這一飛便是五十年。「得失輸贏高低起伏,全部加起來就是擁抱你的生命。雖然你懵懂,但那些究竟沒有離開過你。」


六十五歲後的歌唱


2015年3月,胡德夫的最新專輯《芬芳的山谷》引進內地。比起前兩張專輯《匆匆》和《大武山藍調》,顯得並不那麼「意外」,前者是胡德夫打算分享給以前一同唱歌的老朋友們的紀念,後者是他在美國鄉村音樂發源地Nashville的音樂旅行記錄,錄製之初,這兩張專輯並非為了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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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製初衷的轉變,給胡德夫帶來的是不同以往的歌唱狀態。以前,即興的自彈自唱使他稍顯急促。在彈奏過程中,記下詞、譜以及韻律,指頭在琴鍵上,瞬間創造出旋律中輕重不同的間奏,以便在演唱時,突出自己聲音中的高亢和強度。這是他所熟悉的表現方式。


錄製《芬芳的山谷》時,胡德夫跟專輯製作團隊討論,同樣是自彈自唱演奏自己的作品,這一次理應有些區別,六十五歲的他,仍有想要挑戰的部分。在藝術指導徐昌國看來,他動人的力量恰是「完全放鬆時不用力氣的演唱」。那是跟隨胡德夫多年中,經常私下裡聽到的,胡德夫自認為「稀鬆平常」的歌聲,應讓更多人聽到。在他們的鼓勵下,胡德夫嘗試著在《芬芳的山谷》中,呈現出更為從容的真實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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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時,外界幾乎沒有任何干擾。錄音棚里掛上窗帘,製作人留他獨自彈奏,給予他充分而完整的時間醞釀情感,以便最大可能融入音樂。每首歌的錄製,從彈奏到演唱,沒有停頓。情感的充分投入和心態上的從容,使這張唱片吐字清晰、語氣柔軟,輕微的呼吸聲和不時的哽咽,被原樣保留了下來。


這樣的演唱,更接近內心的聲音,也是胡德夫在六十五歲之後,找到的全新表達自我的演唱方式。「年紀越大你就越服老,越想去找到最合適自己的方式唱歌」。他說今年的演出,都要告誡自己,再緩一些,再慢一點。


要去面對「年齡大」和「服老」這個命題,對於一個六十五歲的人來說,是感傷的。


2015年春節,他最好的夥伴蔡辰洋病逝,在告別儀式上,胡德夫為好友彈唱了《Fire and Rain》。同在淡江中學讀書的兩個少年,從分食一個蘋果開始,有了長達一生的情誼。那時初到台北的胡德夫,在並不盛產蘋果的台灣,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水果。每逢周六,蔡先生從家中帶來一箱蘋果,挑出其中最紅最大的一個,擦得鋥亮,自己咬上一口,遞到胡德夫面前說:「你也吃一口,好東西要分著吃。」

即便二人都到了花甲之年,在一起的他們,仍像頑童,相互打趣。可兩個一同到老的少年,終究有個先走了,於是,最美好的那段回憶的見證人從此不見了。剩下他一個人,承載這段無處可說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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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的人一般會避開時間和年齡的問題,以及自己垂垂老去,即將變成燃燒完畢的灰。」但當胡德夫讀到八十多歲的星雲法師所作的揭語時,十分觸動,「雖然人生短促,但是可以留下一些美麗的事物,像帶著光芒的流星划過黑暗的天空。那個景象,讓我很震驚,我也很感動。」於是,他將這首揭語創作成歌曲《流星》。同樣是講述時光中的體悟,與《匆匆》還是有些不同。

《匆匆》寫於胡德夫二十五歲那年,他說年輕時唱《匆匆》,並不能感動自己,「用意是好的,但年齡的位置不對」,直到正式錄製《匆匆》時,五十五歲的他才從歌里唱出了感動自己的坦然。


老去並不是一件壞事,而是一個事實。在這個事實里,沉澱下來的是記憶,以及通達的認知。「年紀漸大,很多東西被逐漸喚醒,來提醒我更深的意義是什麼,然後在歌裡面表現它,那個我是不一樣的。」


