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寫賦，看浙師大黃靈庚先生的金華山賦

文史 07-02

今人寫賦，看浙師大黃靈庚先生的金華山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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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生者，金華聞人也，與西楚東陵客登乎北山之上，宿於金頂山莊。（1）於時秋色宜人，天高氣朗。披襟抒懷，游目騁望。西眺兮浙水，北瞻兮句無，（2）南臨兮姑蔑，（3）東眥兮天姥。群山笏立如兒孫，飄飄然若凌雲憑虛；諸邑棋布疑星宿，鱗鱗乎似貝錦珠幕。乃豁爾樂，矍爾吁，遙望南天之隅，樓觀低昂而錯峙，街衢縱橫而旁午；生機頻發而蓬勃，氣象瞬變其磅礴。

生遙指山下，曰：「彼者金華城也，爾知之乎？」

客曰：「仆未之聞也。」

生曰：「觀夫金華之形勝也，無海無湖，非鄙非都。精貫鬥牛，天連星野婺女；勢控揚越，地鄰三江句吳。（4）郡屬於越會稽，縣本太末烏傷。（5）府署巋然居中，八縣拱衛周旁，左領義烏浦江、磐安東陽，右轄蘭溪武義、湯溪永康。（6）雙溪浩渺以逶迤，環抱縈映；北山崔巍以綿延，周匝屏障。控南國之樞紐，既兵家必爭之區；壓山城以樓觀，亦儒者講學之藪。是以明祖定鼎金陵之先，乃策馬兩浙，鑄造皇基，首建寧越之府；（7）初平弘法登真之始，（8）遂牧羊赤松，燒煉金丹，肇創仙籙之符。自漢唐而下，宋元以往，英雄豪俊之屬並駕爭趨，功鐫於瑀；飽學耆碩之倫相約論道，情系斯土。」

客愕然，曰：「有若此者乎？願聞其詳。」

生曰：「爾未聞南朝沈隱侯乎？婺水西去，送客樓頭，哦八詠之歌詩，懷絕世之風流。（9）易安登臨選勝，感斯文而掩涕；（10）皋羽把酒論文，思前賢以噓唏。（11）若夫宋鼎南移，中原文獻來附：唐與政經制天台，圖說謀謨；（12）呂東萊倡道麗澤，心理畢圖；（13）范茂明蓄志香溪，經史咸著；（14）陳龍川招徒五峰，事功兼顧。（15）四子同時並起，遂為浙學規模。其學也莫盛於斯，號稱鄒魯。湖湘與之抗衡比翼，（16）朱閩因以攀援齊驅。（17）於是乎俊賢雲集，弦歌不絕鹿湖；（18）鴻儒輻湊而何王接武。（19）杏壇復振八華，青衿響應而金許繼步。（20）原以真實心地，兼之克己功夫，終啟四書之學，（21）而入聖賢之譜。晉卿與道傳，以善文鳴於蒙元，身列四傑之廡；（22）丹溪共思禮，以精醫擅於後世，冊封岐黃之府。（23）景濂以一介寒士入明，功居文臣首輔；（24）叔能於九靈茅廬厲節，德芳遺老窮途。（25）此皆寶婺人物之選，文明之糈；他者比比有之，未遑悉舉也。」

客曰：「善哉！其地風尚如何？」

生曰：「且夫婺人習尚，緣從風教；風教所致，儕類以陶。婺學以仁義為本，唯忠孝是高。孝以事親是為仁，忠而事國則為義。孝子貞節，若婺水長流而未竭；忠臣義士，與日月同輝而愈烈。浦陽月泉一題，勝友雲集，共吟殘剩之磯；（26）玄麓鄭氏九世，親戚賓從，同爨麟溪之湄。（27）村留孝順之名，人多忠友相依。及乎倉猝之變，氣節乃麗。爾不見初唐駱臨海，未肯降節附女主，傳檄便知宰輔手。（28）又不聞北宋宗留守，頻呼渡河復汴梁，絕命猶作中原謀。（29）忠愍殉國投水，彷彿三閭顯靈；（30）大典臨危受命，庶幾睢陽重生。（31）絳雪女豈讓鬚眉男子，捨身以全永邑百姓。（32）義烏氓當慚縉紳高士，執戈而赴邊關海警。（33）若夫民族臨危，國家罹難，莫辨老幼，豈別貴賤？馳騁角逐，奔走後先。匪寇草木以皆兵，倭賊聞風而喪膽。修我戈矛，別彼妻孌；道義所系，心志如磐。寧爾未之睹歟？」

