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13年從未放棄，還成了億萬富翁，他終於等到這個沒落行業的第二春
出版行業歷經了多年沒落，差點步入夕陽，如今迎來IP時代，一夜之間，春暖花開。
文｜李原編輯｜蕭三匝攝影｜肖予為
2016年6月6日，上市公司中南文化宣布，以4.5億元全現金收購了天下霸唱、嚴歌苓等多位知名作家背後的IP推手——北京新華先鋒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這筆交易，創下了民營出版業迄今為止最高額的收購紀錄。並且，由於使用了少見的全現金收購，而非通行的注資收購，新華先鋒創始人王笑東與他的股東們直接兌現到了真金白銀，一躍成為億萬富翁。
這場資本盛宴，不只屬於王笑東一個人。整個出版行業歷經了多年沒落，差點步入夕陽，如今一夜之間，春暖花開。
近年來，陸續傳出鼎暉1億元投資磨鐵圖書；紅杉資本1.5億元投資新經典文化等消息。2016年，合一集團（前優酷土豆）以3億元接盤磨鐵圖書27%的股份。最近，新華先鋒又被巨資收購，無疑給出版業打了一針強心劑。
能被資本和市場認可，坐在記者面前的新晉億萬富翁王笑東當然高興，同時也有淡看風雲、寵辱不驚之感。回望過去，人們被時代潮水裹挾時，並不知最後會被推向何方。
在出版業黃金時代里數錢到手軟的人們，十幾年前的王笑東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出版業與房地產一起，位列中國十大暴利行業，「沒有賣不掉的書，印書就像在印錢。」
接著，寒冬忽至。2008年，在金融危機和電子閱讀的雙重擠壓下，出版業陷入了持續多年的萎靡不振。許多曾經賺大錢的人，受不了這樣的落差，開始是寂寞、懷疑，最後在焦慮中離開。
王笑東只是一個堅持沒有下牌桌的人，他曾經被看做「滯留者」。與少數幾位夥伴，「比如磨鐵的沈浩波」，勉強撐著，終於等到了好時光——在影視、IP、版權的勃興疊加中，出版業再次站在了文化產業的頭部。
回望這七八年，熬到勝利的人，都已脫胎換骨。
被收購後，未來中南文化仍會向新華先鋒注資，王笑東仍會獲得大量收益
「暴利時代」
十多年前，王笑東還在清華大學讀碩士時，就已經是百萬富翁了。
他是浙江海鹽人，本科在中國人民大學讀書，專業是國際傳播與交流。上人大，他本希望從政。但命不由人，王笑東畢業時，正在推行政府機構改革，「過去專業對口的外交部、中聯部都不再招人，改成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了——對口方向變成了媒體。」
做媒體，並不是王笑東的心愿。他選擇轉專業繼續攻讀，改報了清華大學法律系。對他來說，學業一直不成問題，他很順利地考上了研究生。
命運總跟他找彆扭。「我剛考上清華，研究生就宣布要收費了。」三年的學費是3.6萬元，這讓他措手不及。王笑東不想再管父母要錢，決心在入學前的9月，用半年時間，先把第一年的學費賺出來。
大學期間，王笑東幫許多老師和出版社編譯過書籍，也順便賺些外快。哲學系的老師聽說他在發愁學費，建議他不妨嘗試自己做一本書，做好了說不定三年的學費都能一次性解決。
王笑東動了心，選了一本講領導力的國外書籍，取名為《權力的智慧》。並聽從同行建議，減少投入，先做一本假樣書，也就是設計一個封面，裡面隨便包一本別的書。如果客戶感興趣，拿到了定金，再大量印製。
樣書做好，趕上長沙正在辦圖書交易會，王笑東跑過去，把書擺在朋友的展位上。當時的圖書市場，難以想像地火爆，「是個絕對的賣方市場。」那也是個單純的時代，客戶之間比較信任。