與母親最接近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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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芬芳的山谷》是胡德夫對於「鄉愁」的告別和結束。胡德夫說,自己只是習慣於在音樂中敘述鄉愁,實際上在《芬芳的山谷》中,他是化解了這種鄉愁。而鄉愁的起點,便是大地之上滋養他的母親。


排灣族的母親嫁給卑南族的父親時,是部落里最早的聯姻。那一年,母親不到十五歲,十六歲的冬天,她生下了胡德夫的大哥。初來乍到,受到同齡姑娘欺負時,母親大多數時候都是默不作聲。後來,阿公見到這般情形,憐惜母親說:「孩子,你才十六七歲,就已經在用眼淚洗面。你要學會融入卑南。一輩子還很長,但痛苦不該那麼長。」


從那天起,母親開始學習卑南族的女紅、學習煮父親喜歡吃的食物,學習部落的語言。很快,母親用自己的言行和努力,在這個部落站穩了腳。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笑話過這個卑南頭目的女人,得到尊重的同時,從來不外傳的、象徵卑南族女巫的靈符傳到母親手裡了,母親成為了卑南族的女巫。在一些事務上,卑南女巫的位階甚至超過卑南王。


他想讚頌這樣具備品質的母親,卻不願僅僅只堆砌出華麗而空洞的形容詞。於是,他回憶著母親拉著自己三歲的手,踩著石子,走過溪流,從阿美族的海邊來到排灣族的新部落。帶他看清澈的河水,讓他的腳泡進水裡,教他認識腳下的浮游和花草。走進那個芬芳的山谷裡面,看見遠山,從淺綠的一直到深綠的,讓他感受這滿山月桃花,和飛舞的蝴蝶停留在他們肩膀上。夕陽西下時,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目睹太陽在日落前穿過整片雲海,穿過整片樹梢,最後照耀在他們並排站著的地方。


那是母親教會他與天地對話,和自然共通,用眼前一切美好的事物告知他,自然本真的樣貌。


《芬芳的山谷》序曲《楔子》,作為唯一一首鋼琴獨奏的曲目,正是胡德夫在母親的牽引中,找到的彈奏指法。

胡德夫:聽65歲的白頭鷹唱感動台灣島的故事︱文周專訪



對於習慣了彈唱的他而言,鋼琴獨奏是一個挑戰。他說自己最怕鋼琴獨奏,沒有經過專業訓練,自覺鋼琴指法造詣不夠。當手指成了唯一的呈現通道,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足以應對。


「但這樣一首紀念母親的歌,放在我心裡很久了。母親對我深厚的恩情,是能夠帶領我的手,完成這樣的表達。」他想起小時候跟在母親身後的腳印,最後,指尖逐漸流淌出一種清脆的彈奏,他說那是對母親的緬想和惦念。


這樣的緬想和惦念,延續在另一首專輯同名歌《芬芳的山谷》中,則遞進為一種更深邃而具體的體悟。


在母親去世時,他曾寫下《芬芳的山谷》第一段和第二段,想作為送別,卻在送行儀式上,面對他熟悉的鋼琴,唱不出一個字。後來的幾年中,他時常想起這首未完成的歌,想起母親對自己的情份。


「她把最優良的品質,沒有吝嗇的傳給我,讓我了解土地上發生的事。沒有她那樣的告知,我想我也會輕輕把頭轉過去,只顧賺錢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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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的山谷》的曲調,與原住民歌謠慣用的曲式「Di Da Da」一樣,曲式短促卻迴環往複,在一段段講述般的字詞里,留下他和母親動愴的故事。歌曲唱到最後,他忍不住用沙啞輕柔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念了一段獨白。像是一種邀請,帶著母親的驕傲,回到這個美麗的地方。


「最芬芳的山谷里,大武山最美麗的媽媽,我這樣去唱,雖然不足以真正感謝她。但每次唱起,無論是人多人少的地方,還是我獨自一人哼唱,那一刻都是我和她最接近的時候。」


他說,還想寫寫他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刻。十一歲之前,他生活在母親身邊。一個人放牛的時候,常常想像自己是這座山谷裡面的小君王,背後則是母親給他依傍。「她是我的大軍,她是我的靠山,她是我所有知識的來源。然後她是頭目的女人,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一個頭目的孩孫。也是她告訴我,你就是被托於夢的人。這句話,我想了一輩子。」


