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孔子與中國的「編史」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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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說孔子》是北京師範大學李山教授繼百家講壇《春秋五霸》後又一力作，初次推出於騰訊視頻之微講堂板塊，點擊量超過70萬次。本期是《李山說孔子》系列第十一講。
孔子教學講「文行忠信」，其中「文」就包括歷史典籍的研習講論，且孔門所教不僅有「古代史」，還有「近、現代史」。要教史，必然要搜集歷史典籍，孔子很可能是中國最早以私人身份編修歷史的人，《尚書》《春秋》都凝聚了他的心血。
孔子與先秦史書《尚書》《春秋》有何關係？大教育家孔子為何要選用《尚書》做教材？《尚書》中的「周公之德」到底指什麼？「《春秋》道名分」該當何解？孔子修《春秋》的基本精神表現在哪些方面？
01
孔子整理《尚書》了嗎？
《尚書》與孔子的關係、《今文尚書》和《古文尚書》的真假分爭都可謂千古謎案，文獻學出身的苦逼小編每每想來都頭大如斗。現在就來歡（meng）快（bi）地「破案」吧！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史記?孔子世家》
ROUND 1《今文尚書》
按照漢代《緯書》的說法，古《尚書》有三千二百多篇，孔子從中選出一百餘篇，編為儒家教材。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尚書》被燒毀，直至漢惠帝廢除秦代「挾書之律」，《尚書》才恢復傳授。當時濟南有位老先生伏生，秦始皇焚書時藏於家中牆壁，秦亡國後出來授徒，朝廷讓晁錯到伏生那裡受學抄錄。晁錯用當時的字體抄錄，故稱為「今文尚書」，由於《尚書》過於佶屈聱牙，伏生處只餘二十九篇。
ROUND 2《古文尚書》
漢朝封了一位魯恭王到曲阜，這位王爺很喜歡建築樓堂館所，武帝時期拆除孔子家老建築時，在屋子的夾壁牆裡發現了用戰國文字寫的《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十六篇。當時孔子後代孔安國整理了這批文獻，但西晉末年時又隨戰亂散佚無蹤。到了東晉冒出個梅賾，聲稱自己有《古文尚書》和孔安國的傳，篇章還多出許多，這就是所謂「古文尚書」。宋代就有學者懷疑，清代給定了案，梅賾所傳《古文尚書》中比《今文尚書》多出的篇章是偽造的。
ROUND 3《尚書》做過孔夫子的「御用教材」
舞劇《孔子》
綜上所述，無論「今古文」都是漢代版本，古本《尚書》肯定找不見了，資料缺失導致我們很難對孔子與《尚書》的關係下定論。不過，孔子肯定講過《尚書》。《論語》記載，孔子教學中引用《尚書》「孝乎唯孝」句；同時南宮适所說禹、稷確見於《今文尚書》，而他所說的奡、羿極有可能出自失傳的《尚書》篇章。《尚書》做過儒家的教材這點毫無疑問。
02
《尚書》高揚了「周公之德」？
「周公」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孔子、司馬遷都將其奉若神明。周公究竟幹了啥？這其實也是一大謎案。可巧我們今兒的主題就是解密破案哈~快來一起感受孔子對周公深沉的愛吧！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論語?述而》
孔子「愛」周公到什麼地步？不單停留在意識層面，還作用到了下意識層面，連睡覺都夢見他，念念不忘的情感是何等的深摯！如果《尚書》真由孔子刪選，那高揚周公之德一定就是孔子編選的寄寓。
ROUND 1
什麼是「周公之德」？
《尚書大傳》記載，周武王曾就殷商遺民問題向姜太公、召公、周公徵求意見，姜太公表示能殺就殺、殺一個少一個，召公表示有罪的就殺、無罪的不殺，武王都不滿意。最後周公說：無罪的、有罪的都不殺，不但不殺還要「各安其宅，各田其田」，你的田你還佔著，你的房你還住，一如其舊。周武王聽後「曠然若覺天下之已定」！這就是周公之德。作為征服者，能對被征服的民眾包容，這就是德。P.S.：孔子可是殷商後裔喲！
ROUND 2
《尚書·康誥》與「周公之德」
文王子康叔有才幹，周公選派他到殷商移民成堆的地方做諸侯，《尚書·康誥》的內容是周公對幼弟的諄諄囑咐。周公主要講兩點：第一，康叔你到殷人那兒治國，就要向殷商賢士學習；第二，康叔你不要用我們周家的法律治理殷商遺民，因為這樣斷案他們不習慣，就會覺得我們欺負他們，你就用殷商的法律治民。周公還曾對召公說：我們周家取得了天下，有無邊的幸福歡樂，也有無邊的憂患呀！由是可知，周公的性格多麼沉重，心靈多麼有深度！
ROUND 3