客悚然敬，喟然嘆，曰：「此誠文教之邦也！雖然，其平居若何？」

生曰：「是耕與讀乎！若夫婺士糲食干糒，弊衣縕袍，不樂口體之美好；負笈從師，執經研奧，惟探學問之旨要。潛溪序勉馬生，有以勞之矣。（34）居陋室，衣粗布，一簞乾菜，一囊瓜薯。樂志不改，象之畢生修輿地之書；（35）力學專註，丹邨終身啟術數之圖。（36）高才鴻儒沛然興，何地無之？巨冊鴻制傑然出，孰代疏焉？或鄉以博士稱，或縣以教授著；或三代共登院士之列，或數子同入清華之序。勛華増色天地，道德作式今古。黌宇塾宮之舍，櫛次林立；誦弦課簡之聲，歌洽屋接。古來教育之盛，未有若此煜煜也。若乃浙師委佗，芙蓉嵯峨；位列府學五重，江於澨而山於麓；名馳高庠百強，聲以蜚而海以播；使靈山以之增色，令婺城為之益嫷。」（37）

客問：「婺士彬彬盛矣，而耕者又何營？」

生曰：「事農桑以富室，攻詩書其傳家；室充而道明，家富其德華。進以劬學，飽讀五車之書；退而力田，廣積三年之儲。蓋其治家方略矣。若夫婺農風櫛雨沐，夜寐夙興；墾田耨疇，但求稼穡沃蒸；沃土埴塍，惟念五穀豐登。忠愍疏撫吳，（38）之錫讞治河，（39）既以證之矣。且其以勤苦為心，踐行是箴。勤能補綴，無畏寒暑而終歲耒鍤；苦則安怗，雖遇旱潦而不減玉粒。設能以勤為榮，何事可憂？以苦為樂，孰功不就？爾觀其山下勝景：村墟星羅，林木森森，畛陌序列，車駕覃覃。壟畦棋布，光潔若鑒；春秋易彩，班斕似錦。碩果累累，未間一莖秕稂；菜圃青青，惟聞盈野芬香。雞犬遠近相聞，人樂年享；牧歌后先和唱，歲登體康。」

客啞然笑，曰：「夫婺士力學，夙有知覺。婺農經營若是勤苦，而雅聞蓄積不及嘉湖，富庶未稱寧紹，何以人既竭其勞，而地未盡其報耶？」

生曰：「嗟夫！爾但知其表，未究其緣矣。昔之婺農力耕不解其飢，疾蠶不救其寒，蓋地理生態使然也。觀夫八婺輿地，山陵多而田疇少，民人眾而資源槁，取之無竭而養之不調，若是必致窮戚無聊矣。龍川氏不有遺讜乎？『商藉農而立，農賴商而行』。久處窮戚而思求通衢，然不得已淪為貨郎。若永康之『鍛鐵補鍋』，東陽之『泥工瓦匠』，浦江之『長途販運』，義烏之『雞毛換糖』，雖繼世而並起，惜非情之所望。辭妻子兮去家室而遠客，別父母兮感秋風以斷腸。荷擔振鞀兮西東，走巷竄村兮風霜。時與運兮未濟，商兼農兮俱傷。逮乎改革開放，遭逢際會，婺民承運，商機勃發。於是乎貨郞釋擔，神采飛揚；各逞技藝，若穎末露脫布囊；皆展才力，似困鳥出離罟網。八婺雷震，八舸帆揚，並舟擊汰，鼓棹遠航：建築巨業興吳寧，工商新城矗烏傷；華溪為五金之市，（40）瀫水為化工之壤；（41）湯溪為蓄水之源，武川為養生之鄉；（42）磐安為藥材之集，浦邑為水晶之邦；婺城為宜居之都，橫店為影視之場。（43）而今馳道若天邊彩虹，交織縱橫；危樓如雨後春筍，隱現低昂；既稱南國重鎮，亦是五省康莊。北山蒼蒼兮四時疊翠，婺水悠悠兮終歲彌芳。況營造兼治污同步，蘭天共碧水爭長；護生態以清環境，順自然以調陰陽；乃汲引清泠之泉於城鄉居室，水質冠於七越；（44）廣植奇異之木於村落曠野，空氣甲於一方。商客雲合，四海奔湊以絡繹；遊人景從，八荒駢羅而尚羊。棄貧窮於往昔，躋百強於今朝；勢軼東南河山，人領兩浙風騷；豈止超軼嘉湖、比侔寧紹耶？無限前景未可料也。」

東陵客憮然悅，神之往之，遂有賃屋卜居之想。

石羊生賦以歌，客擊掌以和之。歌曰：登臨北山以騁望兮，覩八婺之墟丘。牧羊兒邈而不復見兮，惟赤松仙境之寡仇。樓宇高聳入青雲兮，蔽野黍稷之盈疇。水清澄而林茂兮，民淳樸以多壽。誠信美為久居之鄉兮，樂安斯土而長留。

