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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這樣的讀書人

還有一個這樣的讀書人



記得我最初讀的書是1980年代的圖書,就是有圖有文字的那種。每逢趕集,父親就把我騎在肩膀上,讓我雙手捧著他的腦袋,走七八里斜徑出得山來,再走七八里公路到鎮上,把我放到集市擺圖書攤的老頭那兒,到下午快散集時給那擺圖書攤的老頭兒五分錢,再把我騎在他肩膀上回到山裡。

當時我看的圖書,都是從當時電影里截圖下來,然後配上文字的圖書,可以叫當時的紙上電影。把一本圖書看下來就等於看了一場電影。8歲前我還沒認得幾個字,我八歲後才開始上學。當時就特別喜歡看圖書,甚至有點迷戀的味道。


最初看圖書,是父親從鄰居或者親戚那兒借回來,他自己看後然後讓我看,讓我看完後,他又再講解給我聽。我漸漸開始,從看圖慢慢看出點故事來。


於是凡知道鄰里哪家有圖書,我就去借,也有不願借的,只允許在他家看的,我就坐在他家看,直看到家裡來人找我回去吃飯,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書回去。直到八歲後上了學,開始識字後,又幾乎把以前看過的圖書重生看了一遍。


有時為了借鄰人的圖書看,鄰人不願意給,要租金,我就把父親給我的零花錢基本上當了租圖書看的租金。有一家離我們村子住得遠的一戶相對我們來說更山裡的人家,也許由於寂寥,他的兩個兒子積了不少圖書。開始我找他們借回家看,後來他們不願意,說要我給他們插半天秧,或干半天活,才借給我看,為了看圖書,我也很情願。

就這樣,我在這些圖書里讀到了《紅樓夢》這些古典白話小說一系列的片段故事。這些書給我開了一扇門後,我跟凡是玩得來的同學熟人常打聽他們家有不有書,若有書就借來讀。


到出了山外讀高小,結識了一個同學,他有三個姐姐,家裡在我們山裡人來說,藏書是算多的了,隨著他三位姐姐在1980年至1990年那樣的年代考上了中專大專院校,所以作為山裡人,他家裡的書自然比別家多。


他家裡離我家要走十來里的山路,隔了幾座山。一到放寒暑假,我就去他家裡提一疊書,提回家看完後,又退回去。那時對於看書,飢不擇食的樣子,只要是一本書就看。


到十四歲那年,我剛小學畢業,就要上初中的那個暑假,又去他家拿書看時,剛好他讀師範中專院校的二姐在家,她推薦我看《紅樓夢》,她的藏書里正好有一本一百二十回版本的程高本《紅樓夢》。


我拿著這本書,白天幹完父親安排好的農活後,儘管割草看牛砍柴背竹扛木頭挑石頭薅田……弄得自己怎樣累,一到晚上,鑽進自己用幾塊板子架起一張床的樓上房裡,吃完飯,就點上一盞油燈,開始看了起來。

開始讀到晴雯被冤枉被王夫人趕出大觀園死去的悲劇時,我心如刀絞。尤其她帶病替寶玉補雀金裘的場面把我感動得稀里嘩啦。把一本書一直讀到林黛玉死去,我就不想看了。


但還是硬著頭皮看完,又回頭讀讀前言,又見作者標的是曹雪芹、高鶚,前言里說《紅樓夢》的作者沒有完成此書,後面系高鶚續寫。我當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覺得高鶚續寫這不是一個事實。


我把這書退回去後,後來自己省吃儉用地買了一本。一翻開讀時,常從八十回後開始看起,看幾段又讀前八十回幾段。我就這樣朦朦朧朧地讀著《紅樓夢》,也慢慢愛上了這本書,後來慢慢開始寫作。