紀念李泰祥


在《芬芳的山谷》中,除了放入對母親的緬想,還有對一位老大哥的紀念。


錄製《芬芳的山谷》時,恰逢李泰祥逝世,這位影響著台灣樂音發展脈絡的大師,對胡德夫來說,有著更為具體和特殊的意義。那是啟蒙他、指引他的師長,也是鼓勵他、支持他的摯友。


當時的李泰祥已是台灣交響樂團的第一指揮,而胡德夫剛成為「民歌之初」大潮中的活躍者,和好友李雙澤、楊弦在哥倫比亞餐廳玩著貝斯和吉他。在科班出身的音樂人眼裡,他們是一群不懂樂理的無病呻吟者。什麼是創作,什麼又是民歌,他們還在摸索著。直到到李泰祥來到他們面前,這位當時的古典樂大師,走入通俗音樂之中,關懷和幫助著這群年輕人。


在李泰祥創作《橄欖樹》和《答案》時,胡德夫正跟隨李泰祥身邊學習。一首曲目,李泰祥經常要斟酌很多天,先琢磨出一些旋律,思索字詞放入五線譜中的位置,反覆聽時不斷修改。其間休息,李泰祥會讓他彈奏和演唱其中的段落,告訴他一些彈奏的樂理。「在旁邊看他專註工作的樣子,可以看上一天,我覺得收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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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胡德夫剛開始練習鋼琴演奏。從第一首曲目起,他就逼著自己自彈自唱,以此形成自己的演奏方式。後來,他請李泰祥教他彈奏鋼琴。李泰祥告訴他,鋼琴是要從小練習的,他現在開始已經晚了,但是,自彈自唱這種演奏方式,即便李泰祥本人,也難以企及。李泰祥說:「所以要按照內心的節奏去彈唱。一首歌,不止於歌詞和旋律的演繹,還有氣息和其中的詠嘆之聲。伴奏也不需太過複雜,照著自己的步伐從容表達,這些東西就會隨之而出。」


在李泰祥的個人作品台灣巡演中,李泰祥讓胡德夫演奏了許多曲目,帶著他去不同地方的舞台。無論是舞台的布置還是音樂的品質,這都讓年輕胡德夫感受到「用盡全力在做事」的魅力,胡德夫說,那時的自己第一次成為了「唱的自由」的人。


後來,他的歌曲被禁唱,長時間投入「為原住民正名」的運動中,暫別歌壇,與李泰祥也中斷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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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為他可惜,外界也充滿爭議。而對於自己的「出走」,他並沒有向李泰祥解釋過什麼。在運動中,他陸續寫出一些歌,但不確定李泰祥會怎樣看待當時飽受爭議的自己,「我不好意思拿給他聽,因為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我怎麼就走掉了」。直到描述原住民同胞境遇的歌曲《為什麼》被李泰祥聽到,李泰祥主動聯繫了他。他們在一起談論了原住民的遭遇,得知胡德夫在原住民運動中的經歷後,李泰祥起身擁抱了他,說:「我不知道你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這條路會很辛苦。」


來自阿美族的李泰祥,說自己也為同胞做一些事情,但身為音樂家,他能做的只有不斷創作出優秀的音樂作品。胡德夫則告訴李泰祥:「你做的已經比我們多,我們只是你的一群小弟弟,讀了一些書,不想就此轉身,不去理會這些事。這些事讓我忙就好。」


回想這段與老大哥的往事,胡德夫說:「我不是從歌壇走掉,也不是不寫歌了。其實選擇走那條路,也是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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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恍神的孩子


在卑南族的部落里有這樣一個說法,上天把人放在世間,是沒有目的的,因為你從來沒有來過,所以也只是讓你來走一走看一看。在卑南族的老人去世時,前來弔唁的人們會伏在棺木上,用卑南語唱起逝者的過往,用一個個故事來串起大地之上何以自處這個命題。在胡德夫的母親去世時,老人們也用這樣的方式吟唱著母親的故事。