附註

（1）北山：在金華市北，山頂有「金頂山莊」。

（2）句無：浙江諸暨市舊名。

（3）姑蔑：浙江龍游縣舊名。

（4）揚：揚州，吳越之區古屬揚州。

（5）太末：在今浙江龍游縣內。烏傷：浙江義烏市舊名。

（6）湯溪：明清以前建縣，今撤縣，屬金華市婺城區。

（7）明太祖攻下金華城，建府衙，名「寧越」。

（8）初平：黃初平，東晉道士，金華人。初平牧羊於金華赤松山，後得道飛升，叱石成羊，史稱「牧羊兒」，也緣於此。今金華市赤松山有黃大仙廟。

（9）沈隱侯，梁朝沈約，曾為東陽郡太守，在城東南建「玄暢樓」，登樓作《八詠詩》以傳於世。唐人改「玄暢樓」為「八詠樓」。

（10）易安：南宋女詞人李清照，登八詠樓作《八詠詩》一絕。

（11）皋羽：南宋遺民謝翱，曾登八詠樓作《八詠樓詩》五律一首。

（12）唐與政：南宋唐仲友，金華人，官台州太守，創經制之學，著有《帝王經世圖譜》等。

（13）呂東萊：南宋理學家呂祖謙，金華人。與朱熹、張栻、陸九淵齊名，在金華講學，創麗澤書院，「呂學」創始人，著述甚豐，有《呂氏家塾讀詩記》、《左氏博議》等。

（14）范茂明：南宋理學家范浚，蘭溪人，號香溪。著《心箴》為朱熹所折服。傳世著作有《香溪集》。

（15）陳龍川：南宋政論家陳亮，永康人。講學五峰書院，倡事功之學，「永康學派」創始人。

（16）湖湘：南宋理學家張栻在長沙招徒講學，開創「湖湘學派」。

（17）朱閩：朱熹在武義山招徒講學，「閩學」創始人。

（18）鹿湖：金華市北山的鹿湖書院，建於南宋末期，元、明、清三代皆未曾廢止，延名師在此講學。

（19）何王：何基，蘭溪人；王柏，金華人。何基學於朱熹嫡傳黃榦，王伯學於何基。皆朱子學在金華傳人。

（20）金許：金履祥，蘭溪人；許謙，東陽人。金履祥學於王柏，許謙學於金履祥。何王金許，史稱「北山四先生」，承傳朱子學。八華，為許謙授徒講學的地方，在今東陽市。

（21）何王金許「北山四先生」以研討朱熹《四書集注》聞名，開創「四書」之學。

（22）晉卿：黃溍，義烏人。道傳：柳貫，浦江人。二人與余闕、揭奚斯齊名，史稱「元初四傑」。

（23）丹溪：朱震亨，元代著名醫學家，義烏市人。思禮：戴思禮，學從朱震亨，明初御醫，浦江人。

（24）景濂：宋濂，明初著名學者，史稱「開國文臣之首」，浦江人。

（25）叔能：戴良，元末著名學者，居九靈山房，守節不肯入明，浦江人。

（26）南宋亡國後，浦江籍遺民詩人方鳳、吳渭及謝翱等在浦江縣城西建「月泉吟社」，以「田園雜興」為題，向天下征詩，然後品評甲乙。投詩者達數千人，「以東籬北窗之風，抗節宋季」，影響巨大，非常壯觀。

（27）浦江縣城東十五里「鄭氏家族」自南宋至明代中期，以詩書禮樂治家，同炊共居十三世，食指多至三千五百餘人。史稱「鄭氏九世同居」、「江南第一家」。

（28）駱臨海：唐初駱賓王，義烏人。從李敬業起兵討伐武后變天，草寫討武檄文。武后覽其文，連聲稱讚賓王是宰輔之才。

（29）宗留守：南宋初期抗金名將宗澤，義烏人，志復中原，臨終仍三呼「渡河」。

（30）張忠愍：明末民族英雄張國維，東陽人。抗清失敗，在東陽投水自盡，類屈原投汩羅殉國。

（31）朱大典：明末抗清英雄，金華人。拒守金華，抗清兵敗，不肯降節，從城門投身自盡，類唐代張巡守城死節殉國。

（32）清初耿精忠叛亂，叛將徐尚朝兵臨永康城下。徐慕吳絳雪才貌，聲稱若得絳雪，可以保全一城百姓性命。絳雪，永康閨閣，善詩工畫。為一城生靈計，絳雪自告奮勇，出城與叛兵離城，行三十里，跳崖自殺。時人哀之，演繹為傳奇以記其事。

（33）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駐守浙江沿海，兵將來自義烏居多，史稱「義烏兵」。

（34）宋濂有《送東陽馬生序》，諄諄以勉生徒勤學。

（35）王象之：王象之，南宋地理學家，東陽人，著有《輿地紀勝》二百卷。

（36）張丹邨：張作楠，清代著名數學家，金華人，著有《翠微山房數學書》三十八卷。

（37）浙師：即浙江師範大學，在金華市北山芙蓉峰南麓，屬浙江省五所重點高校之一，在全國高校各種排名中，均在百強之內。

（38）張國維有《撫吳疏草》，多道農耕之事。

（39）朱之錫：清初水利學家，義烏人，著有《治河疏略》。

（40）華溪，在永康市境內，這裡指永康市。

（41）瀫溪，蘭溪江別稱，在今蘭溪市境內，這裡指蘭溪市。

（42）武川：即浙江武義縣，屬金華市。

（43）橫店：新建影視城，許多電影、電視在此拍攝，現已成為旅遊勝地，在東陽市境內。

（44）七越：浙江省別稱。

（作者為浙江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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