靠這樣一本假樣書，王笑東收到了來自幾個客戶的近20萬元訂金。他算了算，刨去版權、印刷、倉儲、物流，接近一半都是利潤。入學報到前，王笑東不僅解決了學費、生活費，還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
輕鬆地掙到了十幾萬，對王笑東的刺激當然很大。在清華讀研的三年里，他陸續策划了十幾本書，在畢業之前，就成了百萬富翁。
這樣利益可觀的行業，並非誰都可以涉足，行業壁壘主要是知識門檻和人脈資源。「2003年前後，國家才允許民營書店和民營出版的存在。貿然的闖入者，你可能都不知道做出的書要賣給誰。可以說這是一個灰色地帶，也沒有大量資本的介入。在行業內部，它是暴利和繁華的。」
「遭遇寒冬」
2003年，王笑東將從清華畢業，工作突然變得特別好找，來招考的單位，都是公檢法部門。實現他從政的願望，簡直不能更輕鬆。清華法學院院長把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室這樣一份炙手可熱的工作，介紹給了王笑東。
這時，他在校外已經成立了類似今天的出版工作室，招了幾個人。從政的願望，也早已不像幾年前那樣迫切。
畢業前，正值北京「非典」。因為幾個月住在校外，王笑東回校後被單獨隔離起來。在封閉的環境里，他鬥爭了幾天，最後決定留在出版社工作。院長聽說後，很久都沒有理他。
清華畢業後，王笑東正式創業。那個年代，出版行業的錢十分好賺。一年多時間，儘管他因為經驗不足，經歷了被發行經理「坑害跑路」、人間蒸發的事件，公司差點倒閉。但經過一段時間休養生息，總體來看，業務還是蒸蒸日上。
2008年以前，新華先鋒主要以出版文化名人，如南懷瑾、季羨林、啟功的精品書籍為主。「在那之前，大部分書都不存在庫存問題。」真正打擊到王笑東的，是整個出版行業突然進入寒冬。
2008年，受金融危機的影響，各地工廠裁員、經濟下滑，購買力嚴重不足，圖書開始滯銷，實體書店紛紛關閉。同時，出版業已經出現了產能嚴重過剩。市場上已經有五百餘家國有出版社、五六千家民營出版公司。
另外，出版業也在2008年前後遇到了互聯網數字化閱讀的衝擊。
「主要的問題還不是盜版，盜版到今天也屢禁不絕。」最大的問題是支付手段的不便利。新華先鋒做過一個中華讀書網，但當時缺少像支付寶、微信這樣的支付工具，要看正版書，要麼靠銀行匯款，要麼買中國移動的充值卡支付。「誰會為了看本書做這麼麻煩的事？」
當年類似起點中文網能存活到現在，也是因為賣給了盛大，從而解決了支付問題——盛大的遊戲點卡，滲透到了各種電話亭和營業部渠道。
在幾重打擊下，出版業一蹶不振，王笑東十分痛苦。他被迫向改編文學作品的影視行業尋找力量。
2008年，王笑東第一次讀到了嚴歌苓的小說，那時她已經是美國的金牌編劇，但在國內還鮮為人知。
「許多優秀小說，作者的想像空間很大。但變成電影敘述後，文字意象無法被表達，或者造價很高，場景沒法實現。嚴老師有編劇功底，小說中的畫面感特別好。這樣的作者，導演最喜歡，因為他不用動腦筋，小說天然就是電影大綱。」
王笑東決定迅速引進嚴歌苓的作品，並推送給國內的導演。那時，新華先鋒在影視行業並沒有多少積澱。王笑東找了一個最閑的部門，每天在網上搜集導演工作室、影視公司、經紀人的電話，由工作人員寫好推薦，給對方寄送樣書。開始的工作，都是一些笨功夫。
很幸運，最先給出回應的是張藝謀。而2011年電影《金陵十三釵》的上映，也成了圖書版權運作的一個分水嶺式的大事件。《金陵十三釵》的電影票房加上版權交易為7億元，後續改編的電視劇也賣到了2億左右。圖書收入3000多萬。
現在，嚴歌苓的小說版權已經成為眾多出版社、導演和影視公司的爭搶對象。作品影視劇版權賣出的最高價經常高達數千萬元。
「找最靠譜的合作者」
歷經數年，王笑東基本打通了影視、遊戲等幾大衍生行業的人脈，但回望最初，王笑東說，那是一個磨鍊的過程，經常上當。