初二時開始學寫小說,由於當時在我那山村除了《紅樓夢》這類書,還有一些當時流行的書。但流行的書我不太喜歡,寫小說開始學的是《紅樓夢》里的筆調與口氣。


高二時開始寫詩,不久從高中老師那讀到《浮士德》《神曲》《伊利亞特》《哈姆萊特》這些西方名著。雖然讀得半懂不懂,但它們當時似乎又給我開啟了另一個世界,以致後來在大學裡瘋狂的把西方的文史哲、政治經濟科技、繪畫藝術音樂方面的書讀了個遍。只可惜我當時那個鎮里與高中連一個像樣的圖書館也沒有。

還有一個這樣的讀書人



幸好我那山裡的同學在縣一中讀書,他給我借了雨果、普希金及一些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書給我看。到我讀高二時,父親病了一場,我讀的設在鎮里的縣六中由於生源太少,撤銷後,將我們併到縣一中。


當時由於父親害病,我背著父親,把給我高二時暑假90元的補課費,還了欠一個朋友哥哥幾次逼要的化肥錢,並背著父親打了休學證明。到開學時,父親又要我去念書,東挪西借的,賣了幾百斤稻穀,一起給了我三百元,要我自己去完成高三的學業,父親的意思是讓我把高中讀完。

我也知道,拿個高中文憑對我意義不大,三百元錢我當時是讀不完高中,當時的學雜費是每學期90元,兩個學期是180元,剩下的就是120元,還要交寄宿費,還要吃飯。就是每天開銷5毛錢,也不夠花的。


於是我一到縣一中就跟我那在縣中上學的同學睡在一個宿舍,他跟他同學睡一張床,讓我一個人睡他的床,他給我辦了張學校圖書館的借書證,我自己也在縣圖書館辦了張借讀證。


半學期後,我與我那同學租住到校外。於是我就這樣開始了自己渴求的讀書、寫作。直到這一年晃眼過去,我回到故鄉開始準備做一個農民。每天起早貪黑地干農活,一到閑時就讀點書寫點作,也隨意寄點稿。


到年終又要過春節時,父親見我如此戀書,覺得在山村這樣子是沒出息的,在山村書念得再多,也只會爛在肚子里與這山林里,於是托朋找友的要我去外面。1994年春節一過完,我就跟一個表弟來長沙當印刷學徒。在三個月的學徒期間,每天上班幾乎是12個小時,有時甚至是24個小時。即使那樣累的日子,我上床前無論如何累,不看一下書就要寫一會,儘管身邊人如何諷刺挖苦。


在印刷廠,我越來越覺得沒有前途,覺得這樣下去,還不如回家去幫父母干農活,於是三個月後,於1994年夏天就回了家。回家什麼也沒帶,只帶了一蛇皮袋的書。在家一邊干農活,一邊看書,秋收後又開始寫。第一次寫了個十萬字的小說。


到1995年,父親又托親朋好友把我送去南京做事。在南京做的事是水電安裝,成天跟著師傅,師傅叫幹啥就幹啥。把班一上完,又看書寫作。做了幾個月,仍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覺得在外頭干這個比干農活還沒前途,並且更苦。1995年秋天又回了老家。


父親見我也二十三歲了,是該成家了,見出外兩次又回了家,又見我仍愛書如命,1996年,他叫我閑時去縣城寄居在他的一個徒弟那裡,去圖書館看書寫作,農忙時再回家幫他。


直到1997年他見我收到北京《人民文學》創作短期培訓班的通知,於是一年內要我去了北京兩次,1998年春季又要我去了一次,希望我這次呆在北京再也不用回家了。又見我回來後,十分失望。


1998年秋,他懂得我是沒上過大學。若沒上過大學,成為作家是很艱難的事,在我的要求下,在得知可以來湖南師範大學文學院讀全日制自考本科的事後,在家裡人與各路親戚好友的反對下,父親答應把當時已25歲的我送來讀大學。


在讀大學寒暑假,回家伴著我的行李,人家是衣服,我的是重達50斤的一蛇皮袋的書,即使坐了公交車,再坐火車,坐了火車,再坐長途汽車,到鎮里再搭拖拉機,再背著爬垂直角度60度的七八里山路,似乎趁著寒暑假一口氣要讀完它們,可由於要挖冬筍、燒木炭、破嫩竹料、扛木頭……兌學費錢生活費,大多的書沒法看完。


