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這對父女收集千萬年前沉於河底的木頭，做自由的木藝匠人

文史 07-20

時間的紋路

「己木」曾義平

採訪＋編輯 = 聶穎娉+孫魁

一棵樹與時間的關係，通常通過年輪表達，

烏木除外。

烏木是大自然和時間留給我們的禮物，

它是千百年前的某棵大樹，它不可再生，

它通過色澤和紋理，

作為木頭新的時間坐標。

設計師曾義平說，

每件烏木作品，

是一株大樹經過上百年陽光下的生長，

上千年黑暗中的蛻變，四五年的自然陰乾，

幾個月的深思熟慮、手工製作，

偶然與必然雙重作用呈現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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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義平

己木工作室創始人

長沙理工大學設計藝術學院的講師

2014年入選中國文化部文化創意產業創意人才庫

2014年烏木首飾作品《時間系列》18件受邀參加義大利Sarpi Bridge東方設計展的「都靈東方設計周」

2014年烏木首飾作品《後會有期＆後會無期》套件，榮獲上海國際首飾設計大賽職業組二等獎。

2015年與義大利設計師Silvia 合作的烏木首飾作品《時間晶體》10件，受邀參加2015年米蘭設計周5VIE ART +DESIGN 展。

2015年烏木首飾《止語》系列作品參加中國湖南（國際）藝術博覽

2016年烏木首飾《止語》系列作品參加巴黎國際博覽會

怎麼開始接觸烏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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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語系列

這個受我父親影響很深。玩木頭是他的業餘愛好，他喜歡這一塊，但並沒有專門學過。他從2003年開始接觸烏木，很多烏木傢具都是他自己做的試驗品。2003年以前，我爸也不知道烏木是什麼，他以前是玩石頭的。我們家在耒陽，當地有一種石頭叫彩硅玉，屬於半玉化狀態，我爸就收藏它。拿了石頭回來就需要給石頭做底座，很自然就開始找木頭。後來偶然間，我爸騎著摩托車沿著舂陵江（湘江支流）河道找石頭，無意中撿到一塊黑不溜秋的木頭，硬度很大，鑿也鑿不動，用鋸子開料時把鋸子都撇斷了，甚至鋸的時候還有火星子。我爸給我發照片，問我這是什麼木頭，說木頭不是木頭，石頭不是石頭，我那時候也不清楚，沒有關注這一塊，這件事就這麼擱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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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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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耒陽2003年~2006年新修小型水利工程，某些河段和水域部分需要截留，大量出現這種木頭。因為這些木頭的特點，濕度大，硬度強，體量又很大，當地人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木頭就晾曬在河沿邊沒人要。我爸在做底座打磨的過程中，發現這種木頭很像石頭，光澤很好，比用樟木做好很多，所以他開始大量收集這種木頭，別人都當柴一樣賣給他，一拖拉機也就幾十塊錢，比運費還便宜。就這樣開始，我爸開始收集這種木頭，從打磨到雕刻都是靠自己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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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工作照

後來又過了幾年，有一次我爸想做一個規整點的條案，用來擺放他平常做的木製小件。他鋸了一塊木頭用來做條案腿，當時正好是夏天，在陽光下，他發現木頭呈墨綠色，還帶有像亮片一樣的粉末。鋸完以後開始打磨，又發現木頭的紋路是一段一段的，很有光澤感。他覺得很奇怪，就拍了圖片給我，把木頭的特性也告訴給我。我上網查找資料，發現這是金絲楠烏木，那時候剛好烏木開始受到追捧，我爸趁此機會大量買了一批。

就這樣，差不多經過十年時間，各種機緣巧合下接觸到烏木。然後直到2013年，才開始醞釀「己木」，2014年才開始真正做產品。

怎麼想到用烏木做首飾呢？

說實話，我爸做這個我們都覺得很辛苦。木頭體量那麼大，把它們運回來都很不容易，有時候甚至要用吊機；木頭裡都是粉塵、泥沙，清理的過程需要全副武裝，眼鏡、口罩、頭盔齊上陣，多熱的天氣都是這樣，整個工作間粉塵飛揚，特別臟。我爸那時候也和我說，「看可以，女孩子還是不要做這些事情了。」但看的時間長了，我發現我喜歡這個木頭，太難得了。

烏木

烏木，系古時沉於水土之中的木材。它是三千年至萬年前，原始森林中的大片樹林，受地震、山洪、泥石流等重大自然災害侵襲，成為被深埋於江河、湖泊、海底的枯木殘根。一些埋入淤泥中的部分樹木，在缺氧、高壓狀態下，細菌等微生物的作用下，經過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炭化過程而形成，故又稱「炭化木」。烏木目前主要集中於北緯三十度附近，在我國主要分布於四川、湖南、湖北、廣西境內。