跟影視圈打交道，與文化圈完全不同。「有100個人說要拍電影，可能90個都是騙子。再有5個不靠譜的，剩下5個才是真正做電影的。這個行業里，合同一般不管用，沒有信譽可言。」
跟影視圈談合作，王笑東吃過不少虧。比如，提到某位已成立了工作室、不乏爭議的著名編劇時他說：「他完全不行，作品一定不能交給他做」。
相比最近雨後春筍一樣冒出的影業公司，王笑東仍比較推崇華誼、光線傳媒、華策影視等幾家老牌企業。「華誼更像一家廣告經紀公司，善於做衍生產品。葉寧過去後，後勁更足。光線的王長田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雖然有時候，他有些『不遵守規則』，但光線是一家駱駝公司，不亂花一分錢，他也真的囤積了許多IP，現在又涉足動漫。」
王笑東也談到了一些近年來新成立的有巨頭背景的影業公司，「比如XX影業，缺少靈魂人物，都是在玩概念。雖然有很長的作品單子，但哪些是合作的，哪些是自己操盤的，外行人可能看不出來。」
在王笑東看來，能幫助作家實現最大價值，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在中國魚龍混雜的影視圈中，分辨出最靠譜的合作夥伴。這個工作，需要有類似他這樣「久病成醫」的專業公司幫作家去打理。
很長時間以來，作家都處於食物鏈的下游。2006年前後，《鬼吹燈》系列已經在網站平台連載，並出版了紙質書。但天下霸唱說，那時自己疲於奔命，每天背著2000字的寫作任務，像個計程車司機，付出與收入極不相符。
這種現象當然很不公平。王笑東說，作家是IP創作的源頭，他們早晚會成為真正的明星，只是缺少一個代言和談判者罷了。2010年，王笑東主動接觸天下霸唱，為他開出了1000萬元的版稅，這在當時堪稱天價。許多人認為，他一定會賠錢。
事實上，王笑東賺翻了。除去獨家的圖書版權，在影視、遊戲等衍生產業的版權，新華先鋒與天下霸唱談了五五分成，且簽的是多年的經紀合約。
2010年，雙方合作出版了第一本書《鬼吹燈之牧野詭事》。出版後不久，該書佔據了書店的銷售排行榜前列，也讓天下霸唱與新華先鋒之間建立了信任。此後，新華先鋒幫天下霸唱把小說通過音頻、電子圖書、手機移動端等多渠道傳播，並轉化為影視、遊戲等作品。
新華先鋒副總裁吳鳳未在天下霸唱的全版權開發中做過大量執行工作。在她的運作下，天下霸唱的最新系列盜墓小說《摸金符》的電影改編版權賣給了中南影業，遊戲版權交給了國內第二大遊戲公司龍圖遊戲，網劇則交給了創作過《士兵突擊》、《推拿》的著名製片人吳毅旗下的天意影視。
最近，天下霸唱雪藏了多年的作品《迷航崑崙墟》又以4000萬元版權費簽給了銀潤傳媒。由銀潤傳媒買斷《迷航崑崙墟》的電影、電視劇、網路劇和遊戲等層面的全版權，進行全IP開發。
現在，《迷航崑崙墟》已經啟動製作。網劇導演選定了因《太子妃升職記》躥紅的新銳導演侶皓吉吉，編劇則是他的父親海岩。《迷航崑崙墟》大電影邀請了好萊塢製作人邁克·赫德和導演斯蒂芬·范米爾聯手。其中，邁克·赫德是美劇《馬可波羅》的製片人，斯蒂芬·范米爾曾經三次獲得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獎。
吳鳳未說：「許多人以為版權就是一個買賣。但做版權要從市場投放效應考慮，哪個製片人最適合完成這個故事，不是有錢就可以做好項目。之前有過一些作家，把IP賣給一些不靠譜的公司，作品被壓著製作不出來，最後就浪費掉了。」
據了解，銀潤花4000萬買入版權，公司里曾有大股東反對。王笑東對董事長陳向榮說：你不會賠的，從遊戲上，你就可以把這4000萬賺回來。
陳向榮不信，王笑東說：天下霸唱的上一款遊戲，賣了3000萬加上4%的流水。這次我可以把遊戲商介紹給你，你能拿到3000萬的訂金，加上8%的流水。收益一定會遠遠超過4000萬。陳向榮問：如果這麼好，你為什麼沒有把遊戲攥在自己手裡，而是全打包賣給我？王笑東說，那樣的話，下次你就不跟我合作了。