母親從小告訴他,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故事,是過不好這一生的。年輕時偶爾回家,母親常會輕拍他的肩膀,問道:「你去哪裡了?」恍神兒間,還沒等他應答,母親會接著說:「一直走。」那似乎是一個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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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隻離開大武山山谷的小鷹,來到了城市森林。「雖然搭乘北上列車來到『淡水』,但沒有達到目的地的安心。眼前只是是森林一片,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像是獵人,獨自追逐,在樹林里做記號,留意獸族的足跡,遇見急流,小心翼翼,在亂石間奔走,彷徨向前。最後,他發現自己追尋的獵物逐一在腦海里漸漸模糊,只留下還在眼前飛躍的土地,越來越清晰。


他才恍然,以前他一直在尋找的是原住民的身份,為了自己,同時也為了同胞。而現在還在攀爬的那個上坡,是給予這個身份的地方,那是家的方向。「唯存的是起伏的山巒、翠綠的小米田以及隘口處的太平洋,原來回家才是一條定心的路。」


帶著這樣的精神,他以遊動的方式用了十四年寫下《大地恍神的孩子》。這是他回頭看自己來時的路,留下的一個人的史詩,也是母親口中的「屬於自己的故事」。他說,他在自己的生命和生活里,一直重複這首歌,《大地恍神的孩子》是他最大的喜悅。


同時,這也是胡德夫第一次嘗試用卑南語詮釋的歌曲。阿美族、排灣族和卑南族,是他原住民身份的痕迹,更是他音樂中獨有的詠嘆之詞的來源。


胡德夫出生在阿美族部落的領地,母親告訴他,大海呼嘯的時候他來到這個世界,啼哭聲甚至蓋過了海浪的聲音。他說,如果他是一個旗子,第一次插旗的地方便是阿美族的部落。而長大和生活的地方是排灣族部落,祖父抱著兒時的他,經常吟唱排灣族歌謠哄他入睡。血液里流淌的卑南族血統,又讓他成人之後,更像是卑南族的一名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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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胡德夫回到台東,恰逢阿美族慶祝豐收節。盛裝打扮的阿美族人,在海邊捕魚,燃起篝火。以三歲為年齡分層,相聚歌唱跳舞。由於他不是阿美族人,無法一起參加,便躺在大石頭後面,聽著阿美族人的歌聲。幾個簡單的詠嘆「hai yen ho i yo en,ho i yo en hai yen」,阿美族人唱了一整晚。宛轉悠揚,高舉高抬,像是波浪的聲音。他默默記下這些動人的音符,將學到的詠嘆放在《大地的孩子》中,彷彿自然天成。這樣的情景,在他後來回到部落四處遊走時,經常發生。


他喜歡跟部落里的老人們一起聊天唱歌。活了一輩子的老人,在歲月里只留下了他眼前的真朴。他注意到老人們講述故事和歌謠時,臉部肌肉抖動時的線條,和他們粗糙的手握著他時的力量。這些感官上直接的展示,令他動容,「這是更精準的傳達。比你想知道的,告訴你更多」。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坐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的樣子,「歌就會一直出來」。他也學習老人們的吟唱,記錄下這些古老而美好的歌謠,「他們都是吟唱部落的偉大歌手,但你會看到有一些慢慢在凋零。有時新聽到他的歌聲,隔兩天,我就去參加他的葬禮了。跟這樣的老人學習很可貴,我想我得動作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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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原住民運動最艱難的時期,一度令胡德夫無法開口唱歌。他選擇自我放逐的路線,便是重新走回部落。他說,這是一種幸運,像是唱歌一樣。他前後走訪了三百多個部落,途中的見聞,逐漸消除了他往谷底下沉的狀態,越往部落里走,他越發現其實自己正在攀爬那個上坡。


他偶然聽到別人的手機里播放著張惠妹、紀曉君和陳建年的歌聲。他突然發現,越來越多年輕人的聲音,正在往那條民歌大河彙集,而他,似乎應該做些什麼。這時,他接到音樂人王明輝的電話,邀請他錄製《搖籃曲》和《步步歌》。胡德夫當場表示,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唱歌。電話那頭說:「Kimbo,你一定要來,這些古老而美好的民歌,只有你唱得出。」