《尚書·堯典》與「內聖外王」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尚書?堯典》
《堯典》開篇說堯自己嚴格要求自己，修成有光輝的人格，他用自己的德行親密家庭、凝聚九族，由此外推團結各個族姓的民眾，協調了天下所有人群關係，所有的人民在他的德行感召下幡然大變。這分明是後來儒家講的修齊治平、內聖外王的大格局啊！《大學》篇「明明德」的「內聖外王」思想格局，不就是《堯典》篇開頭部分的一個儒學的翻版嗎？
堯
繼續破案的腳步！孔子與《春秋》到底是何關係？真如疑古派所說毫無關係嗎？為何司馬遷信誓旦旦地說孔子作《春秋》？為何《春秋》年代的下限剛好在孔子去世前兩年？一起解密吧！
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記?太史公自序》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
關於孔子與《春秋》的關係受到疑古思潮影響，近年來頗有爭議。其實早有人說過，所謂「孔子作《春秋》」，並不是旱地拔蔥地寫，而是在魯國原有《春秋》的基礎上修訂的，古人稱此為筆削。孔子對原來的文字進行修改增減，以求更準確地記載史實，並用著名的「春秋筆法」來表達對歷史事件、人物的「微言大義」。
《春秋?庄公七年》有「夏，四月，辛卯夜，恆星不見，夜中星霣如雨」的記載。《公羊傳》解釋說：「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魯國原來那本《春秋》說隕落如雨的星在離地面一尺的時候又返回了，這是不合乎常理的，所以孔子將其改成「星霣（隕）如雨」，這樣意思就準確了。
孔子修《春秋》，根本目的在「正名」。正因恐懼於人道的墜落，孔子才毅然作《春秋》，周天子應該做而不做的事，他願意拿起春秋之筆來做。與一般史官不同，孔子注重把握歷史事件中所隱含的精神含義和人生真諦，主動行使判斷歷史上人事是非的權力。只看他竟能用「鄭伯克段於鄢」六個字就道盡其間是非曲直，就可知夫子功力之強。
04
孔子修《春秋》之四大基本精神
《春秋》實在是一本很有趣的書，「十三經」中單它的「傳書」就有《春秋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三部，可見其地位之超然，大歷史學家司馬遷更對其推崇備至。《春秋》究竟有什麼樣的魅（mo）力（xing）呢？
PART 1 反對聚斂。《春秋?宣公十五年》記載「初稅畝」，「春秋三傳」皆用「非禮也」表示反對。為什麼初稅畝「非禮」？因為增加稅收就是增加民眾的負擔，沒有取得民眾同意就強行增加，而且是翻倍地增加，這就是聚斂、是暴政，所以《春秋》要鄭重地記錄下來。
PART 2 反對用暴力手段滅人家宗祀、滅人家國家。春秋時期那麼多從久遠年代傳下來的國家、族群被強國滅掉，孔子認為這不人道。今天我們也會對一個主權國家無端被強權滅掉表示憤慨，全世界都會憤怒。孔子認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每一個家族、民族都想延續下去，強權為了私利滅掉弱小的國家、族群是不合理的。
PART 3 讚美為捍衛文明做出貢獻的人。例如管仲，《左傳》魯閔公元年載，管敬仲言於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言明諸夏危亡之秋，是管仲挑破沉悶，高舉起民族大義的旗幟。《春秋》魯僖公九年有「九月戊辰，諸侯盟於葵丘」的記載，《穀梁傳》說：「桓盟不日，此何以日？美之也。為見天子之禁，故備之也。葵丘之會，陳牲而不殺，讀書加於牲上，壹明天子之禁，曰：毋雍泉，毋訖糴，毋易樹子，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與國事。」從葵丘之會的主張不難看出管仲的志向絕不僅限於攘除夷狄，他要匡扶的是已經傾斜的天下。
PART 4 強調文明是判斷華夏與夷狄的標準。《公羊傳》說：誰做事符合禮義的要求，誰就是華夏；誰不符合禮義的要求，誰就是夷狄，就是周文王的直系子孫也可能成為「新夷狄」。這裡提出了一個區分人群的標準——以文化分，一個很開放、很理性的標準！誰遵循中國文化誰就是中國人，這一標準對後來中華民族幾次大融合產生了巨大作用。
《周易》是中國最古老的一本占卜著作，同時也是儒家「五經」之一。據《論語》記載，孔子早年對《周易》曾經不以為然，到了晚年對《周易》的態度卻發生了180°的轉彎，這其中到底有何奧秘？敬請關注下周日（7月24日）《李山說孔子》之《孔子與古老神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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