6月19日，銀潤傳媒宣布，《迷航崑崙墟》網劇以單集1000萬元的價碼花落優酷，打破了由《如懿傳》保持的900萬單集紀錄。目前來看，銀潤收回成本，已無懸念。
「聯姻中南文化」
近年來，上市公司中南文化在文化產業的布局引人矚目。中南文化的前身是中南重工，2014年因受宏觀經濟影響，中南重工原處的機械製作行業增速減緩，公司做出全面向文化產業轉型的決定。
近兩年，中南文化做出了一系列大手筆的資本布局：以10億資金收購了大唐輝煌傳媒公司100%股權；與芒果傳媒達成合作；成立中南影業等等。目前已形成影視、遊戲、綜藝、教育、衍生品多位一體的文化娛樂產業布局。
能與新華先鋒達成收購意向，源於中南文化在購買了《摸金符》的電影版權後。在製作過程中，中南文化負責併購的運營總監得知新華先鋒正在籌劃新三板的上市。「原來你們還有資本的想法，那為什麼不考慮直接賣給我們？」
在王笑東的描述中，這宗近5個億的交易，雙方只談了三個小時就敲定。「第一個小時，我問他接不接受全現金？收購套現後，中南文化是否還會向新華先鋒繼續注資，規模多少等問題。第二個小時，基本就是在聊財務細節。第三個小時，他就是在與公司高層確認了。」
能這麼快地達成交易，也緣於雙方有一段時間的了解。交易完成後，新華先鋒將成為中南文化的全資子公司，王笑東將擔任中南影業文學總裁，並繼續兼任新華先鋒董事長。收購後，中南文化仍然會向新華先鋒的新業務投資，從公司未來的業務增長，王笑東仍然可以得到大量收益。
王笑東對這筆交易當然感到開心，同時也有一點感嘆：「因為是去年談的，時間比較早，跟現在比，可能賣得虧了點兒。」
中南文化董事、副總裁吳慶豐在採訪中表示，收購新華先鋒主要是基於中南文化的戰略需要，「看好新華先鋒IP資源孵化和作家培養的能力，新華先鋒將為我們補上目前缺少的IP源頭力量。」而採用全現金收購的原因之一，也是中南文化不希望過度稀釋自己的股份。
目前，新華先鋒的作家資源庫由三類組成：第一類是像嚴歌苓、天下霸唱這樣的現象級作家。新華先鋒為他們單獨開設獨立工作室，除了版權談判，也幫作家做全方位「保姆式」的服務。
「比如天下霸唱寫得太無聊的時候，我們把他的發小找來，陪他打遊戲，給他開工資。他覺得電腦打字太累，工作室專門招聘一個快錄，包括燒茶、做飯的人，全部配備好，你只要貢獻你寶貴的大腦就好了。」王笑東說。
第二類是接下來將重點運作包裝的A類作家，如大風刮過、劉猛、白落梅等，他們在各自的文學門類中已經形成了粉絲群和影響力。第三類是兩三千位網路文學新銳作家。
王笑東希望未來新華先鋒可以成為一個超級IP製造商和作家的經紀服務商。並正在向網路電影發力，未來的電影題材，他最看好軟科幻、仙幻、以及喜劇。「現在50萬就能拍一部網路電影，我們又有那麼多的IP備選。」目前，王笑東正組織人在美國洛杉磯等地參觀考察，學習好萊塢先進的電影製作經驗。
出版業最好的時光似乎再次到來，但王笑東感嘆，近些年，這一行已經流失了太多人才。
「出版行業IP化後，給所有從業者帶來了希望。作為文化產業的源頭，出版業應該有點做龍頭的精神。我跟磨鐵圖書的沈浩波這一代人，現在在業內已經是最年輕的人了。因為真的是沒有新鮮血液，後繼無人。前幾年出版業門檻高，利潤又薄。但現在，出版業重新獲得關注，社會影響力又不可同日而語了。未來或許整個文娛界，都會圍著IP跑。你只要能維護好作者，就能活得非常好。傳統的出版人應該有更開放的思維，主動去擁抱互聯網和這個新時代。」王笑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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