大學念完後,我不可能再回去做山民。已三十歲的我,擺在我面前的路要麼寫作下去,要麼像以前那樣打工。像以前那樣打工,那又何必來讀大學,所以唯一的路只有繼續寫作下去。


2002年秋我開始租住在向陽坡。尋同學借了1000元開始起步。每天開始在尋書找書看書。若問我,我當時為什麼沉得下心,下得起這個決心,冒得起這個險,選擇這樣。


說老實話,我大學一念完,並不是像有的人,覺得徹底解放,對於我來說,反而不是解放,覺得自己讀書的路才剛剛開始,心裡空落得感覺到自己一無所知,還有好多書要讀、想讀,若沒把那些要讀的想讀的書讀完,心裡像一無所有似的,所以又一門心思不顧一切想法設法地扎入讀書與寫作之中。


在大學我就寫過一些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長篇小說,也認識了一個剛從中專院校畢業,失落的青年,我就鼓勵建議他開書店,可以從擺地攤開始。他開始擺了一下地攤,開始在人家的樓頂租了個放雜物的雜物間,大小不過5平方米。開始做文史哲,後來做教材,把錢聚集到一定程度,再到一樓租了個門面,後來越做越大。


我有很多書是從他那裡借著看的。因為也算是我朋友了,他對於我相當優待。後來由於他姐姐與姐夫過來開了家書店,他因為一些事,把書店又打給了另一個人。他從此再也沒有音信。


不過他走時告訴她姐姐與姐夫及接他書店手的新老闆說:「若唐國明遇到什麼困難了,一定要幫他。」也因為他丟下這句話,我確實缺錢用時,也找他們周轉過,也有時看書累了,找他們拿些書或到書的批發市場冒充自己開了家書店批點書自己看後擺攤賣,掙點差價。


有時自己心愛的書即使看完後還想收藏著,由於面臨吃飯的問題,怎麼捨不得也得賣出去兌錢。把心愛的書賣出去兌錢解決一時困難後,又到有錢的時候,想讀那書了,又只有去買回來。看一場後,又缺錢花了,又只得賣出去。


每到湖南師範大學一放寒暑假,寒暑假一放,我就得開始準備房租與半學期的生活費。只有準備充足了下半年的,我才睡得安穩,安得下心來自由寫作,自由思考。每次母親胃病發作,一坐上回家的列車與汽車,我就焦慮地想著,我還能不能回到向陽坡這個山腳下讀完那些我該讀完的書,完成我的《零鄉》。或一個人站在湘江江堤上望著嶽麓山,想著自己是否還能留下來完成自己的讀書與寫作的夢想,是否馬上就得離開……

還有一個這樣的讀書人



十多年來我每年都有一個疼心裂肺的焦慮期。直到2009年開始寫出那119首有獨創風格名叫《雲夢湖邊的村莊》的一組詩,我如鵝毛漂浮的心,才感覺踏到了大地。作家與詩人的感覺也從意識里生了出來。


我開始大膽投稿,投出的稿基本杳無音信。直到2010年冬天,《星星》詩刊發表了我的詩作,從此我開始以微薄的稿費養活自己讀書寫作。雖然以105元一個月的生活費生活了那麼多年,為了省錢曾與向陽坡來來去去租住在這個院子里的幾百個學生妹妹們過過共吃一個盒飯的日子:一般是我拿大碗去飯店打一份盒飯上來,然後她們中的一個拿出飯碗與我把飯各分一半,共吃一個菜。


回頭一想,雖然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為了讀一本本自己想要讀的書,我確確實實那樣堅忍著一切別人不理解的……認為我在做無用的事,甚至認為我是在偷懶……讀書對我無用……鋪天蓋地的口水白眼的誤解中痛快地走過來的。


有時沒飯錢了,端著一盒子心愛的書站在雨中的樹下不停地叫賣;有時為了去買另一本自己新發現要去買回來看的書,在冷風颼颼的裂骨的寒風中將自己心愛的書用報紙墊地擺在研究生博士生宿舍樓前處理。


