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承受孤獨，便不配擁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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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部關於魚玄機的港片，名為《唐朝豪放女》。在女性所受禁錮頗多的時代，自由生活是魚玄機們嚮往的黃金時代。自由原本是好的，然而當一個人無論精神還是物質皆無法獨立，便可能劍走偏鋒，讓追逐自由的腳步變成雜亂無章的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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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才女魚玄機的父親是落魄才子，像那個時代許多讀書人一樣，終生奔波在考試途中，榜單上卻始終沒有他的名字。他把夢想無限地寄托在聰慧的女兒身上。魚玄機5歲識字，沒幾年就成了方圓幾十里小有名氣的才女，父親幫她打開了眺望美好世界的慧眼，卻沒有給她鋪就通往那兒的階梯。

魚玄機不到10歲，父親就去世了，她與母親住在平康里巷旁邊的貧民窯里，靠給巷子里的妓女織衣補衫為生。往來平康里巷的既有達官貴人，也有風流才子，有時難免會有不甘寂寞的文人想一睹小才女風采，於是便有了魚玄機與溫庭筠的相識。

當年的文藝大咖溫庭荺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幾乎做了一輩子有才華的流浪漢，他讓魚玄機看到了自由貌美如花，可這男人卻無意於賺錢養家，供養才女的自由，哪怕僅僅是一張安定的、可以讓才情在紙張上自由綻放的書桌都沒有。

經過父親與溫庭筠的調教，那個時代罕見的女性自我意識在魚玄機身上像春天的野草一樣發芽了，所以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據說狀元李億與魚玄機的婚事是溫庭筠撮合的。李億名義上納魚玄機為妾，其實瞞著正房太太裴氏，兩人偷偷摸摸地在京城廝混了一段時間，裴氏就殺上門來，送給魚玄機的見面禮就是一頓暴打。

李億送魚玄機去做女道士，是給足了香火錢的。也就是說如果魚玄機果真能夠安心寫作，咸宜觀倒是個不錯的地方。然而當自由真正離得很近時，魚玄機卻退縮了，因為這樣的自由是沒有根基的，窮日子苦日子她過怕了。與李億短短四個月的錦衣玉食的生活，使自恃清高的她覺得自己原本就配過上那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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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玄機究竟有多愛李億，未必，但她一定愛與李億在一起的生活，所以她拚命想挽回這段感情。

絕望來自於李億無聲無息的離開。咸宜觀里希望的火花仍在燃燒，李家上下卻已收拾行囊，浩浩蕩蕩地奔赴揚州----李億官場生涯的第一站。

嚮往像個男人那樣爭取獨立自由的魚玄機開始「以文會友」的豪放生涯，此後出現了許多男人，其中一位包養她的大戶，名叫李近仁，魚玄機特意寫了一首討好他的詩，名為《迎李近仁員外》。每個男人的胸前都是她短暫的港灣，可是路過的港灣越多，停下來的可能性越小。她以為自己嚮往自由，最終卻只是像許多女孩一樣貪戀依靠，內心的漂泊不定使她的脾氣日漸暴躁，終於失手打死了女僕綠翹。

王小波在《尋找無雙》中試圖還原魚玄機，她臨死的時候竟然興高采烈地與獄卒搭訕，說終於熬到要死了，人活著真不容易啊。自古，寫文章的女人似乎總是活得更難一些，才情賦予了她們足夠的敏感與虛榮，卻未必有足夠的智慧和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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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玄機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位私生活飽受詬病的才女，蕭紅。蕭紅母親早逝，父親性格暴躁，家境不差，她順利讀完了中學，在那個年代算是高學歷女子。然而與魚玄機一樣，知識使她覺醒卻並未帶給她好運，她始終是個矛盾的所在，一邊逃婚，一邊與人同居懷孕;一邊大踏步地奔向自由，另一邊總是需要男人的陪伴與照顧。或許病弱的身體總會局限一個人追求自由的腳步，「我活不長的，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蕭紅對蕭軍說。

是第一次見面，最多在第二次，蕭紅就與蕭軍上床了，彼時，她懷著另一個男人的孩子。也許是愛，更多的應該是為了依靠。她在哈爾濱滔天洪水中，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裡，成為跟在蕭軍後面的女人。他的朋友圈就是她的朋友圈，她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桿筆。

用最原始的方式換取生存的權利從來不是一件丟人的事，無論你是滿懷理想還是嚮往自由，然而當境遇好轉，初心是否還在?

遇到魯迅之後，蕭紅進入她的黃金時代。魯迅之於蕭紅，頗有些溫庭筠之於魚玄機的意味。都是當時的文壇大佬，振臂一呼，應者無數，他們說誰是才女，誰就是才女。顯然，這樣的男人才是她們最好的靠山，只是造化弄人，他們只是將她們推得離幸福更遠了。

蕭紅當然暗戀魯迅，作為一個童年時期，母愛與父愛雙重缺失的女孩，她始終在尋找一個能夠像父親一樣罩著她的人。魯迅一家穩定而安詳的生活，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所以她會不顧許廣平的抱怨與魯迅的病體，像鄰居窗台上的牽牛花，固執地攀附在魯迅的屋檐下。

蕭紅一舉成為的作品《生死場》由魯迅力薦發表，並親自為其作序。

成名後的蕭紅，經濟方面顯然寬鬆不少，與蕭軍的感情卻風雨飄搖，於是她東渡日本休養生息。那是她最為閑適的一段日子，卻並沒有寫出有影響力的作品，她幾乎被獨在異鄉的孤獨感與未來情感的不確定擊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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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黃金時代》中，蕭紅對胡風說，我跟蕭軍分開了，現在，我與他在一起。不遠處樹蔭下站著穿著皮服的端木蕻良。「沒必要這麼急吧，至少應該讓自己先冷靜一下。」胡風的話不知是否有史料出處，即使沒有，相信也是許多蕭紅同時代的朋友，以及如今對她的生平略知一二的人最想對她說的話。

她那麼急切地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交付給不同的男人，希望與他們一起過上一種自由而閑適的生活。

才女若出身卑微，身上染了太多苦難，便會呈現一種迷人卻又致命的天真-----以為才華能將灰姑娘變成小公主。迷戀自由，卻選擇最不自由的、依附的生活;迷戀安逸，卻因為缺乏安全感以及與他人平淡相處的能力，而容易失去安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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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玄機與蕭紅，一個嚮往男人式的自由，求取功名，笑傲江湖;一個嚮往孩童似的自由，回到呼蘭河邊祖父的花園，做一株自由生長的黃瓜，想結幾個果就結幾個，想不結就不結。她們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除卻時代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們欠缺同一個常識，即自由與孤獨是成正比，如果你不能承受孤獨，便不配擁有自由。

電影《黃金時代》中，蕭紅臨死前的那個微笑，與王小波《尋找無雙》中的魚玄機何其相似。活著太難，終於熬到了死，只是她有多不甘心，俗世的牽掛沒有盡頭，為了尋找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而放棄獨處與成長的機會，她終於與自由背道而馳。

在自由面前，人類常有一種葉公好龍般的可笑。自由與美貌一樣，成了人人羨慕的東西，然而當自由真正到來時，他們卻又想抓住那許許多多的羈絆，因為很多時候，自由意味著孤獨，意味著你對於許多人來說，可能不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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