他喜歡《搖籃曲》中的一句歌詞:「總有一天你要去流浪,窮人家的孩子一樣會長大。只是瘦一點,不過沒有關係,活著像流浪人,不要怕他們笑。」


他說,這樣的歌真的可以唱,就是要告訴你,你要知道生命的本質就是孤獨,有良心的人會活的比較辛苦,假如心裡難過時,就抬頭看看酷白的月亮,那個時候,你的內心就會瞭然。


適得其所的人


很久以前,原住民在幾千年的語言操練中,留下來「na lu wan」這樣的太虛之詞,它是超越語言之上的:「你寂寞悲哀時可以唱它,開心喜樂時也可以唱它,是一種美好的無限的莫名讚歎。」他說,沒有一首歌可以是這樣的。他稱這樣的詠嘆為原住民的「音樂密碼」,而這也正是「那魯灣」的真正含義。


胡德夫的詠嘆之聲,傳達出的是廣闊的大義,是一些樸素到每個人原本都懂的道理。年輕的時候,他認為創作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像肉麻的事」,後來反倒不這麼想。因為「這是值得一直說的事」,唱這些有力量的歌,才能陪伴他將生命撐牢一些。比如《美麗的稻穗》,比如《美麗島》,以及現在的《記憶》。


他說,這三首歌是他一生都要唱的歌,它們唱的是未來,而未來是不會過時的。同時,這些都是「欠後代的歌」。他希望在下一代共同的記憶,了解他們這一代是慚愧的,是憂心焚焚的。


目前胡德夫在內地進行著一系列忙碌的演出,從北京、上海一直到西安、成都、大連、天津。他說:「假如你是一個歌手,並且喜愛這樣的工作,應該去學學李泰祥,把力量用完用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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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假寐一般的自彈自唱中,用心底的涌動與大家打照面,是胡德夫所中意的交流方式。


無論是個人演出還是參加音樂節,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年輕面孔,他們專註聆聽,時而拭淚,時而凝望。


這樣的衝擊,與他白眉道人的面貌和歲月積澱的聲音有關。


外界習慣於稱胡德夫為「台灣民謠之父」,他卻認為「這是不對的事」。他笑稱,想要拿一個質量好的橡皮擦擦掉。歌曲一直存在於土地之上,在民歌還是荒漠的時候,最初出現的歌,像是種子種在這裡,隨著時間的養分,長出草,接著有泉水匯入,這片荒蕪之地逐漸變成海洋。這個過程始於很久之前,而他,只是這條河流的孩孫。「地上本來就有的,沒有人是這個歌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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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會寫情歌的」


今年八月份,胡德夫即將迎來孫子的降臨,他說,要把自己一直在醞釀的旋律唱給孫子聽,像是不經意間,祖父唱給自己聽的一樣。家人的角色於他,是唱歌的基石。


每次坐上「普悠瑪號」火車去外地演出,布農族的妻子姆娃都會對他說:「你的歌是最棒的。」然後帶著這份鼓舞,他去到任何地方唱歌都是喜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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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農族的說法里,沒有比較級的形容,而是用「最」,以此表達出直接而濃烈的情感。他計劃給妻子寫了三首新歌,《家在哪裡》,《在姆懷中》,還有一首,是描述他們二人的結合。在以前,布農族和卑南族是廝殺了百年的仇敵,而現在,他們因愛結為夫妻,這是大地之上值得稱頌的事。


他從妻子那裡學到一首布農族的童謠《螢火蟲》,歌里唱著,在一個美麗的地方,螢火蟲們找到了一潭清水,便在那裡棲息。胡德夫說:「其實我是找到了一個最美麗的她。我想告訴大家,我也是會寫情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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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胡德夫也正著手寫一本自己的回憶錄。他希望寫成《百年孤獨》那樣的浩瀚畫卷,描述自己從1950年出生到現在2016年所發生的事。


現在回到台東,從市區到家裡的十五分鐘車程,種植在路邊的玉蘭花、香蕉樹和小米田,給他指明家的方向。不是他去尋找路,而是道路找到了他。胡德夫說:「我那一飛,像離開山谷的小鷹,是飛得最遠的那一隻。這確實就是因緣了——去,又回來,徘徊中變成白頭鷹,回到自己的地方。」


這彷彿是命運帶來的禮物,讓他不要怕敲所有遠方的門,而最後,也不要忘記回到那個最美麗的山谷,翻看田園和詩篇,找到最坦蕩的那個自己,依舊天真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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