後來之所以用烏木做首飾，也和它的特性有關係。我爸之前玩烏木，都是做的大件，傢具啊，擺件啊，做得很規矩，精工細作，有時候一年就做一件傢具。但是後來發現這種木頭有個特點，它需要三四年的時間自然陰乾，否則做出來的傢具就容易產生裂紋、變形甚至起殼。當然，即便徹底陰乾，木頭也會出現很多細縫。你想想看，它長時間埋藏在泥沙下，處於高溫無氧的環境，受水泥的沖刷和摩擦，本身也存在孔洞和磨損的狀況。所以要取一塊完整的大料真的很難，即便你看到那麼大一棵樹，但要取一塊規整的板材真的很難。這也是它的局限。所以，按照傳統的方式，很多人就用來雕觀音菩薩或者鍾馗之類的人面像，我爸就雕了很多放在家裡。我在看我爸雕刻的過程中，發現烏木的表皮都有一層碳化層，擁有自然裂紋和水流沖刷的痕迹，肌理非常漂亮，但我爸為了做成完整的器，只保留了木頭芯部，表層部分都被丟棄了。但是，那一層才是烏木碳化程度最好的一層，最能體現它肌理效果的一層。我覺得丟棄掉挺可惜的，就和我爸商量做點小東西，這才開始用烏木做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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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一別系列

那時候是2013年底，這之後大概半年，我差不多每周周末都回耒陽，自己鼓搗了幾件首飾。那會兒也根本沒想到要賣，只是自己喜歡，做了戴著玩兒。2014年4月，我去義烏參加一個設計比賽，在那個會場，我遇到了北京插畫師蓮羊，她非常喜歡我戴的烏木首飾，也是她建議我做一個關於烏木首飾的眾籌。我那會兒連什麼是眾籌都不知道，就是試一試，4月份回來，兩個月時間做了二十來件首飾，6月份就發起了眾籌。讓我意外地是，眾籌發起24個小時左右就基本達到了預期目標，原來市場還是很感興趣的。有了這個開始，後頭就是被一個展覽接一個展覽推著往前走。

做首飾的過程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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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逢春系列

可能和我學工業設計有關係，我不會先畫草圖，我會先確定這一系列的理念，到底要表現什麼，這個想清楚後就會看材料，看木頭的哪一個表面，哪一個肌理，哪一個紋理是比較契合的，可能開料就只開那個局部。我不會一次性地批量化開料，因為烏木有很多樹種，每一塊木頭的色澤是不一樣的，即便同一品種，因為碳化程度的不同，它的色澤和內里的紋理都是不一樣的。而且，木頭的旋切面，橫切面，縱向切面所呈現的緻密的程度、紋樣都會不一樣。所以，看料、開料是做設計很重要的一環。這個確定以後，我會拿粉筆勾勒首飾的輪廓，然後再根據輪廓畫草圖和細節。還有一個問題，我有時候會結合一些配件，最開始的時候都是用老銀，像老銀本身的形質是確定的，我在設計時就會配合它來做，用它來呈現木頭的狀態。畫好草圖後，會剪一個紙樣，然後根據紙樣裁一個大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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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義平工作照

接著就是最需要投入耐心的打磨過程。初磨階段，我們也需要藉助機器，會用手磨機打磨出首飾的弧度，緊接著用目砂紙進行打磨，這個過程就是拿時間對付它，一點點挫，一點點磨。

在做首飾這個過程中，最讓你感到驚喜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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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會無期&後會有期系列

因為我一直看著我爸在做，時間長了，我也會覺得心癢。但我又不想按照我爸傳統的做法做成雕件或隨行件，我總覺得還是可以結合我所學過的設計知識，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和趣味。做首飾最開始就是自娛自樂，自己戴著好看。但後來那次眾籌給了我自信，我意識到這個事情可以更深入地嘗試下，大家也都認可我對首飾的審美，就有了現在的己木工作室。而在這整個過程中，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每周往返於耒陽和長沙的那個階段，每周末和我爸一起打磨木頭，每出一件新東西或每想到一個新設計都會讓人感到驚喜。後來工作室落成，剛好我爸也退休了，我把他接過來長沙，兩個人一起玩木頭，相比從前能更肆意地實現自己的想法，這種狀態也特別好。

己木現在開發產品的節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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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易逝系列

很慢，量也很少。雖然有主題系列產品，但是因為材質的特殊性，很難製作一模一樣的產品，這也讓我們有些糾結。像這次在北京的一個展覽，有個客戶看中其中一件，想要定製二十件，我當時就傻了。我就跟她解釋半天，「不是烏木的部分能保證一模一樣，但如果是烏木的部分，色澤和紋理就可能會有不同。」而且他們要得比較急，但做首飾完全就是磨時間，沒辦法快。不過，我自己倒是蠻享受現在的狀態，一點也不著急，一方面這並不是一個維持生計的工作，另外也急不來。我自己也覺得，做一段時間後會有掏空的感覺，你需要休整和放空，讓自己回復。想想我面對的是烏木，想想它的生命歷程：幾百年的生長，幾千年的碳化。它提醒我安心地、一絲不苟地，不急於完成。趁年輕，再夯實一點，不要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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