有時甚至打電話給一些愛書的朋友,談好價錢穿過大半個長沙市給他們送去。有時為了找一本人家推薦的好書,一家又一家書店找下去,幾乎只要知道哪裡有書店,就要去哪家不管有多遠的書店看看逛逛。十多年下來幾乎哪家書店有什麼書,經營什麼書,什麼時候倒閉了,生意如何,都了如指掌。


眼看互聯網興起,一家家實體書店倒閉,我倒是比被人家無故拆了自己的房子還難受。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無處可去似的。一邊懷著恐懼與憂傷,一邊堅信一個社會無論怎樣,是需要高深的文化支撐著發展下去的;一邊寫著作一邊在瀕臨滅絕的實體書店裡來回奔波著找書讀書。


書店老闆慢慢認識我後,有的讚許我讀書的行為,有的見我十多年了還如此讀書,也沒做出什麼成就,個別老闆一見我就拋白眼,要是選書時,看久了,個別書老闆還破口大罵我「沒事幹來瞎佔便宜」的也有。


但我從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直到我覺得一切準備充足,該完成自己一個心結,就是得把《紅樓夢》八十回後自己發現的曹文考古復原出來。我讀過所有的書中,我最喜愛的是《紅樓夢》,我既然發現了《紅樓夢》八十回後的曹文藏於程高本後四十回中,我應該以考古的方式復原出來。


到2010年我感覺我幾十年的書籍閱讀,似乎是為做這件事做好了充分準備,尤其讀完大學後所讀的書籍的收穫,對復原《紅樓夢》八十回後的曹文尤為重要。我應該將第六十七回與《紅樓夢》八十回後的曹文復原好,復原出脂批中提到的百回《紅樓夢》的真面目,給殘缺得如荒野的長城的《紅樓夢》一個完整的樣子,我應該用發現的磚石修復好這道紙上長城《紅樓夢》,完成自己一個供自己閱讀的心愿,於是就陸續做了出來。


在做的過程中不斷得到一些好友的鼓勵與肯定,直到2013年在浙江《浮玉》雜誌與美國、秘魯《國際日報》發表問世,萬沒想到的是,還受到媒體與讀者的普遍關注。


發表與媒體的關注,說實在話,是我從沒有想到過的,我開始所想到的是完成一部自己發現的完整的具有曹文風格風韻,前後一致的《紅樓夢》來。沒想到把八十回後的《紅樓夢》曹文文字考古復原出來後,已經不斷得到認可。


雖然書沒出版,但很多讀者從網上讀到一些章回後,討價還價地找我購買列印本就是最好的證明,甚至讓我驚訝的是,有一讀者開始手抄我《紅樓夢八十回後曹文考古復原》(20回),並且是一個二零零零年後出生的讀者,她5歲開始讀《紅樓夢》,有些地方懂得比我還多,這是我很欣慰的,更欣慰的是她說:「有幸跟先生同一個時代,使我讀到了完整的,前後語言風格統一的,情節邏輯統一的《紅樓夢》。」


沒想到的是,我在幫自己完成了一個心愿的同時,也幫很多與我一樣愛《紅樓夢》的讀者完成了一個心愿。這也許是我作為一個普通讀書人最大的意義所在了。


作者


唐國明,男,漢族,現居長沙,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自發表作品以來,已在《詩刊》《鐘山》《北京文學》《星星》詩刊及其他國內外刊物發表作品數百萬多字。


其中以反覆閱讀的方式考古發掘出埋藏在程高本後40回中的曹雪芹文筆,以考古的科學方式修補復活出了符合曹雪芹語韻與曹雪芹創作原意的13萬字20回長篇小說《紅樓夢八十回後曹文考古復原》先在一些雜誌發表片段,然後在民刊《浮玉》以《新編續八十回後紅樓夢》之名全文發表,隨後分別在美國與秘魯《國際日報》中文版以《紅樓夢八十回後真相還原》之名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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